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乖乖地出去了,杨雪珍主动留了下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医生,秋阳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秦医生拿出一叠卫生纸,“你先帮她清理一下,把这个换上吧!”随即拉上了病床旁边的布帘子。
杨雪珍一边帮许秋阳清理一边哭:“秋阳,你怎么这么傻,你还没结婚呢,就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要是被婆家嫌弃了怎么办?他们家还是那样的条件呢!”
许秋阳肚子疼得有气无力地说:“傻丫头,你哭什么呀,我出什么事了?”不就是个痛经吗?这也要被婆家嫌弃?
杨雪珍哭得更凶了:“这姑娘家还没出嫁就落了娃娃,传出去可是要被别人的唾沫淹死的。”
秦医生听不下去了,“刷!”地一下拉开了帘子:“她不是流产!”
许秋阳这才明白过来,简直哭笑不得:“医生,我这身体例假一向不太准时,而且以前的量都很少,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拖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结束,而且会突然这么多。”
“嗯!”秦医生点点头:“这个月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有痛经的毛病吗?”
听着两人细细地讨论病史,杨雪珍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能那样去想自己的好姐妹呢?
杨雪珍突然“蹬蹬蹬”地大步跨出了病房,走到外面那焦急地等着的几个人面前:“你们听好了啊,秋阳她不是落了娃娃,她就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你们可千万别乱想,也别乱传闲话啊!”
接着特地盯着罗建刚说:“你可千万不能怀疑我们秋阳是那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啊!”
罗建刚觉得自己特别冤枉,他真的什么都没想过,就只是担心许秋阳的身体而已,谁知道不但被一个世交的阿姨怀疑,还要被对象的好姐妹怀疑,他这是招什么惹什么了啊!
没过了一会儿秦医生就叫了罗建刚进去:“你对象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体有点虚,我给她开点止疼药,这几天要是疼得厉害的话就吃一粒,不是很疼的话就不用吃了,止疼药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这样就行了?”罗建刚有点不放心地问,刚才那阵仗,差点儿没把他吓死,怎么到了这儿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秦医生皱眉想了想:“她这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起来的,吃西药也没什么用,你们要是有这个心思,就去找个中医调理一下吧!”
既然这样,罗建刚也不好再多问什么:“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嗯,先回去吧,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秦阿姨。”
罗建刚进去把许秋阳扶起来:“我们先回去吧!”
许秋阳毕竟失血过多,一站起来就有点儿头晕,走了几步额上的细汗就出来了,罗建刚决定先把她带回了自己家里,对杨雪珍她们说:“秋阳身体不好,这几天就不回去上工了,你们帮忙跟站长请几天假。”
杨雪珍连忙应下:“好的,好的,秋阳你好好休息,千万别记挂着站里的事。”
这折腾了大半天,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其他几个人也要回水电站了,他们帮忙把许秋阳送到罗建刚家门口,怀着对县长的家的敬畏之心,没敢进门,在门口就匆匆告辞了。
罗建刚把许秋阳扶了进去,直接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让她躺在他的床上:“饿不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许秋阳还真是挺饿的,便点了点头:“好。”
他们家的人平时都上班,工作日早上和中午都在单位的饭堂吃,晚上才会自己回家做饭,这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吃的,罗建刚只好找上了县政府大院的饭堂。
这会儿不是饭点,饭堂的师傅们正在准备晚饭呢,一时之间也做不出别的,只好给他下了个面条,加了两个荷包蛋和一把小青菜,倒是香喷喷的。
见许秋阳吃得香,罗建刚忍不住悄悄咽了好多回口水,刚才光顾着给她找东西吃了,忘了自己还饿着呢,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出来,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愣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许秋阳注意到他的模样,暗自笑了笑,再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吃不下了怎么办?要不我留着晚上吃吧,不过这面放久了就坨了,好可惜。”
罗建刚忙说:“干嘛要留着晚上啊,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这面你吃不下我帮你吃掉吧!”说完把面碗拖到自己面前,拿起她用过的筷子,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面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真好吃啊,第一次发现原来政府食堂的大师傅煮面的手艺这么好。
吃完面罗建刚让许秋阳回房间休息,许秋阳从昨天起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确实是挺累的,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罗建刚来到厨房,“叮叮当当”地忙了起来。
刚才在食堂的厨房,他特地问了大师傅,吃什么东西补血的效果好,今天亲眼看见许秋阳流了那么多血,他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现在看她的脸色都觉得特别苍白,当然要好好地补一补。
大师傅告诉他红枣猪肝汤最补血了,他就厚着脸皮硬是问人家买了些猪肝和红枣回来,还仔细问明白了做法。
可是回到自己家里的厨房,面对着这一小块猪肝和几颗红枣的时候,才知道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之间竟然还隔着如此大的鸿沟,人家说得那么简单,可他真的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啊!
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许秋阳在他家厨房里轻快得像一只蝴蝶般的身影,煤炉上炖着汤、灶上炒着菜,还能一边抽空麻利地准备下一道菜的材料,她真的太了不起了。
罗建刚硬着头皮,提起菜刀,狠狠地砍向了砧板上的猪肝……
刘玉梅今天工作不太忙,正在办公桌后面整理着刚买回来的毛线,这是嫩黄色的腈纶毛线,年轻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些鲜亮的颜色,也就是这种腈纶毛线才能染出这么多好看的颜色,单位里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买这种毛线给自己打毛衣或者围巾什么的。
刚好百货公司新进了一批,她便去挑了两个颜色,一个嫩黄一个浅紫,准备给罗素芬和许秋阳一人织一件毛衣。
虽然现在还是夏天,但她其实并不是太擅长这些手工活,动作慢,两件毛衣,织到天气转凉,可能才刚刚好。
突然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刘玉梅有点不高兴,这都快下班了,怎么还有工作?
不太情愿地接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是秦医生打来的:“玉梅啊,是我。”
“秦芳啊,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找我了?”不是工作,而是老朋友找上门,刘玉梅还是很高兴的。
“我问你个事啊,你们家刚子有对象啦?”
说起这个,刘玉梅更高兴了:“可不是嘛,带回家来给我们看过啦,姑娘挺不错的……”
正想多说说自家准媳妇儿的好处,被秦芳打断了:“今天刚子带那姑娘来我们医院看病,刚好我值班,我想来想去啊,这事还是得跟你说说。”
刘玉梅愣住了,这秦芳工作的科室可是妇产科呀,自家儿子带准媳妇去妇产科看病?这混小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先回家跟家里商量一下。
秦芳一听她那边卡了壳,就知道肯定又是误会了:“你别乱想,刚子没那么混蛋,那姑娘就是月经有点不调。”
刘玉梅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莫名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对了,那你刚才说要跟我说什么呀?”
“是这样的,”秦芳斟酌了一下语气,说,“这姑娘大概小时候条件不怎么好,大概还受过寒凉什么的留下了病根,总之这个月经不调的情况比较严重,很有可能会影响将来的生育。”
“什么?你是说她生不出孩子?”刘玉梅吓了一跳。
“受孕可能会有点困难,而且以她的身体条件,就算能受孕,也很有可能坐不稳胎,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调养得好的话也有可能会有改善。”秦芳也觉得这种事说出来有点残忍,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好友,知道了也不能不说出来,幸好只是在谈对象,还没有结婚,换做自己也不愿意找个这样的儿媳妇的嘛!
“那你说该怎么办?能治吗?”刘玉梅急忙问。
“这个我不好说,西医肯定是作用不大,可以试试找中医调理一下,我知道有个老中医在这方面挺有研究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是哪个老中医?你快给我介绍介绍。”
秦芳顿了一下说:“给你介绍老中医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是不是要先回去跟你家老罗和刚子他们商量一下?刚才的那些话我可是没有当着刚子和他对象的面说出来的。”
刘玉梅一下子就明白了秦芳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可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一下也没个决断。
秦芳说:“要不你就再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打电话给我也行。”
“那好吧!”刘玉梅魂不守舍地挂了电话。
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处处都能让自己满意的准媳妇儿,怎么会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她知道秦芳不急着给自己介绍老中医的意思,现在许秋阳还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如果刚子愿意,就此疏远了她,那还不会落人口舌,如果现在就上赶着给她治病,万一治不好,再让他们分开的话,就会被人说闲话,说他们家嫌弃人家生不出孩子了。
可是秋阳多好的孩子呀,就这样抛开她不管,还真是有点儿不忍心。
想来想去,刘玉梅都还是决定要跟丈夫商量一下。
拿起电话让接线员转到了罗志强的手中:“老罗,现在赶紧回家一趟,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罗志强听她的语气,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回家去了。
匆匆回家的刘玉梅和罗志强刚好在家门口遇上了:“玉梅,什么事找我那么急?”
“回家再说!”刘玉梅掏钥匙开门,却不想大门一推就开了,家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有点像烧焦了什么又不太像。
刘玉梅赶紧扔下手里的包跑到厨房:“刚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罗建刚揉了揉鼻子,鼻尖上马上沾满了黑灰:“妈,我想做个红枣猪肝汤。”只不过这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好端端的煮什么红枣猪肝汤?”
“秋阳不舒服,给她补补身子。”
刘玉梅楞了一下:“秋阳在咱们家?”
“嗯,在我房里,睡着了。”
刘玉梅蹑手蹑脚地推开他的房门看了一下,小姑娘静悄悄地躺在床上,被子下的身形小小的,小脸儿尖尖的,脸色有点苍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看了一眼,她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回到厨房对儿子说:“先别做了,放着待会我来做,你先出来,我和你爸跟你说几句话。”
“爸也回来了?你们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罗建刚跟着刘玉梅走了出来。
罗志强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你妈叫我回来的。”
“先坐。”刘玉梅示意两人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刚才你秦芳阿姨打电话给我了。”
“秦阿姨跟您说什么了?”罗建刚就觉得在医院的时候,这秦芳也太语焉不详了。
“是关于秋阳的事。”刘玉梅严肃地说,“她说秋阳的身体不太好,将来在生孩子方面可能有会点困难。”
罗建刚脸色一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跟秋阳结婚,你们将来很可能生不出孩子。”
“我不是问这个。”罗建刚的脸色很不好看,“您的意思是,就因为秋阳在生育上可能会有困难,所以您就想让我跟她分开?”
“也不是这样。”被自己的儿子这样说,刘玉梅有点难堪,“我的意思啊,既然存在有这样的可能,你们是不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罗建刚直截了当地说,“我要找的是能跟我共度一生的妻子,不是一个生育的工具。”
刘玉梅被他噎了一下:“我也没说什么工具不工具的,可是生孩子对人的一生来说,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还年轻,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的重要性……”
“妈,你不用说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你不能一直抱着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你们想要抱孙子的话,我姐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孙子啊!我只想选择我自己喜欢的人和我共度一生,至于有没有孩子,那只是缘分,有也好,没有也没什么。”罗建刚坚决地说。
“你这孩子!”刘玉梅着急地看着罗志强,“老罗,你也说句话啊!”
罗志强看了一眼罗建刚:“我觉得刚子说得对,你也不要太过妇人之见了,我们确实不应该讲究传宗接代的那一套,无论有没有孩子,那都是缘分,就算你逼着刚子换了一个,肯定就能生出儿子吗?”
刘玉梅有点气急败坏起来:“我有说过我要逼着刚子换一个吗?我也是很喜欢秋阳这姑娘的啊,可是,遇到这种问题,要慎重考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啊,你们就这么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是什么意思?好,我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不管你们了,到以后你们想要孩子的时候不要后悔!”
罗建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是太冲了一些:“妈,对不起,我也只是一时着急,但我真的很喜欢秋阳,除了她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我知道孩子很重要,但在我的心目中,还是比不上她重要,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后悔的,如果真的想要孩子,不是还可以收养吗?只要教育得好,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玉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妈又何尝愿意拆散你们,其实我也真的是很喜欢秋阳这孩子的,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我也不枉做这个恶人了,你秦阿姨说她认识一个很有经验的老中医,这样吧,我看看跟她约个时间,到时候带秋阳过去看看,慢慢调理吧,这孩子也是命苦,如果不是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罗建刚欢喜道:“您有办法怎么不早说呢,说得好像我们这辈子都注定了没孩子了一样。”
刘玉梅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有没有孩子都是一样的嘛!怎么这会儿又这么高兴啦?”
“我是没关系呀,但秋阳她肯定还是想要孩子的嘛,你说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她得多伤心啊!对了,妈,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吧,今天秦阿姨也跟我们说,她身体有点弱,最好看中医调理一下的,你带她去看中医的时候就只说是调理一下身体就好了,千万别说她有可能不能生孩子的事。”
刘玉梅有点不明白,既然他们都愿意接受最坏的结果了,怎么就不能说了呢:“看病这种事情也要病人配合才能得到最好效果的吧,你不告诉她,她要是不重视、不配合怎么办?”
“没事,我会劝着她的,她这个人心思有些敏感,要是照实告诉她,万一她又产生了自卑的想法,觉得她配不上我,还起了一些什么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之类的想法那可就不好了。”
“唉,好吧,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看你这个孙猴子啊,这辈子是注定压在她的五指山下出不来了。”刘玉梅无奈地说。
许秋阳站在门背后,泪水潸潸而下,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