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给自己泡了杯茶,打算好好享受一下宁静的工作生活。听到敲门声后说了声进来,然后就看到蔺云君和苏小春。
如果看到蔺云君, 她是不害怕的。但看到苏小春, 心里咯噔了下。
虽然到现在为止,王昌兰还不知道苏小春背靠的大山究竟是谁,但这不妨碍她知道不能得罪苏小春。
好就好在,苏小春这人脾气真不错啊,跟她相处起来王昌兰不用担心她以势压人。
根据前两次的情况,王昌兰赶紧站起来, 和蔼可亲的问她们。
“有什么事吗?”
蔺云君面对王昌兰还是有点紧张的,苏小春不慌不忙回答。
“有事, 我放柜子里的麦乳精被偷了。”
“啊?麦乳精?”
这要是换了别人, 王昌兰肯定会说不就麦乳精嘛,下次记得把柜门锁好。这点东西贵是贵了些, 却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但现在是苏小春的麦乳精被偷了, 她马上严肃了脸色。
“谁这么嘴馋,连麦乳精都偷?”
那气愤的表情,好像是她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一样。
苏小春举起手, “刁灵同志看到扫地阿姨姜婶早上鬼鬼祟祟从我的接诊室出来, 虽然不一定是她, 但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行行行,我知道了,等会我就找人上来问清楚。放心,别说是麦乳精了, 就算是一根针被偷,我也会查出来的。”
得了这句准话, 苏小春笑嘻嘻道谢,“那就谢谢了,王主任。”
从王昌兰那出来下楼的时候,蔺云君就吐吐舌头,学着王昌兰的样子,捏着嗓子说道:“就算是一根针被偷,我也会查出来的。”
“啧啧啧,这话说得可真好听,我跟你说,咱们医院之前经常被偷东西的。可从来没查出过是谁,所以大家都只能买锁来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锁着。你来这边没多久,还不清楚这种偷盗情况。”
“是查不出来还是不愿意查?”苏小春认为没有查不出来的,只能是不愿意查。
“那当然是……哎哟。”
蔺云君哎哟一声,她被一个上楼的女人给撞了,对方甚至都没一句道歉,直接就走了。
苏小春回头直接喊人,“你撞了人都不道歉的吗?”
“道歉?我还没说你们把我撞了呢。”那女人转过身,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抹了粉,擦着红唇,眉毛画得很凌厉,看起来有些凶相。
这么说话苏小春就不服气了,正打算上前理论,蔺云君突然拽着她。
“不好意思啊刘姐,我下楼没注意看。”
苏小春眉毛一扭,诧异的看向蔺云君。
站在台阶上的女人撇撇嘴,扭身继续往上走,“长眼睛就看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瞎呢!”
“不是,她谁啊?”
苏小春问蔺云君,很明显的,蔺云君就是不想得罪这个女人。
蔺云君拉着苏小春快速下楼,往儿科那边过去的时候小声跟她解释。
“医院里哦,其实有好多关系户的,这些关系户呢,背后都有人。比如卫生局里的那些人的老婆女儿侄女侄子外甥之类的,会往各个医院塞。有能力的,塞到前线,比如做个医生护士之类的。没能力的,做后勤。”
“刚刚那个女人,是南江制药副厂长廖建设的老婆,人家在咱医院做后勤,管物资的。”
苏小春眉毛扭成了麻花,“制药厂副厂长的老婆,都能塞到咱们医院?”
“当然,人在咱们医院,那医院的药不容易被卡。不然有些小医院在那,没熟人很可能拿不到药。”
苏小春震惊,“怎么会这样,药不是统一发的吗?”
“发啊,但全国多少人口啊,又有多少家医院。万一碰到什么流行病之类的,某种药品供应不足,医院能不能优先获得供应,都是有讲究的。”
蔺云君在医院呆得久,什么都清楚,讲起来也特别细。
“就算是卫生局那边想要药,也得跟药厂沟通。因此医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不是卫生局的关系户,反而是药厂的关系户。”
苏小春脸皱成了一团,“原来如此啊。”
“所以医院只能算食物链底端,上面有卫生局,在卫生局上面则是药厂?”
“嗯嗯,但如果你是国家卫生总局就没事了,人可是把药厂都管着的。”蔺云君说道。
“不过现在这些人都蛮低调的,毕竟管得严嘛!这些事只能说避免不了,到哪没有关系户呢是吧?就是关系户里很少有向美丽那种讨厌的,大多数关系户都很低调。就刚刚那个刘姐,人虽然目中无人了一点,但她就是这脾气,不太追究什么。物资那边也干得很好,没出过差错。”
听到这样,苏小春哦了一声,那看来虽然是关系户,就还属于关系户里比较厚道的。
不过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听了蔺云君说的,她倒是更加深刻意识到,这个社会存在很多她不懂的东西。她认为应该干干净净的医院其实也不怎么干净。
苏小春并不关心这些,她作为医生,只要能给人治病,只要开的药能有,就行了。
没过两天,王昌兰就查清楚了,苏小春的麦乳精确实是姜婶偷的,但她也有苦衷。
首先姜婶是因为成分问题被分到医院打扫卫生,她男人写了一首诗,思想不正确,被打成了反动派。她及时跟男人离婚,但成分还是受到了影响,原来的工作丢了,只能干打扫卫生这种脏累活。
至于偷麦乳精,是她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儿子,不知道是营养不足的原因,瘦得出奇。
她以前也尝试过带孩子来医院看病,可那时候杨建强在这,不仅不给她儿子看,还冷嘲热讽的骂了她一顿。
姜婶实在是没办法,那天看见苏小春柜子里有麦乳精,鬼迷心窍想偷一点带给儿子喝。可她太心慌了,撒了好多出来。
她又没钱去买麦乳精,只能慌慌张张打扫干净离开。
之后几天都很忐忑,生怕苏小春发现了,被刁灵看见也是因为她去给苏小春接诊室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柜子锁起来了。
她知道苏小春肯定是发现麦乳精少了,不然不会锁柜子。
按照正常程序来说,王昌兰发现是姜婶偷的话,就应该处理这件事的。但偏偏,姜婶和刘姐有点关系。
也说不上什么大关系,俩人小时候是同学。
刘姐知道了姜婶这点事,直接跟王昌兰说就一罐麦乳精,她出钱赔给苏小春。
本来这样是可以的,只是刘姐她不能得罪,苏小春她也不能得罪,就干脆的,把三个人集-合到一块,让他们沟通,自己调节处理。
苏小春进入王昌兰办公室,刘姐坐在凳子上,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
而姜婶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低着头站在一旁。
王昌兰看见苏小春进来,很热情的迎上去,让她坐在边上一个空的凳子上。
“苏医生,这是后勤那边管物资的刘三妹,不过我们习惯喊刘姐。”
苏小春看向刘三妹,对方还是那副凶相,眼皮子抬起来,闲闲的看着自己。苏小春顿了顿,笑着喊了声刘姐。
“昌兰你也没说苏医生这么大点啊,有二十没有,喊我姨都能喊了。”
刘三妹打量着苏小春,惊讶于她的年轻。
“确实能喊,苏医生是北大医学院毕业的,年轻有为。”王昌兰稍微提了提苏小春毕业的院校。
刘三妹眼神变化了下,从刚刚的漫不经心转为了认真。
“那确实很厉害,我这人读书不行,就羡慕读书好的人。”
苏小春笑笑,“其实我也没读书,我先是到医院后面的儿研所,然后北医院的严主任把我喊去弄科研,她看我没学历,可怜我,就让我写了篇论文,给了我一张北大的毕业证。”
“严主任?是严榕溪吗?”
刘三妹突然激动了一点,眼神紧紧盯着苏小春。
苏小春经常喊严主任,有次看她签文件才知道严主任名叫严榕溪。
“是的,她是我老师。”
“天呐,她居然是你老师?我男人之前联系了很久都没联系上她,想请她来厂参观。今年他们团队出的叶酸,恰好在我男人工厂大批量生产。”
“老师接了个很重要的科研,整个团队都参与进去了,我也没联系上。”苏小春解释道。
刘三妹点点头,“听说了,今年医疗体系会有大动作。我男人说了好多次,具体怎么样我倒是不清楚。”
她笑了起来,那脸上的凶相也随之退散,“既然都是熟人,苏小妹,我厚脸皮这样喊你哈。这位是我老同学,拿你的麦乳精是不对,她知道错了。其实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现在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苏小春看向站在她身旁的姜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的她看起来神情呆滞,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东西少了,心里不舒服。”
苏小春很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感受,接着说道:“我已经知道了具体情况,没打算追究。”
刘三妹笑容加深,她低咳一声,把神游的姜婶唤醒。
“苏医生不追究了,姜蝶你快跟人说谢谢。”
苏小春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看姜婶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姜蝶看看苏小春,又看看刘三妹,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我,我鬼迷心窍了。”
以前她,哪里会去偷东西,哪怕是放在她面前,都懒得弯腰去捡。
刘三妹虎着脸,“你都困难成啥样了,居然一句话不跟我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还可以呢。”
这一句话出来,苏小春就知道了,刘三妹和姜蝶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我这个成分,成分太差了,你跟我走动容易受牵连。”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要不是上面……”刘三妹突然止了话,往苏小春和王昌兰这瞄了眼,粗声粗气的骂姜蝶,“你这人,就是顾虑太多,活该过这么难。”
“是啊,我活该,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别的。”姜蝶擦擦眼泪,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刘三妹满眼心疼,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苏小春,诚恳的拜托她。
“她家还有个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瘦得特别厉害。咱们儿科那边能不能帮忙看看?放心,她是受丈夫的牵连才有的成分问题,已经登报离婚,本人是没任何问题的。”
苏小春微微一笑,“儿科就是给孩子看病的,孩子不应该受到这种事的影响,可以尽快把孩子带过来看看。”
姜蝶听她这么说,之前求医无望的心被注入了新的希望,她眼睛亮得很,慌忙点头。
“可以可以,我等会就回家带他过来。”
这件事解决了,刘三妹坚持给苏小春赔了钱。苏小春也大方接受,不接受怕是没法走。
她回到儿科没多久,姜婶也带着自己儿子过来了。
看到小孩的一瞬间,苏小春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太瘦了。”
眼前的孩子都瘦成麻杆了,脑袋还大,但手腕却细得跟大人的拇指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