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满面忧色的傅妍迈步进了椒房殿。
看到林茹雪跪地请罪,傅妍并不意外。若换了闯祸之人是魏王世子,现在跪在这儿的人便是她。
妻以夫荣,妻以夫贵。嫁给天家子孙,做着王府世子妃,享受了世间女子尽皆艳羡的荣华富贵,一旦落难,便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同进同出,感情深厚。她和林茹雪同住宫中,彼此虽有攀比猜忌,感情却也胜过旁人。此时匆匆赶来,自是为了帮腔说情。
傅妍行了一礼,然后说道:“韩王世子犯错,娘娘责罚是理所应该。只是,林氏母子俱在宫中,对此事茫然不知。恳请娘娘切勿迁怒于他们母子。”
这才是林茹雪迫不及待来请罪的真正原因。卑躬屈膝,卑微请罪,为的是消顾莞宁心头恶气,不至于迁怒到朗哥儿身上。
顾莞宁忽地问道:“傅氏,若有人意欲伤害瑜姐儿,你会如何?”
傅妍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句:“臣妾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绝不会放过对方。”
顾莞宁淡淡道:“我也一样。”
傅妍:“……”
傅妍被噎得哑口无言。直到此刻,才霍然想起韩王世子差点伤到阿奕之事。
为母则强。
当儿女受到威胁时,再柔弱的女子,也会化身为凶悍的母狼,将所有敌人撕碎。更何况,顾莞宁从来和柔弱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林茹雪自然也听懂了顾莞宁的话中之意,秀丽的脸孔悄然泛白。如此看来,顾莞宁根本不会轻易饶过韩王世子了。
顾莞宁的声音响起:“林氏,只要你和朗哥儿恪守宫中规矩,本宫绝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你们母子。”
绝口未提韩王世子。
林茹雪心中一颤,谢了恩典,起身告退。
傅妍也一并告退。
……
两人沉默着一起回了会宁殿,相对而坐,久久无语。
太阳西坠,暮色降临。室内一片晦暗。
傅妍终于张口打破沉默:“她说话素来算话。既说了不会迁怒于你和朗哥儿,你且放宽心,在宫中安心住着。”
安心?
如何能安心?
林茹雪惨然一笑:“他是朗哥儿的父亲,若他出了事,王府动荡难安,我和朗哥儿又该何以立足?”
伶俐善言的傅妍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事情是明摆着的。顾莞宁绝不会善罢甘休。韩王世子进了宗人府,想安然脱身难之又难……再怨憎,也是夫妻。林茹雪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韩王世子出了事,林茹雪母子在宫中的处境也顿时窘迫尴尬起来。
不说别的。只说阿奕,心中对朗哥儿岂能不生芥蒂?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寝室里的光线愈发暗淡,彼此的面孔也模糊起来。唯有林茹雪眼角的泪痕,晶莹夺目。
傅妍鼻间也是阵阵酸楚,低低地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担心的很。最近宫中内外流言汹汹,直指中宫。又出了众臣闯进椒房殿之事,总令我生出风雨欲来之感。”
流言来势凶猛,必有人在背后出手。这个人会是谁?
天子病重不起,年少的储君临朝听政,岂能服众?
以顾莞宁心思之缜密狠辣,岂会不提防韩王魏王两府?
今日出事的是韩王世子,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魏王世子了?
傅妍和林茹雪四目相对,俱看到彼此眼底的惊惶难安。
有些事,便是心如明镜,也绝不能宣之于口。林茹雪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不管如何,今日都要多谢你去椒房殿为我求情。”
傅妍自我解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们两个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朗哥儿的声音响起:“母亲!”
没等林茹雪应声,朗哥儿便已推门而入。林茹雪慌忙用手擦拭眼泪,却已迟了。朗哥儿已将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看进眼底。
第1190章 后续(一)
“母亲!”
朗哥儿惊呼一声,急急地冲上前来,目光急切地落在林茹雪满是泪痕的脸上:“母亲为何在此哭泣?莫非传闻都是真的?父亲真的闯进椒房殿,意欲对皇伯母动手,差点伤到奕堂兄?”
十岁的朗哥儿,承袭了韩王世子俊美阴柔的相貌,便是脾气也像足了八分,冲动浮躁,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追问。
林茹雪知道此事瞒不过朗哥儿,无奈地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你父亲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已被关进宗人府待审。你也别太过担心,他动手时被拦下,你皇伯母和阿奕只是虚惊一场。”
一边说着,一边迅疾擦了眼泪,竭力表现得镇定平静。
朗哥儿俊俏的脸孔迅速涌起异样的红晕,双手紧握成拳,胸膛起伏不定。
林茹雪看在眼底,暗暗心惊,唯恐朗哥儿一个冲动跑去椒房殿惹祸,忙攥紧朗哥儿的手腕:“朗哥儿,你别冲动。你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
朗哥儿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父亲胆敢在椒房殿里动手伤人,便是被拦下,也是重罪。如何能平安无事?凭什么平安无事?皇伯母颜面何存?奕堂兄受惊一场,又是招谁惹谁了?”
林茹雪:“……”
别说林茹雪,便是傅妍,此时也被朗哥儿的反应震住了。
感情朗哥儿不是在为自己的亲爹忧心,而是在为阿奕忿忿不平!
林茹雪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看着朗哥儿那张满是愤慨的脸孔,心中苦涩难当,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朗哥儿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先去看看奕堂兄!”
说完,转身便又跑了。
留下满心晦涩的林茹雪,和同样哑然无语的傅妍面面相觑。
许久,傅妍才勉强张口安慰:“朗哥儿还小,不懂事,他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不说还好,一张口,林茹雪再也克制不住,泪水长流。
……
朗哥儿红着眼眶跑到了阿奕的寝宫。
阿奕背上臀上都有伤,已上了伤药,正闷闷地趴在床榻上。
阿娇阿淳和小四都围在床榻边。瑜姐儿玥姐儿也在。听到脚步声,几人一起转过头来。见是朗哥儿,神色都有些不善。
尤其是阿娇,更是神色冰冷,目中满是敌意:“你来做什么?”
几人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厚。阿娇平日待朗哥儿也如亲弟弟一般。此时因韩王世子迁怒,看朗哥儿便百般不顺眼了。
朗哥儿满心委屈地应道:“我听闻奕堂兄挨了板子,特意过来探望。”
“不用了。”阿娇毫不留情地撵人:“阿奕累的很,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快些回去。”
明明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只撵他一个人!
朗哥儿既委屈又难过,眼泪哗哗地往外涌:“我不走!你们都在这儿,为什么就让我一个人走!我就不走!”
“我爹做的事,我又不知道。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来。我听说了之后,心里也是一肚子闷气呢!我刚才顶撞我娘,又特意跑来看堂兄。你还要撵我走!我不走!”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哭喊出来。一张俊秀的脸孔上满是委屈的泪痕。
阿娇纵然满肚子怒气,此时也发不出来了。
瑜姐儿和玥姐儿身份微妙,也不便多言。
阿淳心软地扯了扯阿娇的衣袖:“姐姐,这件事从头至尾和朗堂兄没关系,你就别生他的气了。”
阿奕也道:“是啊,这也怪不得朗堂弟。再说了,皇叔并未真正伤到我。”
阿娇闷闷地说道:“罢了,想留就留下。别哭哭啼啼的,姑娘家都没你这般爱哭。”
朗哥儿平日最恨别人说自己像女孩子,此时倒是半点不介怀,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走到床榻边,对阿奕说道:“奕堂兄,我代父亲向你陪个不是。”
阿奕颇为大度地笑道:“这和你没关系,你不必愧疚。”
他们都已慢慢长大,渐渐懂事。便如朗哥儿,此时迫不及待地过来,不仅是出于兄弟情意,更是为了表明态度……
而他,虽已窥出朗哥儿的用意,却也不忍令朗哥儿难堪。
阿娇和阿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暗暗叹口气。
……
定北侯府,正和堂。
顾海低声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太夫人听得连连动容,目中满是怒气:“这群老匹夫!真是欺人太甚!若不是宁姐儿性情刚硬,今日便要白白被欺辱一番!”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也没存什么好心。近日流言喧嚣,说不定就是他们暗中捣的鬼!”
顾海神色凝重地应道:“此事我也觉得蹊跷,已命人暗中调查。只是,一时还未追查到流言从何而起。十之八九和韩王府魏王府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又道:“今日众臣闯进椒房殿,莞宁看似怒不可遏,实则分寸半点不乱。依我看,她定是早有防备!”
为何早有防备?
太夫人怒气稍平,神色同样凝重起来。
顾海目光掠过太夫人紧皱的眉头,低声道:“我今日亲眼见了皇上。他面色红润,身体看来颇为康健,绝无性命之忧。不知为何整日昏睡不醒。”
太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孔微微泛白,右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把手。
莫非,顾莞宁真有不轨之心软禁了萧诩?
不,绝不可能!
“不可能,”太夫人忽地喃喃低语:“宁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她的性子。她绝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之辈,更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