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人家朝堂上混了几十年,在秦始皇身边能做到名臣,那能力不是吹的。
七十多了,一样吊打无数小年轻。
却朝廷开始井然有序的氛围不同,刘邦集团陷入了恐慌中。
刘邦当初鼓动父老乡亲杀了朝廷官员、自立为沛公,率领三千人马,前去攻打附近的胡陵、方与等县城,还都势如破竹打下来了。而给朝廷上了归降信,暂时秦军也没找他麻烦。
可是好日子,随着皇帝的第二道诏令到头了。
让二把手上咸阳?不然就立刻派兵来攻打?
面对这样一份诏令,刘邦小集团很忧愁。
刘邦端详了两眼沉默不语的萧何,当即摔了诏书,叫道:“萧何呐,不能让你去!怎么能让你去呢?夏侯婴,驾车!你爸爸我亲自去会会这小皇帝!”
夏侯婴是刘邦的头号小弟,哪里能让大哥冒险,还驾车呢,扑上来就抱住了刘邦的大腿,“大哥!你冷静冷静!你不能出事儿啊!咱们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呢!咱们还得造反呢!”
夏侯婴一开口,樊哙、周勃等人也都立马跟上,“是啊!姐夫你不能走!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姐姐怎么办?你那俩孩子怎么办?”
“沛公你可不能出事!难道我还能回去接着给人办丧事吗?咱们不打了造反!”
萧何呆立其中,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要学刘邦骂脏话的冲动。
照理来说,万年老二再安全不过了。这皇帝也真是邪门!
大部分人还是实心眼的,比如樊哙一撸袖子,“草他奶奶的!大不了咱们跟秦军拼了!反正是要造反的!”
刘邦又瞥了一眼还没有动静的萧何,长叹道:“皇帝这诏书一来,如今泗川郡的精兵已经围住了丰邑。我岂能因为自己,让你们去送死?夏侯婴,你他妈放开老子!快去驾车!”
“沛公!”众人哀声。
萧何叹了口气,站出来,慢条斯理道:“诸君勿忧,诏书既然是要封赏,想来皇帝不至于失信于天下人。此地局势不稳,还需沛公坐镇。这一趟,我去。”
刘邦冲过来,含泪攥紧了萧何的双手,“你放心!你的家人我来奉养!若是那狗皇帝敢动你一根寒毛,我立刻带着众兄弟杀到咸阳去!”
萧何感动道:“沛公保重!我去了。”
于是众人与萧何话别,送他上了去咸阳的马车。
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萧何兮送咸阳!
第45章
送走萧何,刘邦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而且也不担心萧何会叛变。
历史上, 刘邦成功登上帝位之后,曾经夸过萧何好几次, 有一次又说, “萧何是真的很爱我啊。当初沛县起事, 只有萧何是带领了全族老少都跟着我的。”
现在虽然萧何去了咸阳,可是萧氏全族老少都与刘邦一起留在丰邑。
萧何又不是那种能说出“我爸爸就是你爸爸,煮了别忘了分我一杯羹”这种无赖话的人物。刘邦是吃定了萧何,除非萧何疯了, 否则绝不可能反出他们这个小组织。
当然只有萧氏全族跟着刘邦这事儿,也要辩证着看。
在刘邦沛县起事这会儿, 萧何是其中原本官职最高的人。一县之中, 萧氏子弟的出息地位,无高过萧何者。这就好比是现代你们全家最了不起的亲戚, 是一个在市政府做领导的。恰逢社会动荡, 你一看这亲戚砸了金饭碗都要跟着刘邦混, 你但凡有点想法,当然也会跟上。
至于樊哙这种屠狗的、夏侯婴这种赶车的,就算他们有心叫全族的人一起来, 人家还要掂量掂量呢——跟着一个屠狗或者赶车的混,能混出什么好来?
萧何上咸阳的马车一出城, 城外的秦兵就暂时撤走、奔向更需要的地方了。
从沛县丰邑往咸阳的路上, 望着萧瑟秋景, 想着凋敝民生,萧何心中感慨万端——家人与刘邦同在丰邑,他其实已经没得选择。到了咸阳,也只能见招拆招,最好是能敷衍得过,领了封赏回去;否则……
一路奔波忧思抵达咸阳,萧何瘦削了许多,一望便知是文士。
咸阳城中,为了迎接安排这批到来的“老二”们,赵高又急又气,心中拱火,嘴上起泡。
盖因此前,第一次迎接安排“老大”们,效果糟糕,挨了皇帝的训斥。
赵高身为郎中令,部下中包括了迎接宾客的谒者们。
半月前,第一批归顺首领们入咸阳,总计不足五十人,还不到归降人数的一半。恰逢下了几天的连绵秋雨,赵高犯了腰疼的老毛病,疼得都不敢平躺,也是大意了,便没有亲自迎接查看,全交给了谒者们,等临到皇帝亲自接见封赏之前,他才去看了一趟。
这一看,赵高就知道要遭。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山大王,一个简单的见礼都做得错误百出。皇帝倒也不是挑礼的人。可是谒者给备下的文士衣裳,穿在这些人身上,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可是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这五十人往皇帝面前走了个过场,各自领了封赏名号,朝廷又给安排了上等住处。于是立时其中四十个都不愿意走了。再怎么山大王,生活水平也没都城里的客人高呐。
果然,人一见完,皇帝就把他拎去痛批了一顿。
“朕看你这郎中令是真不想干了!”
“且不说这些人衣着礼仪,这些都是小节,朕都能包容。”
“可是你就让这五十人如此同食同寝十余日!”
“朕看你是要给他们打造个‘造反者联盟’是不是?”
“是不是啊?”皇帝话音带笑,却绝不是愉快的意思。
这罪名可就太大了。
赵高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了,颤声道:“小臣一时疏忽,竟忘了这一茬……”
“赵高,你也是老臣了。这等事情,朕一时吩咐不到,你便不会周全了吗?”
赵高听出皇帝话音中失望之意,生出一种本能的恐惧来——若是皇帝认为他不堪用了,那他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陛下!陛下!您再给小臣一次机会。第二批入咸阳归顺者,小臣一定安排妥当!”
上首的皇帝沉默片刻,淡声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赵高捂着老腰出了咸阳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感。
郎中令府中,阎乐殷勤得亲自为岳父化开膏药,往腰上呼去。
“岳父,这次接见有什么需要小婿出力的,您尽管吩咐!”
自从三个月前,皇帝亲送大将军章邯大军开拔之时,在咸阳城中遇刺受伤一事后,阎乐简直是躲着皇帝走。毕竟作为咸阳令,他对安保工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也不知道是岳父面子大,还是他运气好,皇帝息事宁人,没再提这事儿。
可是只要皇帝想,随时翻出这事儿来就能夺了他的官,他还没话可说。
因了这恐惧,阎乐待岳父赵高越发殷勤。
赵高皱眉,一张脸疼得发白,额上见汗。可是他也当真能忍,愣是一声不吭。
阎乐看不到他面色,笑着试探道:“岳父,我又淘腾了些精致玩意儿,都给您献给陛下!小婿留着也没什么用……”
上有陛下“最后一次机会”的警语,下有腰间钻心的疼痛,旁边还有个只会钻营的蠢女婿打着小算盘,赵高练大篆练出来的耐性也忍不住了,怒道:“送送送!就知道玩这些花唿哨,有什么用?啊?有个屁用!”
阎乐顿时不敢吱声。
可是赵高忽然于这声痛骂中,与胡亥心意相通了——难道陛下骂他的时候,就跟他骂阎乐时一样的心情?
仿佛学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赵高开窍了!
“取笔墨帛布来!”
赵高趴在床上,揣摩着胡亥的用意。皇帝想要归顺者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帛布上列下来。
头一条,自然要防着归顺者之间互相串联。
再来,要让这些归顺者看到新君的仁政……
残灯照着残墨,赵高几乎忘了腰间疼痛,一径列下去。
赵高一认真,就苦了萧何等人。
萧何方一入咸阳,就有谒者拿了名册来。
众谒者都是给赵高加急培训过的,走过来笔直一站,先拱手,谦称道:“下官是负责来接引您的谒者。请问您怎么称呼?”
萧何一愣,不意一个小吏也有这般讲究,到底是咸阳城呐。
他也拱手道:“在下萧何。”
那谒者翻着名册,微笑问道:“可是沛县丰邑萧何,从刘邦起事,一月前上书归顺的?”
“正是鄙人。”
“萧大人请随下官来。”
萧何本以为来了就是半个阶下囚,没想到受到礼遇,忙道:“您客气了。当不得大人称呼。”
那谒者笑道:“您归顺了,陛下必有封赏,早晚是大人的。”
萧何被编入一支五人队伍,住在一处空置宫殿里。
五个人被要求一起行动,少了一个,就是全部人的责任。
除了萧何,其余四个人或是山匪、或是河贼,都不成气候。
五人互通了姓名来处。
竟是天南地北,没有相邻两人。
萧何默然,看来朝廷是防备他们串联——理细务之人,也当真上心周密。
其余三人草莽并不知道其中关窍,见了宫殿华丽,不禁赞叹,又互相吹嘘本地风光。
萧何却注意到,剩下一名叫赵虎的也在沉默思量。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两名谒者敲门,“诸位大人,下官为您等备下了香汤沐浴。”
那草莽三人大喜,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儿!”忙就推门跟上去。
萧何与那赵虎缀在后面。
一名便谒者慢慢落到队尾,把他俩夹在了中间。
赵虎笑问道:“官爷,听说陛下招安书一发,许多人都归顺了。怎么咱们这儿就五个呢?”他玩笑道:“可是小的们来晚了?前面的人都得了封赏先走了?”
那谒者笑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大人,小心脚下,沐浴的地儿到了……”竟是一丝口风不露。
那赵虎手在衣袖里摸索,看起来像是要行贿买点消息。
萧何看在眼中,扯了那赵虎一把,假作提醒道:“赵兄小心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