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骥是个闷冷的性子,就进屋时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此后冷冷淡淡的,硬是没再发出任何声响。
谢南瑾低着头没有出声,手上一直在忙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端起自己手边上的白釉小碟子,放到蓁蓁跟前,然后抬手,轻轻扣了扣桌子。
蓁蓁本还在和老夫人说话,猛然被这扣桌子的声音惊过神来,回头一看,瞧见面前的小碟子上,是满满一碟已经剔好的鱼肉。
她心里泛起暖意,抬头,甜甜的说道:“谢谢大哥。”
蓁蓁平时不喜大鱼大肉的吃食,唯一能入的眼的,也就那香喷喷的红烧鱼了,只是她总是怕鱼刺会伤到自己,又嫌麻烦,不愿动手去挑,所以每次,干脆罢了不吃。
谢南瑾点点头,抬眼间便注意到了她那高高仰起雪白流畅的脖颈,隐隐衬着红妆衣襟,白皙更甚,他看着,心中涟漪一动,然后偏过头去,马上就压了下来。
“蓁蓁,过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去放烟花。”谢南骐拿着一只金银蹄子,啃的欢快,待吃饱喝足了,便笑着朝对面的蓁蓁提议。
蓁蓁年纪小,谢南骐爱玩闹,每年除夕,也就他们两个有心情去捣鼓烟花玩。
“好。”蓁蓁点头应下。
府里边添些烟火气息,总归能热闹一些,而且,蓁蓁想,她在府里待的时日也许不多了,该是要尽量珍惜着这些难得的日子。
烟花是下人早就已经备好了的,吃完年夜饭,拿了老夫人和大哥的红包,谢过礼,蓁蓁提起裙角,就快步的跑出去了。
这寒冬腊月的,又是大半夜里,外边自然风大,蓁蓁出来的急,没带披风,便暂时在东边暖阁里等着了,让七音回木槿院拿件披风出来。
谢南骐听蓁蓁说要去拿了披风手炉才肯出来,不免就腹诽鄙夷了两句,这天也算不得太冷,姑娘家偏偏娇的不得了,这搓搓手,再活动几下,不就暖了身子了吗,何必那么麻烦。
谢南骐这么想着,手头的一捧烟花已经拿了过来,即使踏在雪地里,步子依旧很急,而后头的戚嫮儿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尽量放快了步子,却仍然是跟不上他。
自从那日他被大哥抽了一顿,便去了书房睡,之后连续几日,都未曾回过房,现下伤是养好了,可再见到她,却是爱搭不理的。
戚嫮儿始终想不透自己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何等之事,才叫夫君如此不喜。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说话,做事,每一点一样都斟酌而为,就是怕自己,会惹他不高兴。
可是,可是她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已经卑微到了此等境地,依旧换不来他的驻足,甚至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戚嫮儿想着,心里未免不是苦涩的。
第四十三章 亲密
蓁蓁穿了一件大红绣白瓣小花的披风,手中握着刻雕银凤手炉,拢了拢衣襟,这才出了暖阁,就看见自家二嫂嫂提着裙角,艰难的跟在二哥后边。
这大冷天的,他把人带出来,不护着也不顾着,真是泯灭了良心。
蓁蓁急忙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了戚嫮儿,甜甜的朝她一笑,下一秒,立马变了脸,冷着声喝道:“谢南骐!”
谢南骐脚步一顿,只道蓁蓁又发什么神经,连头都懒得回,慢悠悠问道:“怎么了?”
这丫头,现在连二哥都不叫了,直呼其名,实在是大逆不道。
蓁蓁刚要说他,让他回来顾着些嫮儿,谁知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戚嫮儿就略显紧张的拉了拉她的袖子,然后抿着唇,摇了摇头。
上回就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害谢南骐挨了打。
蓁蓁仿若是看透了戚嫮儿的意图,手上动作一怔,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软下声道:“没什么,就让你走慢点儿。”
谢南骐的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但脚步之下,却是渐渐的慢了下来。
蓁蓁握着嫮儿的手,却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发颤,蓁蓁一愣,握住她的指尖,才发觉她的手已经冰冷的不成样子,便忙着,把自己袖子里的手炉拿出来,递给了戚嫮儿。
二嫂嫂身子骨弱,特别是这天寒地冻,要是受点凉,再染疾了,那怎么了得。
“其实我二哥还是很好的。”蓁蓁和戚嫮儿走在后面,看着谢南骐的背影,高大坚毅,却也俊逸无双,不免就感叹了一声,道:“只是……心太大了。”
大大咧咧的人,娶了媳妇回来,她对他好,可他却不懂。
所以空负一腔爱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二嫂你是天生来治我二哥的。”蓁蓁偏头,狡黠的眨眼一笑,眸中如含了星星一般明媚,道:“我相信以后,他包管可听你的话,服服帖帖的。”
戚嫮儿瞧着蓁蓁说这话时,那般坚定的神情,仿若是能料到,那看不到以后的未来。
她听着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没有灰心,更没有放弃,只是对目前的情况,有些……失望罢了。
她从未曾经历过这些,只是觉得,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太难了,更何况是像谢南骐这样,一心求逍遥自在的人。
“不能一味的对他好,得冷脸,得凶……”蓁蓁在旁边拉家常似的和戚嫮儿说着,顺便把谢南骐的弱点软肋,以及治他的法子,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前边谢南骐将烟花围着摆了一圈,瞧着好了,正准备去点火,手上拿着火折子,刚要伸出去,忽然间鼻子一痒,毫无征兆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心里突然升起一番不好的预感。
但他也没多想,一边点着火,一边大声招呼道:“蓁蓁,往后几步,躲远些。”
说话间,前边响起雷鸣般的声音,接着,八方天际,火柱冲天,在穹顶轰然爆破,浩瀚的光亮,霎时将天空照亮。
此番烟花,绚烂的让人叹为观止。
……
谢南瑾站在院子门口,一身天青色圆领锦袍,衬得人多了几分的儒雅俊逸,少了些的武将铿锵,目光沉沉的往前边投去,凝在了前边的一处。
周身是烟花绽放嘈杂的声音,谢南瑾却好似全无所闻,落在他视线里的,只有那一片烟花围绕下桃红色的身影,高高的抬起头,如同孩童一般,充满新奇与惊喜的,欣赏着那漫天的烟花。
就算隔得还远,他也能看见她的眸光璨璨,嘴角慢慢的扯起,在这寒冷的黑夜里,形成了最温暖的光景。
如初春桃花,明亮艳丽。
这些日子,他有过刻意的疏远与不在乎,也曾想过努力的逃离,可到最后他才发现,那些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的无力,他就算逃得再远,却已经避不开自己的心。
那么炙烈的,浓厚的心思。
“大哥。”蓁蓁回头,扬着脸唤了一声,然后跑过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笑道:“烟花好不好看?”
谢南瑾应着,点了点头。
她的手挽在他的手臂上,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虽是隔着两层衣料,谢南瑾却依然感受到了皮肤的冰凉,他眉头轻轻一皱,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怎的冷成这样?”
大哥不说,蓁蓁还真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是冷的。
她似也没有在意,只回答道:“刚刚把手炉给二嫂了,这手凉了一些,也没事的。”
谢南瑾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冰凉的紧,仿若冷到了血液里便融化不了一般,谢南瑾带着她的手,就伸进了他的中衣里头。
整个手瞬间被暖热的一团所包围,蓁蓁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双手所处的位置,脸微微一红,着急就要伸回来。
谢南瑾却紧紧按着她的手,就贴在他胸口处,完全动弹不得。
她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太过于亲密,甚至是……有无形中的旖旎。
可她的心里,竟隐隐的,喜欢这样的亲近。
她想,大概在谢南瑾的眼中,她永远都是当初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需要他的爱护,让他宠着她,护着她,好似没有距离。
她喜欢被他当做孩子一样的亲呢,这让她觉得,可以安心的依靠着他。
虽然她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好些了吗?”谢南瑾浑厚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蓁蓁羞赧的点头,答道:“好多了。”
“大哥,你……少喝点酒。”蓁蓁知道这样的节日当头,喝酒应酬是少不了的,她想着喝酒伤身,能少喝一些还是少喝的好。
“恩。”谢南瑾含着笑看她,眸中神色,颇为怪异。
蓁蓁眼角余光瞄到,注意到他的眼神,似乎含了点点柔情,又有另一番,她猜不透的意味。
蓁蓁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大哥偶尔……会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一直都不能看透。
……
除夕夜里,当烟花声慢慢的安静下来,整个将军府归于平静,可那一座座亮堂着的屋子里,却并不平静。
每个院子,似乎都有格外的意味,在慢慢发酵。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鞭炮声就已经先响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响了一片,甚是嘈杂,闹得人心烦,帐子里头的人似也听到了声响,不悦的嘤咛了一声,随即,有没了动静。
七弦瞧了瞧时辰,有些着急,一再的给七音递眼色过去,七音蹙眉,只能摇头。
“算了,我进去看看吧。”七弦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进屋了去。
屋子里头馨香四溢,全是女孩家捣鼓的小玩意儿,七弦掀起双层床幔,放在一旁勾住,然后瞧见弦丝雕花架子床的四姑娘,她整个身子缩在大红底捧云团花的锦被里,披散的墨发枕得满枕都是。
这大年初一,说起来,还是不好睡懒觉的,小姐昨晚睡得晚,有些起不来,但就算这样,也得叫醒。
“小姐,小姐。”七弦轻唤了两声,被中都没用任何动静。
接着又是连唤了好几声,锦被才是动了动,然后慢悠悠从锦被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顺道裸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臂。
“小姐,要是再不起的话,将军得过来了。”七弦在她旁边轻声说道。
“大哥?”蓁蓁一惊,猛然坐起身来,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来,丝绸寝衣松松的贴在身上,隐隐衬出曼妙的曲线,睁着眼睛,蒙着雾气,看着还有些迷离。
“小姐,这都已经快巳时了。”七弦见蓁蓁还在怔着,便在她耳边及时的说道。
蓁蓁一偏头看向外面,难得的日头升了起来,果真是已经过了时辰,蓁蓁掀开被褥,便下床了来。
见小姐在妆镜前坐下了,七弦忙就过来给她梳妆打扮,利索的挽了个双螺髻,戴了一对玉垂扇缠枝步摇,和一对珍珠卷须耳环,再衬上绯红的胭脂,樱桃香的口脂,整个人,看着比花儿还要娇艳。
“小姐,穿这身衣裳可好?”七音手里拿了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笑着询问蓁蓁的意见。
蓁蓁瞧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只要好看,穿什么都行。
收拾好了头面,又换了衣裳,蓁蓁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上下打量着总觉得是少了什么,目光在妆匣上扫了一圈,然后伸手拿了一个黄梨木盒子过来。
盒子里边装着一对镯子。
蓁蓁记不得这个镯子是哪里来的了,许是哪个哥哥看着好看随手买给她的小玩意儿,在妆匣里蒙尘了许久,一直未曾戴过,此番再看,竟是越看越觉得可心。
冰玉翡翠制的手镯,通身白玉透明,中间的一线含了隐隐一丝红玉,衬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手腕几近透明的好看。
冰冰凉凉的感觉,几乎透在了血液里,霎时凝固一般,蓁蓁看了几眼,接着拉下了衣袖,手镯半隐在衣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