“不过兄妹二人关系不好,女医不喜她哥哥为人,本身又是冷清的性格,故而两人素日里没有往来,见了面也像陌生人一般。
她哥哥名声不大好,但女医跟他不一样,她是好人。”
不管是不是,李幼白都不会轻易相信,她决定找一趟卢辰钊。
恰好,在她想着怎么不被旁人发现,又能悄无声息与卢辰钊搭上线时,他和几位大理寺官员竟来到合欢殿外。
梅香和梅梧等人俱已去往院中待答,因着陛下的手令,他们可与后宫宫人进行询问,甚至实地探查。
卢辰钊拿着画好的画像,依次走到他们面前叫其辨认,大理寺的仵作都受不了那人彘,更别说这些宫人,故而他们找画师将那人的相貌比着画下来,又将眼睛按照想象增补上去。
他们发现的人彘,不是刚被做成的,四肢断裂处的肉看起来是多年前砍掉的,但前胸后背有新伤,也就是说,这个人彘被关在后宫某个地方受了多年折磨,近几日才被杀死抛尸。
既是在后宫,又在合欢殿弃尸,想来很快便能查出身份。
果然,梅梧指着画像哆哆嗦嗦,看了眼梅香,又看向一脸沉肃的卢辰钊,像是被吓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卢辰钊皱眉,将画像抖开举到她面前,肃声问:“你认出她是谁了?”
梅梧点头,不断地往下咽口水。
“她是安福,是安福姑姑。”
安福曾是仙居殿最早伺候贵妃的婢女,她是掖庭出身,因贵妃进宫而被选到仙居殿侍奉,此前安家获罪,皆被充奴,爹娘死了,安福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也都被卖到官家为奴为婢。安福曾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生的样貌端正,又很机灵护主,所以深得贵妃喜欢。
安福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姑姑,但后来,也就是贞武十年,安福姑姑莫名失踪了。偌大的后宫,她就像凭白蒸发了一般,忽然就找不到人了。贵妃为了她去求过陛下,陛下派宫婢们四处搜寻,然还是没有安福的下落,贵妃为此病了一场,后好转总说自己对不起安福。
找出人彘身份,接下来更有繁琐的事需要询问记录,但贵妃身子不适,大理寺不好叨扰,安福既是仙居殿的人,自然要问其主子。
他们只能再等等,大理寺其余主簿依着卢辰钊的吩咐分开询问了合欢殿所有宫人,关于安福的事,或多或少都总结起来,跟梅梧说的大差不差,总而言之,安福是在贞武十年失踪的,相隔十五年后,尸体出现在仙居殿外的井里。
卢辰钊面色依旧肃白,因那尸首的缘故,他胃里一直翻江倒海,但又不肯让下属看出,与大理寺少卿回禀完所有已知线索后,大理寺少卿便率先回去,只叫他别坏了宫中规矩。
李幼白自廊柱后探出
脑袋,咳了声,卢辰钊看去,先是一愣,旋即瞥了眼众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阔步走去。
“你怎么会在贵妃宫中?”卢辰钊想起上回的事,心有余悸。
李幼白便将闵裕文让自己过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自然也交代出她的疑虑,她知道卢辰钊聪明,便也没隐瞒,联合事实和猜测,一股脑儿全给他说清楚。
卢辰钊有些事早知道,有些事却是不知道的,如今听完慢慢串联,却是思路更加清晰,仿佛柳暗花明。
“应当不是想要贵妃的命,按照他的手段来看,更像警醒和示威。”卢辰钊说完,李幼白跟着附和。
“我也是这么想的,归根结底若要彻底弄清,还是得看贵妃和长公主究竟有何矛盾,为何长公主会用如此惊悚的手段来刺激贵妃...”
“刺激...”卢辰钊打断她,眉头蹙起来,“你知道贞武六年那场大火吗?”
李幼白不解,卢辰钊亦是在整理往年案录时偶然看到的。
贞武六年,仙居殿曾遭大火,熊熊火势迅速蔓延,将那半边偏殿烧的几乎全毁。而当时灭火后,宫人们从火堆里扒出一具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李幼白问:“是谁?”
卢辰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说道:“崔贵妃。”
第47章
李幼白迟迟没有说话, 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崔贵妃不是好好的吗?”
“此为宫中秘事,即便在大理寺案录关于这场大火的起源, 也都是草草几笔,说的是偶发大火,贵妃在火场受惊失忆,而后慌乱之下逃出宫去,被道观收留, 在那修行了三年后又被陛下寻回,之后着太医诊治, 贵妃慢慢恢复了记忆。”
李幼白觉得难以置信:“合欢殿大火, 贵妃娘娘能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到宫外?”
卢辰钊嗯了声:“案录上是这么写的。”
想要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宫城,除非她自己配合,否则怎么可能不弄出半点动静。且贵妃身边多少侍奉的宫婢,若要支4开, 想来得让贵妃亲自开口。而现在的贵妃,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被火烧过的痕迹, 那么最大可能就是, 贞武六年那场大火,是贵妃与人合伙放的, 目的便是逃离宫城。
李幼白看向卢辰钊, 知道他应当跟自己是同样的想法, 她平复着心情, 继而开口分析:“按照时间来看, 贵妃娘娘从道观回宫后, 安福姑姑又伺候了她一年左右,然后在贞武十年的某个傍晚, 莫名失踪。如此看来,那场大火会不会就是安福与娘娘合谋纵的?”
卢辰钊接着她的分析继续:“若当真如此,那么安福与贵妃来说是忠仆,既是忠仆,又无缘无故被旁人掳去做成人彘,且折磨十五年之久,近日杀害,当中定有不为人说的隐秘。”
“会是长公主吗?”李幼白问的小心翼翼,她头皮发麻,越发觉得长公主刘瑞君是何等凶残之人,若非被设计,恐怕她会一直如旁人认为的一样,觉得她是个有谋略,有胆识,各方面都不输男子的女中豪杰。
卢辰钊沉默了少顷,道:“我会暗中调查安福和长公主的关系,在此之前,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提今日你我的对话,哪怕是崔贵妃。”
“好,我明白的。”李幼白想了想,觉得还有件事需要弄清楚,便扯住他衣袖小声嘱咐,“你要不要一并查查贞武六年那场大火,还有贵妃娘娘为何要离宫。”
卢辰钊看着她的手,忽地开口问道:“是闵裕文让你进宫照顾崔贵妃的?”
“是,也不全是。”李幼白如实回答,“我跟他想到一处去了,觉得贵妃病倒跟燕王监审阅卷有关,加之娘娘对我有恩情,我责无旁贷。”
“你跟他倒是心有灵犀。”他阴阳怪气。
李幼白愣了下:“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想吧,聪明人都会这么想的,对吧?”
卢辰钊跟她说不通,答对也不是,不对也不是,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你待在仙居殿,哪都不要乱跑,听到没?”
“我知道,也会很小心的。”李幼白点头,见他要走,又想起什么,手指捏着他的衣角用力拽了拽,卢辰钊回过身来,问怎么了。
李幼白看着他,而后说道:“你也要小心。”
卢辰钊垂下眼皮,少顷点头:“我知道。”
燕王和闵裕文在礼部署衙就寝,连日来昼夜不停审阅答卷,根本无暇顾及贵妃。
每日只派身边得力扈从折返询问,得到答复后便又到礼部回禀,如此几日,崔慕珠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
晌午的日头被阴云覆盖,伴随着一声闷涩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开始滴落,先是把屋檐染成透润的青灰,接着又把初绽的芍药牡丹洗涤干净,那绿意仿佛用墨画出来的。
梅香打开楹窗,又去将薄纱帐子撩起。
崔慕珠已经醒来,歪在软枕上看着对面那人,小姑娘端着薄瓷碗,试过毒后才给自己递来,她眼睛生的好看,又聪颖又坚定,崔慕珠看着她,仿佛想到自己年轻时候。
“你怀疑有人对我用毒?”崔慕珠支开宫人,低声询问。
李幼白点了点头:“事情太凑巧,像是有人在背后布局,皆是冲着娘娘来的。”
她说起每年崔贵妃梦魇惊厥,而贾念之离宫的事,“娘娘既知道女医的身份,为何还如此信任?”
“她跟她哥不同,她不会害我。”崔慕珠很是笃定。
李幼白没有再说,只是建议道:“娘娘应该找人将仙居殿的东西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对身子有害的物件。娘娘每年春日犯病,我总觉得古怪,庞公就在嘉州,要不要将他请来暗查?”
崔慕珠撑着下颌,微微抬眸笑道:“庞公年纪大了,不好叫他为这等小事奔波。”
李幼白沉思了少顷,决计将安福姑姑的事告诉崔贵妃,不管怎样,事情发生在仙居殿外,身为主宫娘娘,是要警醒防备起来的。李幼白不会将怀疑对象点名,毕竟事关皇室,她不好随意议论。
如若当真是长公主,那么如今她的手段称得上明目张胆的示威和挑衅了。
此中关键,还在长公主和崔贵妃的陈年旧怨上。
崔慕珠缓缓坐起身来,惊骇之后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她叹了声,回躺在榻上,明艳的脸孔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雾,她交叠着手搭在腹部,自言自语一般。
“安福是个可怜人,是我害了她...”
“娘娘。”李幼白上前,崔慕珠握住她的手,歪过头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这般将李幼白的手握在掌中,不多时睡了过去。
礼部官员在燕王和国子监诸位先生的共同协助下,于一月后彻底阅完所有考生试卷,誊抄存档,再将选出的前五十名糊名试卷交到燕王和主考官手中,通过层层审核,最终确认前二十,也就是进入殿试的二十人。
闵裕文随燕王回仙居殿时,将李幼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出来,两人坐上马车,闵裕文看她消瘦了些,便知这些日子彻夜难熬。
“可有发现异常举动?”
李幼白嗯了声,将宣徽院送来的赏赐跟他说了遍,又道:“我挑出几件仿佛不大对劲的物件,这是名单,你可以回去跟燕王殿下找人查验一番。”
闵裕文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后收起来。
“还有,我觉得娘娘的病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大夫仔细查查,比如致仕的庞太医。”
闵裕文皱眉,后宫之事他不太了解,但因跟燕王熟识,故而他知道崔贵妃的梦魇惊厥困扰多年。贵妃信任贾念之,也一直都由她来帮忙料理身子,贾念之查不出病因,贵妃却也没换旁人再诊。
宠爱贵妃的陛下,竟也由着贵妃性子,任由她每年春日发病却不闻不问,甚至连仙居殿的门都不进。
闵裕文也觉得奇怪,遂点头应声。
春闱发榜,李幼白带着半青去院门前看,她们过去时,那里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半青走在前头,扒开人往里挤,她虽不认字,但知道姑娘名字怎么写,便好容易挤到头榜处,刚要看,忽听有人喊她。
“半青?!”
半青扭头,这一恍惚便被人挤了出来。
“许公子?!”半青也是一惊,毕竟他乡遇故人,还是从前经常往来的许家小郎君。
许玉成拉着半青出来,看到站在树下的李幼白,脸上闪过喜色,快步上前拱手作揖:“幼白妹妹,恭喜了!”
李幼白甫一见他,忙回礼:“许家哥哥好。”
“幼白妹妹高中头榜第一名!实在令人欣喜振奋啊!”他的语气充斥着激动高兴,皙白的脸浮起红光,“你是济州唯一上榜的考生,且是第一名,是会元啊!”
李幼白攥了攥手,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她弯起眉眼,看向人山人海的张榜处,她考上了!
待两人走到僻静处,许玉成仍未压下震惊,行走间大步昂然,仿佛比自己中了会元还要高兴。
“过几日便要参加殿试,我在此预祝幼白妹妹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多谢许家哥哥!”李幼白问,“你考的如何,可得偿所愿?”
许玉成摇头,但没有多少遗憾:“我连第三个榜都没上,素日里疏忽学习,便不如妹妹考的好。”
“三年之后再考,相信许家哥哥一定能成!”
“也借妹妹吉言了。”
许玉成跟她说了没几句,便得收拾东西折返济州了,他本就多留了一段时日,如今家书一封一封的催促,是为着跟李晓筠的婚事。两家长辈皆已准备完所有事宜,只等着他回去穿上喜服,将妻子迎娶进门。
他不是没有遗憾,当年他和李幼白一起读书,欣赏她的刻苦认真,钟情她的低调内敛,他心悦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娶这样的小娘子过门。但爹娘却没如他所愿,反而私底下定了李晓筠。
他同爹娘反抗过,但还是无能为力,孝为先,个人意愿皆得往后排序。
李幼白同他辞别,许玉成站在原地极目远眺,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吩咐随从去牵马过来。
国子监内早已知道诸生成绩,尤其是在听到李幼白得了会元之后,几乎全都震惊。
闵裕文随父亲闵弘致前来巡视,一眼看见监生里的李幼白,不由冲她微微颔首,她亦客气回礼。
待得空,他特意找到李幼白,与她单独说了恭喜,又依着当年自己殿试的经验同她分析今年可能考到的题目,尤其在策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