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面这么盘算着,杨氏一面走到了谢誉的床榻旁坐了下来, 拉起了谢誉被枯枝乱石擦出不少伤痕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我的儿啊, 你是不是醒了,你可不能丢下娘一个人啊!”她忽然号啕大哭,打的永安侯措手不及。
谢临站在她身后,握了握拳头,小声提醒她:“还没到你哭的时候,你别咒他。”
杨氏仿佛没听见,扑到了谢誉身上哭得更大声了。谢临看不惯她这副作戏的样子,干脆别过了脸,不再看她。
谢誉当局者迷,或许不曾看到过杨氏的偏心。他自幼便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即便杨氏并不曾对他流露出过爱意,他也依旧敬重她。也唯有在婚事上忤逆过她。
后来谢家大郎意外离世,杨氏三天两头的闹上一通,渐渐的也就让谢誉寒了心,他才慢慢疏远了杨氏。
可整个永安侯府的人,几乎都能看出来,杨氏自谢誉幼时起就不喜欢他,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同样一件事,谢家大郎做,杨氏会开心的合不拢嘴,谢家二郎做,杨氏只会淡淡敷衍几句。
便是这婚姻之事,也是区别对待。谢家大郎还是个娃娃时,杨氏便替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对方时陇西李氏家里的嫡长女,身份样貌无一不出挑的。
可谢誉这边呢,杨氏似乎没这个儿子一般,便是他主动跟她提起要娶苏家二姑娘,杨氏也只是嗯了一声,叫他去求他父亲。
从前不疼不爱的,现在装什么慈母呢?谢临看着她这副作戏的样子,觉得反胃,又拉了拉她:“你别哭了,先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杨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把甩开了谢临的手,怕脏似的,拿出了帕子擦了擦自己被他拉过的衣服。
“我自哭我的,与你何干?你若是不喜欢,去寻你那些小妾不就成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谢临气得肺疼,不想再同她说话了。
躺在床上,一直没有再说话的谢誉慢慢睁开了眼睛,分不清是刚醒还是一直在装睡,他看了两人一眼,冷淡道:“我已无大碍,父亲母亲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说完,他又将眼睛闭了上去,不再说话了。
杨氏还想再说些什么,谢临瞪了杨氏一眼,拉扯着她离开。
待他们二人离去,谢誉又睁开了眼睛,朝着空荡荡的房间看了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只是小意思,心口处的疼痛才是真的。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这段时间他总是昏昏沉沉的,时而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时而又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人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挣扎。
挣扎中,他不断地梦见从前的事,有他年幼时,还有少年时,有兄长有苏意凝还有他的父母。
就在刚刚,他还梦见了五岁那年的上元灯节,兄长带着他去逛花灯,他被人流冲散被迫松开了兄长的手,而后一个人被挤到了角落里。
彷惶无助地缩在角落里等着兄长来找他。不知过了多久,花灯会结束,游人四散,他哭肿了眼睛,远远瞧见桥那边急匆匆朝着他跑来了三道身影。
那时,他的母亲还很年轻,急得满头大汗,朝他跑来时发髻上别着的步摇猛烈的晃动着,上头的珠串碰撞在一起,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她是第一个冲到谢誉身前的,拉着他的小手,紧紧地抱着他,又哭又笑。
那时候的谢誉,是感受过母爱的。
只可惜,杨氏从指间流露出来的那么一丁点爱意,消失的很快。
谢誉被两人剧烈的争吵声吵醒了。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听到父亲的咆哮声和母亲的哭泣声,他痛苦地睁开了眼,喊了他们一声。
事实上,梦境中再温暖,醒来后,他还是那个不受父母器重,不得父母宠爱的谢誉而已。
这也是为何,当年在苏家学堂,他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苏意凝。不得宠的二姑娘,和他这个不得宠的二郎,不是同病相怜吗?
“世子,陈大夫来了。”小厮带着大夫进了门,朝着谢誉行礼道。
谢誉坐起了身,靠在床头的软枕上,伸出了一只手,递给了陈大夫。
陈大夫立马便替他把了脉,又看了看他后脑的伤口,见他没什么大碍了,开了些药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出去。
“世子您没事可真好,吓死奴才了,宫里的太医说的可吓人的,差点我就以为您再也醒不来了。”
等大夫走后,小厮摸了一把眼泪,给谢誉送上了洗漱的东西。
谢誉没接他的话,洗漱完只是问了句:“苏二姑娘呢?她伤的怎么样,你可打听了?”
小厮皱了皱眉:“应该没什么大碍,没听到苏家进宫请太医,只找了个女医官。”
谢誉看了他一眼,垂眸思索了一番:“咱们府里来的太医是宫里派来的,还是你们去请的?那我受伤昏迷的事,传出去了?”
“是咱们府里拿了侯爷的帖子去宫里请的太医,不过您昏迷这事,眼下估计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了。”小厮立马回到。
“满金陵城都知道了?”谢誉靠在软枕上,低声喃喃自语。
都知道了,说明苏意凝也知道了,知道了不来看他?
真没良心。
“苏家派过人来么?”他不死心地追问。
小厮摇了摇头,但很快又一拍脑门,回答道:“小的差点给忘了,刚刚来的路上听见有人通传,说威北侯府世子夫人来了,这不就是苏家大姑娘吗?”
谢誉的眉头皱了一下,大姑娘都知道来看他,苏意凝怎么不来?
既然没什么事,怎么不来看他呢?
“世子,您要见见苏家大姑娘吗?”小厮试探地问道,“不过这大姑娘也挺奇怪,来探望您,女使带了十来个,里头还带了个跛脚的女使。”
“显示她排场大吗?”
谢誉本来不想见的,听到他这么说,皱在一起的眉头忽然就松开了,连眼睛都亮了几分,立马坐直了身子,催促道:“怎么能让贵客久等!你们怎么办事的,快请进来啊!”
小厮摸着脑袋,心里头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将苏意韵请进了谢誉院子。
她带的人太多,一下子涌进了正厅,将整个大厅都快站满了。
“你们在这守着吧,你和我一起进去。”苏意韵点了点苏意凝,状似无意地拉过了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进了谢誉的房间。
一进门,她便朝谢誉的小厮扬了扬下巴:“你也出去吧,我同你家小侯爷有些私事要聊。”
没见过登门拜访直接进男人卧房的,更没见过进了房吩咐主人家的小厮出去的。
小厮直接愣在了原地。
“杵在这做什么?出去把门关上。”苏意韵瞪了小厮一眼,又说道。
“这……”小厮有些犹豫地看向谢誉,只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又摆手示意他离开,他便又带着一头雾水地走出了房门,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没几息的时间,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苏意韵也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又瞪了小厮一眼。
“真蠢。”她看着见她出来目瞪口呆的小厮,瘪了瘪嘴。
“您怎么出来了?”小厮诧异开口。
苏意韵看了看天:“哦,出来思考一下今晚吃什么,等会再进去。”
这苏家大姑娘莫名其妙的,小厮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走到了另一边,不再说话了,守着门。
卧房里,谢誉靠在软枕上,抬眸看向一身女使打扮,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小凳子上的苏意凝。
他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唇,看着她。
“你看我干嘛?”苏意凝被他盯的脸颊发热,别过了脑袋,不去看他。
谢誉轻笑出声,懒洋洋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使,多看几眼,不许?”
苏意凝转过头,瞪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谢誉挑眉看她,故意跟她唱反调。
刚刚心中因为永安侯夫妇二人而产生的那些阴霾一扫而空,谢誉心情极好地歪头看着苏意凝,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担心我?”
苏意凝温顺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嗯,想来看看你。但是怕你母亲不允许我来看你,就借了长姐的名义。”
“哦……”谢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开始耍嘴皮子,“那正好,现在屋里没外人,咱们继续聊一下之前没聊完的。”
“昨晚,不对,应该是前晚还是大前晚,你为什么,吻我?”
苏意凝瞪了他一眼:“别提这个了。”
都要成亲了,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谢誉坐起了身子,忽然靠近苏意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能不提,这事关乎我的清白,我可不能白让人睡了之后,又白让人亲。”
“我总得,收点利息,得点好处吧。”
苏意凝快被他没完没了地提那晚的事给烦死了。心里想着,反正两人也要成亲了,她在山洞里说的话也不知道谢誉听没听见,没听见也没事,总之是她自己下定了决心想嫁给他的。
做好了心理建设,苏意凝忽然就凑了过去,在谢誉的脸颊上吧唧一声亲了一下。
“行了吧。别说了。”
“嗯?还有这种好事?”谢誉被她这突然一吻,弄得顿了一下,脱口而出。
那他可得多说一点。
“你看,你又亲我,”他看着苏意凝,语气欠揍,“我的脸是谁都能亲的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意凝不想理他了,别过了脑袋。
谢誉也不急着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勾着唇,眼底含笑。
苏意凝忽然就有些莫名羞涩,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别看了,我今日没有装扮,不好看的。”
谢誉抬手,拉过了苏意凝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笑着看她:“你在诓骗我。”
“没有装扮都如此明艳动人,若是装扮起来,我恐怕得再晕一次。”
苏意凝低着头,心似小鹿乱撞,从前也不是没被人夸过,但她并不会像此刻这样,既羞涩又觉得甜蜜。
她喜欢谢誉这样直白地夸她。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呢?哪个女人不喜欢甜言蜜语呢?
“是只有一次,还是以后都会这样?”苏意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谢誉被她这突然一问,问的有些发懵,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知道她在问什么:“你喜欢听,我就日日这么说话。”
苏意凝佯装生气,打了一把他的手背:“谁喜欢了。我只是怕你以后日日这样,让人觉得你肤浅而已。”
“嗯,”谢誉死皮赖脸又拉过了苏意凝的手,“怎么就肤浅了?谁不爱美人?而且,我又不是遇上谁都这样说,我只对你说。”
“再说了,我又不能日日见到你,偶尔见一次,说点好听的,怎么就肤浅了?”
苏意凝顿了一下,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为何不能日日见?”
成了亲,不日日都见,难不成还要分开住,跟牛郎织女似的,一年见一次不成?
这是他们永安侯府的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