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往回走,心里又是厌恶,又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终于回到了自己房中,却嗅到了一股药气,他也不做声,入内查看,却见他的小夫人卧在床上,竟是已经睡着,并不知道自己回来了。屋里头也没有什么丫鬟婆子在,空荡荡地,透着冷清清的意思。
桓玹本是因为得了老夫人的嘱咐,所以才回来,如今一看她竟然这般……登时不悦起来。
他心中恼怒,面上冷若冰霜,却并不吵她,只是沉默地转身要出门。
不料正将出门口,便听见门外脚步声响,透着窗有声音传来,低低说道:“这药我是请前街的表弟去买的,跟阿果之前用的一样,应该是好的,奶妈快熬上,免得这病耽搁下去不好。”
桓玹听了诧异,他记得这个声音,正是四房丫头桓纤秀,当即不忙出去,只往旁边退开一步。
另一个人道:“多谢四姑娘为我们夫人操心。”声音里带着一些悲戚,是郦锦宜身旁的沈奶娘。
两人在门口站了站,桓纤秀道:“不要说这种话,要不是为了阿果,夫人怎么会得了病?”
说到这里,桓纤秀又道:“这些人太过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把人放在眼里,都跑到哪里去了?”
沈奶娘擦了擦泪:“他们哪里肯靠前儿,我也不敢强留他们伺候,如果惹急了,他们还要去添油加醋地回禀老太太,只怕还要赶我们出去呢。”
桓纤秀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夫人……也太不容易了。”
沈奶娘忙道:“姑娘别哭,好了,我去把药熬起来,夫人不会有事的。”
桓玹在旁听着,心中恍惚,正要询问明白,耳畔听到一声咳嗽。
他回过头去,却见是郦锦宜,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此刻正扶着桌子,向着他行了个礼:“三爷……是几时回来了。”
***
锦宜唇上略带苦涩的药香,带着熟悉的气息。
往日那些仿佛淡忘的记忆,也随着偷偷地发芽了。
“三爷!”锦宜趁着他发怔的瞬间,用力在他肩头推了一下。
桓玹回过神来。
锦宜扭头不看他,忍着羞窘悄悄地说:“你干什么……”
“我……”桓玹索性靠她近了些,心里涌动的东西将要蓬勃而出:“我想亲阿锦。”
锦宜没想到他竟如此厚颜,忙举手抵在他的肩头,本想将他推开,却因为身单力弱,蚍蜉撼大树一样,看起来反像是抓着他不放般。
她毕竟还有病在身,又且受惊,一时气喘不休,脸上红润之中泛出了汗意。
桓玹定睛细看:“阿锦……我……”
锦宜听他声音低沉,眼睛不眨地看着自己,心里恐惧:“你别!”就竭力又将头转了开去。
桓玹见她紧紧地贴在床壁上,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儿一样,便将她和臂抱住。
怀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桓玹暗中调息,温声安慰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有本事你快些好起来,我一定不会这样。”
锦宜动弹不得,咬了咬唇:“好歹……也是辅国大人,怎么能……这样无赖?”
被赞“无赖”,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遭了。
桓玹甘之如饴:“是,只对你。”
锦宜面红耳赤:“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守着阿锦,”桓玹不由在她发上亲了一下,“只要看着你好好的我就安心。”
“我又不会立刻死了!”锦宜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他听见一个“死”字,脸上的笑忽地荡然无存,原本温暖的怀抱仿佛结了冰。
锦宜察觉到了这种明显的突变,惊愕抬头,见桓玹的眼角依稀流露一抹红。
“你……”她想问他怎么了,又有些问不出。
桓玹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终于缓缓说道:“以后不许乱说话了。”
锦宜眨了眨眼,怏怏地“哦”了声。
桓玹把她往怀中抱得更紧了些,让她又有种无法呼吸之感:“辅国!”
“叫我什么?”
“玉山,你放开我,我、我喘不过气儿来。”
他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些,又在她脸颊上亲了口:“阿锦,时候不早了,咱们安歇吧。”
锦宜的浑身火热,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俨然是老夫老妻的口吻。若传了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真的不走?”
“不走。”
“那放我回家!”她徒劳无功地挣扎,却像是个被裹在蛹里的蚕,在他怀抱里,只能无望地摇头摆尾。
怀中的人虽然身单力弱,扭动起来倒是颇为生猛,两人又贴在一起,不免蹭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桓玹闷哼了声,脸色微变。
“你别再乱动了,不然……”他缓缓地说。
锦宜也有些累了,张着口喘息,怀疑他要发怒:“不然怎么样?”
视线所及,是他的喉结突兀地一动,双眸俯视着她,有条不紊而无比认真地回答:“不然我就把洞房花烛提前了。”
锦宜听了这句,仿佛被人吸去了魂魄,整个人软了下去,又希望自己彻底地小下去,最好化成蚊虫,芥子,在他怀里彻底消失得了。
正在屏息静气,不敢乱动乱说之际,听到耳畔桓玹幽幽地说:“等你大好了,亲手给我做件儿衣裳好么?”
第61章
锦宜觉着桓辅国真是疯了, 现在这个紧紧抱着自己温声低语的人, 跟之前在郦家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位。
但是,面对之前的那个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桓玹,锦宜还可以虚与委蛇周旋应对, 但现在他突然紧紧地贴过来, 还叫她怎么装?
既不能学他的“冷若冰霜”, 也不能再像是先前一样见面“三叔公”, 不见“桓辅国”。
因为现在他有了个新的身份, 她的夫君。
锦宜无奈, 本来想独辟蹊径的装死,但又自愧不是和尚道士,做不到物我两忘, 自然也不能把近在身边的桓玹彻底忽略,而且偏他又不安静, 时不时地会做些令她惊慌无措的动作。
晚饭也是在这客院子内吃的,桓玹似乎并没打算避着任何人, 直接就叫侍童将饭菜送了来。
这顿饭锦宜吃的提心吊胆,但有两个人却格外高兴, 这自然就是八纪跟子邈了, 他们两个蒙桓玹许可, 也在院子里陪着吃饭。
子邈因为跟八纪厮混熟络, 对待桓玹就也不似之前那样畏惧了, 只不过口头的称呼“三叔公”还是一时半晌没改过来。
锦宜心不在焉, 只略吃了两口,她一则病中一则有心事,实在没有食欲。
桓玹在外头陪着两个小的吃了会儿,便进来看她,锦宜早就翻身装睡,桓玹上前摸了摸她的脸,反比白日更热了很多似的。
又见饭没吃多少,就轻轻地摇她的肩膀,锦宜打算装睡到底,直到桓玹凑过来,在她腮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外间就是两个小家伙,锦宜翻身坐起,恼窘地望着桓玹。
桓玹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泰然自若地笑道:“怎么了,这些饭菜不合胃口么?我再叫他们做去,你想吃什么?”
锦宜道:“我不想吃,也已经饱了。”
桓玹道:“你正吃药,如果不肯吃饭,药力便发作不了,病也好的慢。”他亲舀了半碗糯米粥,又捡了一小碟的脆腌玉瓜,送到跟前儿。
锦宜听他说病好的慢,心想若是一直好不了,还不知得在这里耽搁多久,于是接了过来,终于又就着玉瓜吃了半碗粥。
桓玹递了水给她漱口,锦宜道:“我自个儿来,不敢劳烦三爷。”
吃了晚饭,外头暮色渐浓,因是深秋,纱窗下虫儿的鸣叫也带着瑟瑟之声,倒像是锦宜的心声。
突然,又隐隐多了些杂音,细听,乃是子邈跟八纪的吵嚷声。
锦宜担忧,桓玹走到窗户边儿,推窗看了一眼,安抚她道:“无妨,他们两个切磋呢。”
子邈因最近跟了丁满学武,自信心大涨,并立志要一雪前耻,是以抓着机会就跟八纪比试身手。
锦宜好奇,也走到窗户边儿上,桓玹本怕风透过窗来吹着她,正要关上,见状便退后一步,走到衣架前取了自己的披风,重回来给她披在身上。
锦宜正看见八纪一把攥住了子邈的手臂,她正要提醒两人小心,身上便多了一件儿披风,锦宜扬首,正对上桓玹俯视看她的眼神。
桓玹轻声道:“子邈年纪不小了,我想,最迟过了年,就安排他去翰墨学院,不知你觉着可不可行?”
锦宜本来想叫他离自己远些,听了这句,顿时忘了这件:“翰墨?那、那不是只有王孙贵戚才能进的么?”
翰墨可算是长安一等的学塾了,翰墨里的文学老师,都是自翰林院里退下来的大儒们,个个学富五车,出口成章,武师们也个个是名声在外的,但对学生的要求也甚是严格:譬如出身、资质之类。
几乎每年春闱秋试的前几名,都是翰墨的学生包揽。
子邈如果有幸去那里,自是求之不得的,但……
桓玹道:“只要你愿意,我就能送他过去。只是你该清楚,如果去了翰墨,是要在那里住宿的,不能经常回家,更不会每日都会来看你了。”
锦宜愣了愣,突然品到他的意思,最迟过了年的话……过年后三月她就嫁了,如果那时候子邈去翰墨,这个时机似乎选的很微妙。
“若是能去那里,是他的福分,只是怕为难三爷。”锦宜忐忑……他是不是做的太好了?
但锦宜不知道的是,桓玹之所以提出此事,并不只是为了锦宜高兴而已。
桓玹道:“你若是愿意就没有问题,郦郎中那里我自会去说。”
此刻外间八纪跟子邈也分出了胜负,八纪哼道:“我说了丁满不如谭六叔,你真是不自量力。”
子邈不肯服输:“丁师傅人很好,他说我很有天赋!”
锦宜听了,不由心里一动,就对桓玹道:“三爷,子邈……适合习武吗?”
桓玹笑了笑,温声道:“他的资质不适合习武,只是叫他学些招式,强身健体罢了,等他进了翰墨,多跟着先生读些书,以后走文官的路子,不去舞枪弄棒。”
锦宜本来是随口问的一句,没想到桓玹竟像是把子邈以后的路都想到了,口吻虽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似乎他所说的都会成真。
锦宜她愣了愣,心里异样,却说不出怎么样,只觉着桓玹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但他这样打算,应该是为了子邈好,这份心意却着实叫人动容。
***
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人来了。
这来者却是宝宁,带了两个心腹的小丫头。宝宁进门,先向着桓玹见礼。
锦宜知道昨夜多亏了她,认真地行了礼,宝宁兀自说“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