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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女宦 第140节

可是回去的话,慕容泓对这秃驴颇为重视,哪怕是为了给他面子,也一定会处罚她的……不管了,反正总不至于杀了她。

长安打定主意,转身快步回到甘露殿中。

殿中慕容泓用膳的桌上放着一碗青菜豆腐汤,只剩小半碗了,一条猪舌大喇喇地躺在碗底。

慕容泓正让长福去唤为无嚣做菜的厨子过来问话,长福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慕容泓看他。

长福苦着脸道:“奴才、奴才……”

“陛下,是奴才让人在无嚣禅师的汤里放猪舌的。”长安走到慕容泓跟前跪下,仰头道“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请陛下恕罪。”

慕容泓大怒,斥道:“无嚣禅师乃方外之人,因朕所请才入宫辅佐朕为朕谋事,虽未冠名,却有帝师之实。朕尚且对他由心爱戴礼敬有加,你这奴才竟敢如此戏弄他,实是可恨至极!去外头雪地里跪三个时辰!”

长安大惊,道:“陛下,外头滴水成冰,若奴才在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这双腿怕是不能用了,求陛下饶命!”

“郭晴林,还不将她拉出去!”慕容泓一脸的铁面无私。

郭晴林指挥着的长寿和长福来拉长安,长安却猛然扑到无嚣脚下,扯着他的衣袍下摆求道:“无嚣禅师,奴才有眼无珠得罪了您,奴才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奴才这一次。出家人慈悲为怀,求您为奴才向陛下求求情吧。如若不然,一旦此事传将出去,陛下自是无人敢诟病的,可您岂不是要落个因为一条猪舌废人一双腿的罪名……”

“大胆的奴才,竟然还敢威胁禅师!来人……”

“阿弥陀佛!陛下,既然这位公公知错了,也保证下不为例,请您饶过他这次吧。”慕容泓话未说完,无嚣便行了个佛礼,劝他道。

慕容泓道:“禅师,您别听这奴才胡吣,此番是朕要惩罚他,与您无干。”

“但此事终归是因贫僧而起,若这公公今日真的为了此事废了一双腿,这罪业,也是要算在贫僧头上的。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无嚣道。

慕容泓瞪了长安片刻,缓下一口气,道:“今日看在禅师的面子上且饶你这回,还不谢过禅师!”

长安忙乖觉地磕头道:“谢禅师救命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午膳过后,慕容泓叫长安去内殿。

长安进了殿门,抬头一看便见慕容泓坐在窗下,腿上横着那把乌黑锃亮眼熟无比的戒尺。

长安迟疑了一下,心知躲是躲不掉的,便佯作不觉地跑上前去,跪在慕容泓脚边仰着头笑眯眯道:“奴才谢陛下方才相护之恩。”

方才若不是慕容泓开口便是重罚,她也没借口让无嚣帮她求情。

慕容泓不为所动,只道:“把手伸出来。”

长安连忙把手缩到背后,苦着脸道:“陛下,方才明明饶了奴才了,为何现在又要打?”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把手伸出来。”慕容泓绷着脸道。

“陛下,君无戏言,不带您这样出尔反尔的。”长安大着胆子抗辩道。

慕容泓道:“你戏弄无嚣的事朕确是饶过你了。现在这顿打,是罚你竟敢试探朕。”

长安一阵心虚,外强中干道:“陛下您莫不是弄错了,奴才哪儿试探您了?”

“你敢说你对无嚣来这么一出不是试探朕?如今结果可还满意?”慕容泓乜着她道。

长安讪笑,刚想开口。

“你再装傻试试?”慕容泓威胁意味十足道。

长安忙收起笑容,小心翼翼道:“好吧,奴才老实交代。奴才就是看您跟他相处时挺虚情假意的,可在外头说话行事什么的又似乎完全按照他教您的来,奴才想知道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你现在知道朕卖的什么药了?”慕容泓问。

长安谨慎地看他一眼,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感觉不是什么好药!”

慕容泓哼笑一声,道:“自己把手伸出来,还能少打两下。”

“不能不打吗?”长安可怜兮兮道。

慕容泓见她不配合,抬头欲唤人进来。

长安忙伸出一只手,她可不想被人看着行刑,多丢人。

慕容泓扬起戒尺。

长安畏疼地偏过脸去,皱眉闭眼。

慕容泓看着她那只手。

这奴才长了一双小手,手掌小巧骨节纤细,从指根到指尖线条如葱段一般顺滑,掌心肉嫩皮薄纹路清晰,一看就是从未干过什么粗活的手。

长安虽是出身不好,还真的从未干过什么粗活重活。小时候偷鸡摸狗混迹市井,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也干不得什么重活。后来被慕容泓救了去了王府,也因着年幼瘦弱做不得工,就去跟着养鸡师父打打杂。在鸡舍长安认识了旁边狗舍的阚二,阚二老实好哄,什么铲鸡粪洗鸡笼之类的脏活重活,长安经常哄着阚二帮她干,说起来她是养鸡的,其实就负责喂喂鸡而已。

要对这样一只手下戒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不过,慕容泓心里清楚,小事上若不加以惩戒,只怕这奴才越来越胆大包天,终有一天会闯下连他也兜不住的祸事来。

如是想着,慕容泓便将心一横,狠狠地在那掌心抽了五下。

下午长安握了一个时辰的雪团,才总算消了掌心的红肿。

晚上长安值夜,慕容泓早早就上了床,吩咐长安:“把书桌收拾一下。”

长安来到书桌旁,见桌上用铜尺压着一张粉笺洒金纸,上书“长治久安”四个大字,其字迹行云流水笔老墨秀,颇见功力。

长安:噫,有我的名字呢。

她瞟一眼龙榻那边,腹诽:想不到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居然能写出这般丰厚雍容的字,可见字如其人完全是无稽之谈。有我的名字在里头又如何,打一棒给一颗甜枣,当我长安是嘉容么?前一刻哭哭啼啼,稍给点好处便能破涕为笑?幼稚!

“啧啧,这四个字写得可真好看,真正是劲骨丰肌仙露明珠,好字啊好字!”她低声喃喃道。

榻上一直竖着耳朵的慕容泓闻言,微微弯起唇角,心道:算你这奴才还有些眼力!

“看这运笔痕迹如此灵秀,写这幅字的定然是个不栉进士。”长安接着道。

慕容泓:“……”不栉进士?岂有此理,女子纵然能写出好字,也绝写不到他这般气势磅礴,死奴才什么眼神?

“唔,也不一定。听闻这盛京的燕云八艳个个都精通书画,说不定这幅字就出自她们之中某人之手。才色双绝,难怪能成人人追捧的名妓了。”

慕容泓:“……!”名妓!这死奴才竟敢说他的字像名妓写的!

他将枕头都捏得变了形,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跳起来再给这奴才五戒尺!

偏长安还在那儿嘀咕:“陛下居然放一幅女人的字在桌上反复观摩,果然是到了知好色的年纪了。好在他是皇帝,无法‘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否则后妃们岂不是要‘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了?”

“你在那儿啰嗦什么?还不赶紧熄灯安置!”慕容泓忍无可忍,强抑着怒气开口道。

“哦,是!”长安心中暗笑,赶紧将书桌略略收拾了,吹灭了灯回到自己的地铺上。

殿中归于寂静后,慕容泓在榻上恨恨地一翻身,暗忖:没事写什么字,自找不痛快!

第192章 妥协

怿心虽是被带出了皇宫,最终却也没能逃脱如宝璐一般的命运。

钟慕白为此勃然大怒,在廷议上对廷尉张兴不留情面地当众问责,最终竟迫得张兴当廷引咎辞职。

慕容泓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抚着爱鱼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未作评价。

因北部雪灾,又在国丧期,是以慕容瑛提议过年宫里各项活动一切从简。加上皇帝病体未愈,一早就知会了各地藩王不必进京贺岁,是以有些宴会与典礼也可一并免了。

慕容泓一概配合。

这下长安清闲了,天天就琢磨一日三餐怎么吃,换着花样地捣腾慕容泓的御膳。一个春节过下来,居然平生第一次有了些珠圆玉润的模样。

她偷偷在慕容泓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照了照,发现丰腴之后脸部线条少了利落多了柔婉,本来雌雄莫辨的脸居然一下偏向女性化了,当即决定一定要控制体重。

而她减肥的方式正大光明:练蹴鞠。

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像太监净身其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万一伤口感染就会要命。为了减少伤口感染的几率,进宫当太监的男孩子都如她那时一般,入冬后阉割,养伤两个月,学礼仪两个月。待到年后二月份,各宫各处需要补充太监的就可以去净身房挑人了。

虽说她只把这个蹴鞠队当个幌子,但怎么也得哄得住人才行啊,所以基本功还是要练练的。

她一开始想让慕容泓教她,慕容泓倒是愿意,只是……在捧了几天臭脚之后,她忍无可忍,转身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褚翔的怀抱。

褚翔二话不说应承下来,让她先开始练基本功,什么基本功呢?天天围着长乐宫跑一圈。这长乐宫一圈有多长呢?长安保守估计了一下,至少也得有六公里。

仅仅过了半个月,长安脸上圆润的曲线便迅速恢复了利落,而且是比之前更利落。

过了正月之后,太医来诊脉,慕容泓身体已无大碍。是以虽然外头依然冰雪未消寒风呼号,慕容泓也不得不每天寅时中起床去上朝。

这日慕容泓上完早朝回来,老远就看到长安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腿搁在一旁长福膝盖上,正让长福替她揉腿呢。

这一圈跑下来,两条腿酸疼得不行,让长福帮着按揉按揉还能舒服些。

见慕容泓回来了,两人忙跪到一旁去行礼。

“到内殿来。”慕容泓路过两人面前时,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

长福抬起头来,看着慕容泓的背影小声问长安:“陛下叫谁进去啊?”

长安道:“自然是叫你,还不进去?”

长福:“哦。”

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他回头看着长安道:“不对啊安哥,陛下知道我木讷,叫我进去不会不点名啊。”

长安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不错不错,总算有点进步了,不会轻易被人卖了。”说完一边往里走一边暗忖:小瘦鸡语气不对,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还在围着宫墙跑呢?”内殿,慕容泓更完了衣,坐在书桌后端着一盏茶眉眼不抬地问。

“是。”长安道。

“从明天开始,不必跑了。”慕容泓道。

长安:“……为何?”

慕容泓抿了一口茶方抬起眼来看她,道:“朕准你组建蹴鞠队,没说准你亲自上场。所以,你不必去学蹴鞠。”

长安瞠目:“可是,如果奴才不能做蹴鞠队的球头,奴才如何树立威信,又凭什么了解他们呢?”

“哦,原来在你的脑子里,只有能力出众,方能服众?”慕容泓煞有兴趣地看着她道。

“那当然,奴才又没您这样高贵的出身,不能凭身份压人,自然只能凭能力……”长安话还没说完,帽子上挨了一下。

她有些惊诧地抬头一看,打她的凶器还没收回去呢,是那柄好久不见的冰花芙蓉玉如意。

“原来这样聪明的脑子里,也是会产生这样愚蠢的想法的。”慕容泓挑眉道,“人的一生时间是有限的,每一个瞬间都不应该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对于工具,你只需不给它们成精的条件,它们不就永远都是工具么?你需要一件工具服从你做什么?它的所有价值包括它本身,原本就全部掌握在你的手里。确保在它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好好利用,在它坏掉之前准备好替补的,才是你真正需要去做的。”

闻听此言,长安知道自己与慕容泓真正的不同之处体现出来了。出生在封建社会世家大族的他自小就习惯了把人当财产的生活,在他心里,人等于财产、工具甚至玩意儿这种思想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他不会有丝毫觉得这种想法是对生命的不尊重这种觉悟,因为这本就是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

不仅他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被他当成财产、工具和玩意儿的那些人,想必也是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他们的父母官乃至他们的亲生父母从他们一出生就教给他们的生存原则——服从主人(权贵),这样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她在他心中会是什么?她想,最多不过是一柄利器吧。也许他会因为她的趁手和锋利而时常付出耐心与温柔来擦拭保养她,但那也不能改变她在他心中始终是柄利器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