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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女宦 第250节

陈棋忙对周信芳道:“宋宝林哪里不情愿了,她说话向来细声细气的,你又不是不知?再者说,就算我们参加,难道还能比陶美人她们踢得更好更能引陛下关注不成?宋宝林不愿参加,是不想去做陶美人她们的陪衬罢了,跟迁就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名微见陈棋为她打圆场,忙附和道:“是的,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周信芳这才作罢。

宋名微暗暗松了口气,向陈棋投去一个半是羞愧半是感激的眼神。

赵宣宜回到长秋宫慈元殿,秀樾一边伺候她卸下钗环一边不服气道:“瞧周美人那张狂轻浮的样儿,陛下不过就幸了她两回,竟敢对您这般轻慢。您也是好性子,还笑吟吟地跟她说话。”

“这一个月时间,陛下统共来了后苑三回,能幸她两回,还不够她张狂得意的?后进宫的那些人,除了她之外,可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着呢。”赵宣宜语气平淡。

秀樾想了想,道:“娘娘,这也真奇怪啊。咱们在府中之时,不管是大爷院里的还是三爷院里的,要是哪个妾室或者侍婢一个月只被幸两次,那都算是受冷落的了。可到了宫里,竟还成了让旁人艳羡的。”

“分量不同,意义自然不同。不提这个了,再有几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今年我不能与大哥一起去祭奠娘亲了,派人回府叫三爷进宫时,别忘了去大爷那儿一趟,让他替我多尽孝道。”提起早逝的娘亲,赵宣宜一向少有情绪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带着缺憾的迷茫。不管出身如何性情如何,作为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双亲,尤其是不曾见过面的,总是会怀有某种期盼和想望的。

四月八日乃是浴佛日,钟羡和长安投宿的驿站近旁恰有一座历史悠久的佛寺栖霞寺,官道上停满了前来参加浴佛斋会的善男信女的马车和轿子,还有各类小贩在路边摆摊,钟羡的马车是决计过不去了。

长安与钟羡出了驿站门看到如斯景象,长安头一扭,向着另一侧道:“走吧,去城里逛逛?”

钟羡道:“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长安心中认为罗泰之流还不至于猖獗得敢动钟羡,但事无绝对,她还是坚持让钟羡带上了耿全等人随行。

许是因为浴佛节的缘故,城中街市上甚是空旷,百姓们恐怕都跑到栖霞寺赶庙会去了。店铺也没几家开着,逛了一会儿见一酒肆开着门,门前墙角蹲着一位老妇,身前放着一篮子青杏一篮子樱桃。

长安没想到居然会有樱桃,见那樱桃红艳艳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十分新鲜,遂过去蹲在篮子前问:“老奶奶,这樱桃怎么卖啊?”

第319章 再见故人

栖霞寺后山高大的樱桃树上,长安手里握着一把熟透了的大樱桃,坐在一条枝杈上一边吃一边晃荡着双腿。

她没买那老婆婆的樱桃,而是用实际行动给她上了一节内容为消息也可以卖钱的课。虽然一般人是不大可能为了‘樱桃是从哪儿摘的’这种消息付她十两银子的。

耿全带着两三名侍卫警戒着四周,还有几名侍卫也在近旁的樱桃树上摘樱桃。在长安那个世界卖大几十甚至上百元一斤的水果,在他们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只是一种野果罢了。

樱桃很甜。长安看一眼树下正在眺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钟羡,唤:“少爷。”

钟羡转身。

长安向他抛去一颗樱桃。

钟羡手一伸就接住了,动作帅气。

长安又抛几颗,钟羡一一接住,面上便露出了他特有的克制而包容的笑容来。

长安看着树下笑得风雅清俊的少年,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一脸嫌弃的少年。

当时她也是这样高踞树上,不过不是樱桃树,而是桑树。树下那个雍容华贵的少年禁不住她的甜言蜜语软磨硬泡,僵硬而笨拙地摊开手心等着她扔一颗红中带一点黑,酸甜可口又不会弄脏手的桑葚给他。结果她扔给他一条虫。

想起他当时那吓得跳脚的模样,长安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又用低头的一瞬间将眸中淡淡的遗憾敛尽,心中明白,她与慕容泓,怕是再回不到当初那心无挂碍嬉笑怒骂的时光了。

“这果子以前在盛京的酒楼也曾吃过,好似没这个甜。”钟羡在树下道。

长安回过神来,道:“那当然了,这种熟透的不好运输,很容易被压烂,所以一般摘去卖都不会摘这种熟透的。”

“这就是你向那位老人家打听这荆桃树的原因?”钟羡笑问。

长安甚是骄傲道:“当然了,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钟羡见她居然把‘术业有专攻’用在这里,笑得一手撑在了树干上。

长安吃得差不多了,想着这几天大家都在赶路,也挺累的,与其在这儿消磨时间,还不如回驿站去养精蓄锐,于是她又摘了一兜子樱桃便下了树。

行经栖霞寺后山门时,长安隐约听得有人叫她:“安公公?”

她循声扭头一看,却不见人。

钟羡在一旁道:“躲在树后头了。”

一旁耿全带着两个人手按着腰间刀柄靠了过去,那人一瞧这架势,忙从树后出来,怂兮兮地举着双手道:“别激动别激动,是我。”

长安定睛一瞧,虽是近两年未见了,那人不仅瘦脱了形,穿得也穷酸,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李儂之子——李展。

半个时辰后,驿站长安房里的方桌旁,李展捧着半只烧鸡狼吞虎咽啃得满手油腻。

长安则看着手中那枚正面刻着神羽营三个字,背面刻着二曲校尉张俊九的铜腰牌沉思。

据李展所言,自从半年前他父亲带回这枚铜腰牌后,他们父子二人就开始遭人追杀。李儂以自身为饵引开追兵,为他争取了逃出兖州的时机。因这栖霞寺有位长老的俗家儿子曾在李儂手下当过差,所以分别前李儂叮嘱他不要擅入盛京,在栖霞寺等他来了再一同进京。

李展在庙里一等就是半年,又因在逃往盛京的途中屡次遇险,是以他不敢踏出山门一步,这半年来过得犹如惊弓之鸟苦不堪言。若不是今日浴佛节庙中人多他避到后山,又恰好看见长安和钟羡,还不知要在庙里等到猴年马月去。

当初被弹劾后李儂进宫求见慕容泓,慕容泓在甘露殿和他谈话时长安未能在一边旁听,故而不知慕容泓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但是李儂放着县丞不做,冒着父子俩被追杀的危险弄到这枚铜腰牌并要送往盛京,这枚铜腰牌对他以后的人生乃至仕途定然极其重要,如若不然,他没必要这么拼。

而盛京能让他东山再起的人都有谁呢?陛下,丞相,钟慕白,或许还有罗泰背后的那方势力。

思及此处,长安当即将那枚腰牌往自己怀中一揣。

李展察觉她的动作,不由一愣。

“你爹已经失踪了。”长安道,“半年了,你觉得他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展手中的烤鸡“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你的意思是我、我爹已经死了?”他目光有些呆滞地问。

“我没见到,我只是根据已知事实做出合理的推断。你也有脑子,你也可以想想看,你爹明知你身上带着这样一枚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腰牌,什么原因能让他半年都不来找你?假如说他在路上受了伤,什么伤是半年都养不好的?换种说法,如果他受了半年都养不好的伤,他还能从追杀他的人手中逃脱么?”长安平静道。

李展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抬起手想摸额头,一看手上都是油,竟然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想擦在自己衣服上。

长安:“……”好歹也曾是盛京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这两年中这家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丢了块手帕给他。

李展低着头,拿着那块帕子机械地擦着自己的油手,没过半晌,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无权无势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如今,我连爹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他用那块满是油渍的帕子捂在眼睛上,嚎啕大哭。

长安也不言语,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哭。

认真说来,李儂父子会有今天,也可算是受了池鱼之殃,当初她和慕容泓要设计的人是太后和丞相,丞相拿他们填了炮灰而已。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管是小鱼还是虾米,都要做好被吃的觉悟。

过了小半刻,他总算稍稍平静下来,抬起那双因为消瘦和睡眠不足而眼窝深陷的眸子看着长安道:“安公公,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求你给我指条生路。”

“跟着我如何?待我此番兖州之行结束之后,带你回盛京。”长安道。

李展悚然一惊,道:“什么?你要去兖州?那我如何能跟你去?我若去了,岂非自投罗网?”

“于你而言,不管是兖州还是盛京,有区别么?你若觉着盛京安全,此处离盛京不过几日路程,你何至于在栖霞寺一躲就是半年?半年,我就不信你没想过你爹已死的可能。”

李展沉默。他的确想过他爹不会再来了,按着他们父子分别那一刻的情况来看,他爹是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来找他的,他爹明明急着要将那枚腰牌送回盛京的。

他不出寺,是因为他不敢,他爹叮嘱过他叫他不要一个人进京,可见盛京对他来说也是危险的,他不敢一个人去盛京。而且,如今的盛京于他而言,已是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如今的你,也就对我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你跟看一坨狗屎都没什么分别。”长安道。

李展霍然抬眸看她,眼底虽多是茫然与怯懦,却也能看出一丝深藏其后的愤怒。

长安悠悠道:“你我虽相识,但你对我是不了解的。我这人对笨的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因为拐弯抹角他们很可能听不懂甚至误解我的意思。我喜欢对他们一针见血。方才那句话虽是难听,但只要你肯面对现实,就当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你说我对你有利用价值,是指那块腰牌的事么?”李展问。

长安摇头,道:“这块腰牌的事,或许你爹知道,但你是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如我没猜错,你爹应当连这块腰牌从哪儿来,要交给谁都不曾告诉过你吧?”

李展疑问:“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如果我是你爹,在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去与你会面的情况下,也不会告诉你太多。一来,知子莫若父,你爹必然知道你没这个能耐独自替他完成如此艰险之事,如果他不能回来,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去以身犯险了。二来,如果将来你得知了你爹的死讯,不知道这枚铜腰牌的底细,你就不知道该去找谁为你爹报仇,也没有这个途径去报仇,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会痛苦会害怕,但你不会轻举妄动,不会自寻死路。他把腰牌让你带走,是因为他只能信任你,什么都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而无论是让你冒险还是让你蛰伏,都是他一个做父亲的为了让你将来不再继续过这种痛苦的无权无势的生活而做的最后的挣扎。”长安分析给他听。

李展眼眶一湿泪意上涌,他强行忍住,哽着嗓音问长安:“那于你而言我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你是盛京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你曾经的身份让你对盛京许多官宦子弟都有相当的了解。与此同时,你又是个不学好的公子哥儿,所以盛京那些三教九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必然也十分熟悉,这就是你于我的价值。你爹没了,没关系,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干,我不仅能让你再次有权有势,还能让你为你爹尽最后一回孝,替他报仇。”长安见他面露激动之色,又补充道“只不过,要跟着我干,就得与我签生死状,你自己考虑清楚。”

“什么生死状?”李展如今走投无路,长安就相当于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惜一切也想抓住它。

“你要跟着我干,就得做我的手下。我对手下要求不严,只要能办妥我交代的事,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去办,都无所谓,其他你个人方面的事情我也不会管。但我忌讳的几种情形必须让你知道,因为一旦触犯,没有认错改过的机会,直接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旁人雇人签的是契约文书,我雇人,签的是生死状。”

李展有些畏缩,问:“什么样的情形?”

长安笑道:“不必紧张,我又不能逼着你签。若你有这个意愿,今晚我可将生死状拿来给你看看,你有一晚上时间决定签还是不签。签的话,明天跟我们一起上路,不签的话,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过不论你是签还是不签,这枚铜腰牌我都不会还给你了。你也知道,它保不了你的命,只会要了你的命。我帮你带走这个大麻烦,就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白送你一个人情吧。”

李展:“……”

第320章 偷天换日

是夜,长安在自己房里缓步徘徊。

她现在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这个抉择就是——到底应该杀了李展,还是将他带在身边?

没错,她给他的那张生死状不过是安抚他的手段罢了,她真正想要的,就是在做决定之前为自己留下这样一段思考时间。

生死状李展是一定会签的,以他如今丧家之犬的身份,他根本别无选择。

如果她能活着回去,她也的确需要一个李展这样的人来帮她拓展宫外的势力。对于刺探消息的特务而言,比起个人素质有多高,人脉广更为重要,所以就算李展以前留给她的印象蠢得没边儿,也没关系。说句难听的,如果他真的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把他手里的人脉资源搞到手,再一脚将他踢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就难在,她如果要用他,她就必须带他去兖州,而这对于她要做的事是一大威胁,毕竟比起耿全等人,李展对她在御前的地位更为了解,也更容易叛变。

如果她想通知慕容泓的人来接他去盛京,就只能通过钟羡的人回去通知,而这样一来,钟慕白就会知道她在钟羡身边,虽然她对钟羡绝无恶意,但天知道钟慕白会怎么想,怎么做。

放李展离开也是绝对不行的,若是他被跟踪她的罗泰那伙人抓住,她身上有这块铜腰牌的消息就会泄露出去,到时候除了罗泰之外再加上丞相一方的追杀……那感觉太酸爽她不想体验。

杀了李展倒是简便快捷一了百了,可是,长安总感觉自己要是这么做了,就在变态连环杀人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毕竟李展与她无冤无仇,只是可能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只要到了兖州之后事态不崩溃,这种麻烦还是可控的。

可是她要办的事,出不得一点差池。一旦她的身份被曝光,她便不会有丁点成功的机会。

在掩饰身份这一点上,她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若是那样做,只恐又会惹来一些新的麻烦。

长安在桌旁坐下,看着灯苗沉思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来一招偷天换日,自己冒充钟羡的丫鬟,让李展顶替自己如今的位置。

打定主意后,长安来到钟羡房前一看,房里还亮着灯,便上去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传来钟羡的声音。

长安推门进去,抬头一看,钟羡正坐在窗下挑灯夜读。看他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却又端庄优雅老成持重的模样,长安心中忽生出些邪念——想将他带坏的邪念。

钟羡见是她来了,便合上书籍,起身道:“你来了,是为李展之事么?”

长安往桌旁一坐,一手托着腮叹道:“待你的常随来检查过后,咱俩再慢慢讲吧。”说着还用手指点着桌沿数起了数:“十,九,八……”

钟羡看着她那惫懒样,一时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