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爷似没看出顾海眼中的戒备和冷意,兀自说着一连串的感激之词:“顾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沈家感激不尽。日后必有回报!”
顾海却没了耐心和他周旋,冷冷说道:“沈老太爷客气了。我们顾家做事,从不求回报。希望沈老太爷早日领着他们两个离开京城,安安分分地回西京去。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波折。”
沈老太爷心中一凛。
顾海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在京城逗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老太爷将一口闷气咽下,低声应道:“顾侍郎提醒的是,我早已命人收拾好衣物行李,今夜连夜离开京城。”
顾海目光一闪,略一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沈老太爷盯着顾海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沈老夫人哭声仍未停。
沈耀和沈武两人轮番安慰沈老夫人:“母亲,你别再哭了。我们两个已经好好地出来了。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定顺顺当当。”
“大哥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日后想再起复也不是难事……”
沈老太爷满心烦乱,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刚从刑部被放出来,就敢大放厥词。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地到京城来低声下气地求人吗?”
沈耀沈武虽然都已人过中年,却都打从心底里畏惧沈老太爷。沈老太爷一发怒,两人顿时哑然无语,没了声响。
看着两个儿子噤若寒蝉的样子,沈老太爷不但没消气,心里的怒气反而更旺了。
“瞧瞧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德性!”沈老太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过去:“被我骂上两句,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怎么有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沈耀终于张口了:“我们刚才说话,父亲让我们闭嘴。现在不吭声了,父亲又嫌我们懦弱胆怯。到底要怎么做父亲才能满意?”
沈老太爷被噎了一下,面色愈发阴沉,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便拂袖上了马车。
沈武忍不住咕哝一句:“父亲这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我和大哥被救出来,他怎么半点都不高兴,还臭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可不就是在心疼那掏出去的二十万两银子吗?
更何况,还惹下了定北侯府这么一个仇家。就像脖子上悬了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之前急着救人,沈老太爷无暇顾虑这些。现在人救出来了,自然就想起这些来了。再看两个儿子,自是百般的不顺眼千般的不顺心。
沈老夫人擦了眼泪,低声道:“这里不便说话,上了马车再说。”
第217章 离开
顾海迈步进了太夫人的寝室。
寒冬腊月,天气严寒。太夫人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便迎面扑来。
这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檀香味。
“三叔,”一个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你总算回来了。我和祖母一直在等你。”
顾海看向顾莞宁,一直拧着的俊眉很快舒展开来:“你怎么还没回依柳院?”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说道:“三叔今日去刑部,我惦记着此行结果,便没回去,特意在正和堂里等着三叔。”
太夫人也看了过来:“老三,沈耀沈武可被放出来了?”
顾海点点头,将今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等到了天黑,孟侍郎才将沈耀沈武放出了天牢。沈老太爷说了,会连夜带着他们离开京城。”
太夫人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希望沈老太爷言而有信。”
否则,顾家绝不会饶过沈家!
顾海想起沈老太爷今日的表现,不由得皱眉道:“沈老太爷此人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屈服。他日如何,却是不好说了。”
说着,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神色沉凝,眉目间俱是冷意:“如果沈家人胆敢出尔反尔,或是暗中做什么小动作,也怪不得我们赶尽杀绝了。”
话语中的寒意,就连顾海听着也有些异样。
论心思狠辣,他这个七尺男儿,自问也不及顾莞宁。
不管如何,沈家也是顾莞宁的外家。可顾莞宁提起沈家的时候,语气漠然,就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身为一个闺阁少女,这份杀伐果决,委实令人心惊。
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顾海的思绪:“老三,你记着,一定要派人盯着沈家的一举一动。如果沈家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
顾海定定神,笑着点头应了。
……
当天夜里,沈家人便离开了京城。
来时忐忑凄惶难安,去时满心怨怼不甘。
因为走的匆忙,沈耀和沈武只匆匆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新衣,靠近了细闻,身上还有异样的味道,混合着馊味臭味,闻之刺鼻。
沈耀和沈武此时也已知道了从头到尾都是顾家在暗中动的手,气得牙根都痒,张口想怒骂几句,被沈老太爷瞪了回来:“你们两个刚出天牢,给我老实安分点。”
沈耀没吭声,沈武却忿忿不平地说道:“父亲,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虽说我们沈家隐瞒在先,顾家出手也太狠辣无情了。竟然毁了我和大哥的仕途前程!”
“他们顾家再手眼通天,也休想这般欺辱我们沈家。我们立刻调转马车回京城,写奏折告御状!告他们顾家欺上瞒下,恶意报复沈家。”
沈老太爷冷笑一声:“你拿什么告顾家?有何证据证明是顾家在暗中出的手?你们两个如今丢了官职,就算写了奏折,又有谁肯替你们递至御前?有谁肯冒着开罪定北侯府的风险,在朝中为你们说话?”
“你们兄弟两个贪墨倒是证据确凿。现在能全须全尾地出天牢,已经是万幸。真到了金銮殿上面圣,皇上一怒之下,你们兄弟两个小命都难保。”
沈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沈耀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父亲说的对。顾家现在就是看准了我们不敢闹腾,只能吃了哑巴亏,老老实实地回西京去。不过,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定北侯府也未必能一直风光下去。我们沈家也不会一直受这样的窝囊气。”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沈老太爷赞许地看了长子一眼:“你能这么想最好。”
“一时的隐忍不算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是我们理亏,被顾家抓住了痛脚,不得不忍气吞声。而顾家,也碍于顾莞宁的颜面,给我们留了条生路。”
“你们的妹妹现在被软禁在顾家,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寻死。只要活着一日,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一番话,说的沈耀沈武都情绪激昂,心潮难平。
是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没了性命,什么荣华富贵都成了一场空。
沈耀忽地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岚姐儿?”
“沈谦已经死了,顾家什么都知道了,还留着沈青岚有何用。”沈武眼中闪过杀意:“回西京路途遥远,让她得一场‘重病’就是了。”
沈老太爷却瞪了沈武一眼:“除了杀人,你还知道什么!”
沈武今天一张口就挨骂,颇有些悻悻:“我这也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沈老太爷淡淡说道:“我将岚姐儿留下,自然有我的理由。”
沈武还待再说什么,沈耀已经连连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多嘴。
沈老太爷决定了的事,从来不容任何人反对质疑。
沈武总算闭上嘴,不再吭声。
……
沈青岚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身边只有小丫鬟绿儿。
夜色茫茫,一片晦暗,前路未知。
她忽然想起当日前来京城的时候,她也是坐着这样一辆马车,满心惶惑茫然。那时候,她的身边还有父亲沈谦。
可现在,沈谦已经命归九泉,长眠地下。
她连沈谦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往日父女相处的片段纷纷浮上心头。
沈谦死了,她现在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回到西京的沈家,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沈老太爷说了会将她重新送到齐王府,到底是真的还是哄骗她的话?如果沈老太爷没存好心,她一介孤女又该怎么办?
满心的苦楚,混合着凄惶不安,一起涌上心头。
沈青岚忽地低声哭了起来。
绿儿手足无措地问道:“小姐,你刚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哭了?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京城?”
沈青岚先是点头,很快又摇头,然后又点头。
绿儿看的眼花缭乱。
小姐这到底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沈青岚再也没张口说话,一直低头啜泣。只是,随着马车疾行,抽泣声也很快地随着马车远去了。
第218章 盘算
不管如何,沈家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顾莞宁烦闷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对太夫人说道:“祖母,我明日想出府一趟。”却没说要去哪里。
太夫人先是一怔,很快便点头应了。
太夫人没有问她的行踪,显然是猜到了她要去哪里。
顾莞宁心里暗暗叹口气,陪着太夫人闲话片刻。
很快,长房三房的人都来给太夫人请安。
吴氏这些日子正式掌家,格外舒畅顺心,见了太夫人,恨不得将一张脸笑成花:“婆婆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这都可是莞宁细心照顾的功劳。”
想哄太夫人高兴,使劲地夸顾莞宁准没错!
只要吴氏稍稍收起那些小心思,用心打理家事,太夫人看她也就顺眼多了,笑着说道:“是啊!我病了这些日子,可苦了宁姐儿,每天都在正和堂里待着。如果不是我拦着,怕是晚上还得睡在我身边才踏实。”
“莞宁这份孝心,着实令儿媳羞愧。”吴氏露出惭愧的神情:“原本该由我们伺疾才是。”
说起这个话题,方氏也不能保持沉默,立刻起身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