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近日是三伏天,格外热些。您不然梳洗一下,换身干爽的衣服吧?”文鸳跟在苏意凝身后,替她撑着油纸伞,见她热得一身汗,还系着项帕,觉得奇怪。
“好,你去吩咐人备些热水,再替我去寻身干净的衣服。”苏意凝也觉得热,这两日格外的热,加上她又来了月信,身子就格外不爽利了。
下人们动作很快,热水很快就备好了。苏意凝脱了衣服,身子沉进了水中,她将脑袋也埋进了水里,还在水中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的思绪清醒一点。
夏日不宜用太热的水沐浴,但又不能用凉水,苏意凝泡在温热的水里,慢慢放松了身体,思绪纷飞,将近几日的事情一一在脑海里想了一遍。
忽然,她突然想起,昨晚似乎忘了问谢誉大婚的日子该选哪天才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偏偏被她给忘了。不过想起昨夜谢誉逼着她干的事情,她的脸又自觉的红了起来。
“文鸳,”她转过身,趴在了浴桶边缘,“去回禀贵妃娘娘,大婚之期就定在腊月初八吧。”
寒冬腊月的,他若是再同昨晚一样,她就踢他出门冻着去。
文鸳愣了愣,虽然点着头,但忍不住在心里纳闷,贵妃娘娘选了三个日子,分别是九月十五,十月初八,还有十二月初八。
昨日二姑娘明明还同她叹息,说日子都太远了,怕迟则生变,怎么今日倒选了个最远的?
不过细细想来,如今才六月初九,若是选腊月初八,倒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大婚事宜。也是好的。
想到这,文鸳飞快地跑了出去,拿着苏意凝的令牌去宫里传话了。
她跑得急,还未走出院门,便同从外头进来的苏意韵装了个正着。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苏意韵险些被文鸳撞倒,稳了稳身形,问道。
文鸳立刻行礼道歉,然后回答她:“我们姑娘选好了大婚的日子,奴婢正打算进宫复命。”
“选好了?哪日?”苏意韵好奇。
文鸳连忙说:“姑娘选的是腊月初八。”
听到文鸳这话,苏意韵皱了皱眉头,按住了文鸳的肩膀:“你信我吗?我是她的长姐,定然不会害她的知道吗?”
文鸳似懂非懂,但点了点头。
“所以,你去宫里说,她选了,九月十五。”
文鸳有些为难,这不听主子的命令,胡乱传话,她可不敢。
猜到她有所顾忌,苏意韵拍了拍文鸳的肩膀:“怕什么,她要是日后问起。你就说是我非要你这么说的。凡事迟则生变,她拖拖拉拉的等个半年,万一到手的鸭子飞了呢?”
“这多可惜!”一面说着,苏意韵还一面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只鸭子,飞了。
不过她这么做,也有私心。一是想苏意凝能早点成婚,尘埃落定,别再横生枝节了。
二来,她一直隐忍不发,忍着威北侯府那几个小人,便是想着等苏意凝大婚后再和离,免得牵连她的名节。苏意凝能早点完婚,她也能早点脱身。
再者说,近些日子谢誉帮了她不少,但次次她提及感谢之言,谢誉总会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她私心里想着,能有这么个能干的妹夫,她在金陵城横着走,也没人敢惹她吧。
这要真等到腊月初八,她可等不了。谢誉应该也等不了。
一面说着,苏意韵一面郑重地拍了拍文鸳的肩膀,朝她一笑:“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说完,她带着女使就进了苏意凝的院子。
苏意凝刚刚沐浴完,身上稍微舒服了几分,倒没那么汗汲汲了。苏意韵进来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用干净的素帕擦拭长发。
“二妹妹,有个事跟你说一下。”苏意韵做到了一旁的罗汉榻上,随手从旁边的冰鉴里拿出了一碗杨梅汤端在手里喝。
“昨日我按照你说的,将消息放给三皇子的人。不凑巧,我的人在三皇子府碰上了妹夫,他说,朝堂之事,自有他,叫咱们静候佳音。”
苏意凝皱了皱眉,倒是自然而然接受了她这一声妹夫,直接将谢誉对上了号。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来昨日他便知晓了她们姐妹二人也在查苏典的事,可昨夜他来她房里,只顾同她儿女情长,这些事却半点也没跟她说起过。
而且细想想他这几日这么忙,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便回去复任了,恐怕也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但他半点也没跟自己说过。
原本,男子在朝堂上沉浮,确实是不会事事都同房里人说的。可苏意凝以为,他们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事,可事关苏府。
苏典投靠了六皇子,而谢誉站在了三皇子身后,往后储位之争,可全是利害关系。他一点也没跟她说。
没来由的,苏意凝觉得心里发闷,她将手里的素帕扔在了梳妆台上,垂在身前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慢慢就洇湿了她的衣衫。
她闷闷地坐到了苏意韵身侧,拿起小桌上的团扇摇了摇。
“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似乎不开心,苏意韵转过头,看向她。
“没事。”苏意凝温吞回道。
她说话时低着头,手里的团扇轻摇,湿漉漉的长发还搭在身前。
“啊……”苏意韵忽然又叫了一声,拉住了苏意凝的手,“你这是什么?”她又一次在苏意凝的脖颈处看见了上次的红痕。
这次到没上次那么多,也没那么深,位置也比上次的隐秘了好些,若不是靠得近,她还未必能看见。
“妹妹,你……”苏意韵欲言又止,看向苏意凝的眼神满是匪夷所思。她实在不敢想象,有谢誉如此珠玉在前,苏意凝还能瞧上什么人?
苏意凝本就心情低落,眼下看见苏意韵这副反应,猜到她定然是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那几枚红痕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飞快地走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一方项帕,系了起来,又冷着脸,带着些情绪道:“被狗咬了。”
“姐姐没事就先回去吧,我想睡会。”她心情不好,便不想再同苏意韵多说什么了,再给她多瞧几眼,她怕苏意韵得逼着她问个到底。
她总不能说,谢誉不守规矩,还未成婚,半夜翻窗进她屋子吧。
苏意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狐疑,但还是没强迫她,没再多问,真的走了。
一出院门,她便立刻派人去约了谢安宁在茶楼小聚。俩人凑在一起,又唧唧歪歪说了好些话。
*
另一边,文鸳满脑子雾水,跪在贵妃娘娘面前,忽然就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了。
“她选好了?”贵妃娘娘看了一眼文鸳,问道。
文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心里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没敢违逆苏意凝的想法:“回娘娘的话,我们姑娘选了腊月初八。”
陈贵妃心下了然,点了点头,正欲挥手命人送文鸳离开。
隆顺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急匆匆而来,朝着陈贵妃行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陛下想请您去一趟御书房,说是谢世子在那,在同陛下商议婚期。”
“婚期不是说好了,让凝儿自己选吗?”贵妃疑惑不解。
总管太监陪着笑,哈着腰:“这各种缘由,咱家也不知道,娘娘您去了便知了。”
因是关乎苏意凝的终身大事,陈贵妃便破例带着文鸳一起去了御书房。他们一行人还未进御书房,便听见里头传来了摔碎东西的声音。
“你简直目无尊长。”隆顺帝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陈贵妃心头一怔,她极少见到隆顺帝如此生气,怕谢誉惹怒隆顺帝牵连苏意凝,她立马便掀开了帘子,进了内殿。
“陛下,这是……”
屋子里瓷器碎了一地,谢誉的额头还流着血,他身侧倒着一个沾了血的砚台。
隆顺帝站着,谢誉跪着,两个人的周身都带着冷意。
见贵妃来了,谢誉朝着她行礼,而后又继续跪在原地。
“你自己看。”隆顺帝皱着眉头,将一纸公文递到了陈贵妃面前。
她伸手接过,越看越骇然。
“陛下……”她想开口替谢誉辩解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你也觉得匪夷所思吗?他可真是胆大包天,借着职务之便,竟自作主张,给苏家那个丫头立了个女户。朕让你去户部历练,就是让你做这个的?”
“他日言官们若是弹劾你,第一条便是滥用职权,以公谋私。”
大梁已经很多年没有顺利自立女户了,上一个自立女户的,还是先帝的幼女,因年少丧夫不愿在夫家守寡,才独立女户。
女子独立门户,在大梁,是离经叛道的。
陈贵妃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又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陛下,事已至此,您就别生气了。”
隆顺帝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当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我是气他,不顾前程,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帮苏二姑娘立女户吗?他说,他想入赘,给她当上门夫婿,还想从朕这,给苏意凝求一道旨意。一道即便日后他位极人臣封侯拜相,她也能休夫的旨意。”
“仲文,你的前程不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做了苏家的上门女婿,谢家的一切便都跟你没有瓜葛了。”
“你想没想过旁人会怎么看你?会不会在背后嘲讽你?”
私心里,陈贵妃是乐意看到他这么做的,他敢这么做说明他对苏意凝是足够真心的,至少此刻他敢赌上前程,也要让苏意凝过得舒服。
可理智上,谢誉这么做,确实会让他多走很多弯路。明明是永安侯府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可若是做了苏意凝的上门夫婿,便没可能再回去承袭爵位了。没了侯府爵位傍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吏,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也未必能混到一个爵位。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陛下,微臣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您也知道,微臣的父母关系破裂,母亲十分不喜苏二姑娘,父亲也并非良善之类。臣少时便答应过她,若是娶她,便会敬她惜她爱她,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谢誉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吃了秤砣铁心,这事是一定要办到的。
这样令人窒息的家,他也不希望苏意凝嫁过来。
永安侯府后宅之事,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隆顺帝却是其中之一。
谢誉算是他出了五福的堂侄儿,自幼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隆顺帝看着地上便是跪着也一身坦荡的谢誉,又气又心疼,叹了口气。他时常觉得很纳闷,他那样糊涂又薄情寡义的堂弟,到底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深情不渝痴心不改的儿子?
但嘴上凶归凶,气归气,隆顺帝到底还是没有为难他,还是答应了谢誉的请求。
最终,还如他所愿,将婚期定在了八月中旬,中秋佳节那一日。
等谢誉满心欢喜从宫里出来时,自宫门口便远远看见了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谢安宁和苏意韵。
他微微皱眉,不知何时这俩人竟熟识了起来。
“安宁。”他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喊了谢安宁一声。
那边站着的两人闻声看了过来,见是谢誉,立刻转过身朝这边跑了过来。
“哥,你怎么才出来!”谢安宁语气里带着埋怨。
“我们等你好久了!”她站定了脚,微微喘气。
“大姑娘,好巧。”谢誉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怕有什么褶皱之处有碍观瞻,影响了他在未来妻姐面前的形象。
“不巧,我特意来找你的。”苏意韵摆了摆手,大大方方道。
“我?”谢誉疑惑。
苏意韵蹙眉看他,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别你啊我啊的了。你快加把劲,要不然,我妹妹该飞了。”
“你别不信,我好话不说二遍,你自己掂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