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自然问:“怎么了?”
阿香又是吸气,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只是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了。”
“也就几个月。”姜黎把话说得平淡,也低着头看路。脚下突然滑了一下,手上抓住阿香给稳住了。她脸上却没有惊慌的神色,微微出神,又说:“但还是记不真切了……”
“小心些。”阿香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往下递步子。等走到平坦些的地方,她才松开姜黎。
两人又并肩而行,阿香便没再提秦泰,而是换了话说:“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说沈将军,但我还是想问,真的没可能了么?”
姜黎大约知道阿香接下来要说什么,自然是劝她靠着沈翼,日子好过些,运气好的,再能得个回京城的机会。以前她意气重,对生活灰心,一味靠感觉活着,不做细思。然经过这么些日子,她已然沉稳了许多。她心里对沈翼也已无仇恨恩怨,只当个寻常人待。这个寻常人,只要不与她的生活产生交集,她就生不出什么其他的感受来。
姜黎面色平淡,微抿了一下唇,“就算我现在有些活明白了,不像以前那般做什么都靠意气,愿意伺候他。可你认为,沈翼还能要我么?这是白日做梦。我和他的恩怨,那不是一句两句话,甚而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说清楚的。秦泰的事,也只是其中一件罢了。”
阿香一直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奇怪,但到底哪里关系,她又说不清楚,也看不明白。之前姜黎一直闭口不提,这会儿难为操着平淡的语气说了这么些,她自然追着问:“到底什么恩怨呢?”
姜黎抬目看向山下的景色,绿树成荫,杂草丛生。草枝叶儿从身边蹭过来,拉动裙摆。偶尔被挂住了,还得弯腰给拨下来。她内心平静,开了口说:“军营里不是一直有些传言么,说沈将军在入伍之前遭一个女人算计侮辱,成了满京城人嘴里的笑话,还险些丧了命……”
姜黎说到这里停住了话,但凡有些头脑的,大约都能听明白了。阿香满面恍然的神色,而后自己细细思索前因后果,最后一拍手道:“那你可真是活该的,被沈将军那样对待,也算是遭的报应。”
姜黎可不乐意了,戳一下阿香的腰窝,“你这是跟谁亲呀?”
阿香躲她一下,也笑起来,“跟你亲,才敢这么说呢。”
姜黎不跟她闹了,拉过她的胳膊,又一道儿往下去,声音沉沉,“所以说,我从没奢望过能靠着他,不敢奢望。我跟他之间,除了恩怨,别的就没有了。”
阿香反按住她的手,转头看她,“真的没有了?我有些话想说,你莫要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不爱听,打岔过去。”
姜黎想了想,“你说,这回叫你说完。”
阿香便又语重心长起来,说一句:“我觉得,沈将军心里还是有你,没有放下。”
姜黎对于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去想过。在她的思想意识里,她和沈翼之间,是永远不可能去谈感情这件事的。因为纠结太多,所以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她以前不喜欢他,落了难受他凌虐,更不会喜欢他。至于他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她无心去揣测和过问。
她轻扯一下嘴角,“那又怎么样?”
“你和秦都尉的事,又伤害到他了!”阿香的语气忽而重起来,“秦都尉那时是不是知道你和沈将军的关系?我才刚还护他呢,敢情护错了。如果不知道,我还向着他些。可既然知道,那就不能被冲昏了脑子,这事儿原就不该做!他若不死也就算了,他死了,结果留下这些债来,都在你身上,算你欠沈将军的!”
姜黎松开阿香的胳膊,“你莫要这样说秦泰,他想死的么?他不死,这会儿也没这些恩怨了。”
“是是是。”阿香语气还是缓不下来,“他要不死,带你走了,沈将军顶多也就被人私下里说道一段时间。时日一长,谁都不会再提这事儿。你、秦都尉、沈将军,都能解脱,都不必再在一起互相折磨。但这不是,还是死了么?”
“死了怎么样?死了就是罪!”姜黎也恼起来,加快了些步子,往山下去。那心里忽而又生出委屈,眼眶也不自觉湿润起来。
阿香在后头又追上她,还没及说话,她就略带鼻音地出了声,声音里带着微微哽咽,“人都死了,你还这么怨怪他。又不是他想死的,他不想死啊,他想回来带着我离开这里的。”
阿香看她这样,又打起自己嘴巴子来了。才刚那些女人说这些话,她还怕姜黎听到,叫那些人别说了,还说什么死者为大。这倒好,这会儿自己把话在她面前说了,还非得说秦泰的不是。真个是,自己打自己大嘴巴子,一百个也不嫌多。
她打了几下,看着姜黎,“瞧我认错了,你莫要气了。”
姜黎缓缓情绪,不想理她,带着情绪,自往山下去。阿香跟在她旁边,又赔不是一气。一直快到山脚的时候,姜黎忽然停下了步子,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阿香开口就说:“你们都说是我欠沈翼的,我到底欠他什么了?就算他心里有我,一直放不下,我就得事事为他着想么,他跟我有关系么?在京城的时候他日日缠着我,是他乐意的,给我当牛做马,换着花样讨我开心,也是他乐意的!对,那会儿我是过分了些,但是到这里后他也欺负我了,匕首插在我心口上,我也险些丧命,就算还了!我要去陪李副将军,他不让,是不是他把我扛回帐篷的?我真没想过要靠他,我怎么会想着要去靠他啊?哪怕就是做婊-子,我也乐意。不过就是多睡些男人嘛,身子折腾坏了,该死也就死了,跟你们一样。好,他是将军,什么都得听他的,那就听他的。”
说到这里,姜黎有些气噎,缓了片刻,不让阿香开口,又继续说:“秦泰起初为什么接近我,还不是因为他,怕我再伤害他。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还能伤害他?他心里有我,放不下,是他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事与愿违,秦泰跟我熟了,吵了几回嘴,一起聊了天,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有什么错吗?这个军营这么大,你们哪一个不是跟这个玩跟那个闹,今儿进这个的帐篷,明儿去那个的帐篷,就我不能吗?你们瞧着谁好,就跟谁好上一段时间,你侬我侬的,明儿不好了,再换别的,就我不能吗?”
阿香听到这里,忙也应声,“能能能。”
姜黎缓缓情绪,却没什么效用,语气仍是很急,“能什么呀?!那时候,我也没跟秦泰怎么样,也没想跟他怎么样,因为他跟我说再也不要见了。如果他不找我表明心迹,我这辈子连跟他再多说一句话都不会的。可他又来找我了,说喜欢我,要带我走。我也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为什么不答应?你们觉得我真的是沈翼的女人?我不是!我们在一起连话都不说,就睡觉!每次睡完觉,我浑身都是伤,哪里都疼,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认下这些,不是因为我觉得欠了沈翼什么,只是因为我遭了难,只能任人摆布!你懂吗?!”
姜黎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发泄式的。说到最后声音粗嘎,胸口起伏不定。阿香便就看着她,把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在耳朵里。
话歇半晌,两人互看半晌,阿香才出了声,说:“痛快了吗?”
姜黎又深呼吸几下,抬手抚了一下胸口,半晌道:“好多了。”
“痛快了就走。”阿香便又勾上她姜黎的胳膊,再不提这茬,递了步子往山下去。
山间有清风拂过,头顶有树叶沙沙作响。枝叶间有跳动的灰毛雀儿,开嗓啼出婉转的脆鸣,仿佛就在耳畔。
第30章 祈求
姜黎和阿香到营地伙房放下柴火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还有些饭食没有做好, 少不得又要帮着烧烧火打打下手, 很难得闲。等饭食全部起锅, 还得等着将士们先吃完饭, 这才轮到她们。吃剩下的自没什么好东西, 玉米窝头红薯稀饭, 都是拉嗓子的吃食。稀饭那还是将士们吃剩下的一些又加水烧开的,清得见不出什么玉米面儿,只有红薯能填肚子。
西北大军在此处扎营, 也不全靠朝廷给军粮, 自己也辟了田地种了些东西。这东西里, 小麦水稻那是极少的,养不起来。也就玉米红薯大豆, 一长长一排, 收成的时候晒干囤起来。早春那会儿,将士们不止每日要训练, 也还要种这些东西去。女人们倘或得了闲, 也有被叫过去帮忙的。
姜黎看了看碗里的清水稀饭并手里的一个灿黄窝头, 低头吃下一口。这会儿已经不谈好吃不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至于别的,那不是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该考虑的。
周长喜心肠好, 偶尔自己那里有些省下的白面馒头包子之类, 都会拿给她吃一些。她再给身边儿的人分几口, 都尝个味道罢了。今儿周长喜便又给了她一个, 她万般感谢地接下来,自己先撕下一小块来,再送到阿香手里。
阿香也是一样的做法,撕了一些塞进嘴里,要给旁边的北雁儿。哪知北雁儿还没接稳,忽上来一个人的手,一把给抢了过去。再不等人反应,那馒头已经被那人几口咬下了大半。
北雁儿这就恼了,扑上去又一把给抢了回来,怒骂出声,“苏烟络,你狗娘养的啊!”
苏烟络根本不理北雁儿,丢了一记白眼给她,自又吃起自己的窝头稀饭去了。她旁边挨着安怡,只低头吃饭,半句话也不说。原本两人就一个下午没做事,她已经有些心虚。这会儿苏烟络又抢人白面馒头,肯定是要惹恼人的。
姜黎这边端着碗,手下使了力气,捏得紧紧的。总归是没忍住,甩起手里的碗就朝苏烟络扔了过去。苏烟络却也是个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了安怡挡在自己面前,那碗便砸在了安怡身上。清水般的稀饭汤,打湿了安怡半截衣袖子。
那稀饭早不热了,安怡被砸了也不出声,放下手里的碗和窝头,自己拉起胳膊上的烂衣料子抖了抖。苏烟络不帮她擦,也没别人上手帮她擦去。姜黎这一砸,自然是把她们和苏烟络与安怡砸成了两拨人。这就对峙了起来,分作两派。
姜黎压着气起身,看着苏烟络,“咱们都是一样的,受上头人欺负那是没办法。但凭你,也想把大伙儿也当猪狗奴才,那你可打错算盘了。这儿的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苏烟络也看她一眼,而后低下眉冷笑一声,“是么?”
“不信你就试试。”姜黎说完这话,自又坐下身子。手里的半个窝头没吃,继续吃将起来。阿香并别个分她一些稀饭,也就把这顿凑合过去了。
苏烟络和安怡单在一边,自顾没趣,忽赵大疤出了伙房,叫周长喜,“给沈将军送饭去!”
周长喜应了声,正跑着过来,那苏烟络眸子却亮了,忙把自己手里的碗塞到安怡手里,起身去到赵大疤面前,捏着嗓子说:“军爷这么劳累,这种小事儿,就让奴家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