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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女宦 第279节

看着刘光裕那下流的动作,钟羡额上隐隐青筋贲起,有些坐不住了。

长安就怕钟羡这厮来坏事,遂瞟了钟羡一眼,红唇轻启,似答非答道:“您说呢?”

刘光裕见她瞟钟羡,便跟着向钟羡那边投去一眼,见钟羡面色极差却又发作不得的模样,他心中得意,道:“钟知州不愧是帝都来的门阀公子,就是会玩儿。”言讫将注意力又放到长安身上,道“来,美人儿,爷赏你一杯酒喝。”说着将酒杯递到长安唇边。

长安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以他的身子与角度做屏障挡住大多数人的目光,涂着蔻丹的食指指甲浅浅地浸在酒液中,双眼望着刘光裕娇娇道:“多谢世子赏赐,只是奴家不胜酒力,还请世子爷替奴家喝了吧。”言讫将酒杯又递到刘光裕唇边。

“诶,不胜酒力才好,爷就爱看美人醉酒。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爷吧?”酒杯又被推回长安唇边。

长安明艳一笑,与刘光裕四目相对,含住杯沿做欲饮状,却在把自己的唇印印上杯沿之后,又将酒杯递至刘光裕嘴边,眸光灵动嗓音婉转道:“世子爷急什么?待奴家献完此舞,再来陪您醉卧沙场也不迟呀!”

醉卧沙场?沙场即战场,男女之间的战场还能是什么?

刘光裕看着白瓷杯沿上那枚鲜红的唇印,第一次感觉钟羡的这个侍女,以后怕是会得他专宠。毕竟美人易得,这有智慧有胆子又有情趣的美人,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级别了。

“好,爷等着你。”刘光裕自诩风流,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也不能做那不懂风情之事,遂就着长安的唇印将那杯酒饮尽,正想再狠狠捏一把长安的腰,长安早笑着一个旋身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扭着腰肢向上座的刘璋去了。

一旁的镇南将军见状哈哈大笑,高声道:“世子,这女子糊弄你呢,你瞧,刚哄住了你便找王爷做靠山去了。”

刘光裕回身见长安绕着刘璋做出许多媚态,笑道:“若是爹也喜欢,那做儿子的自然只有拱手相让。”

耿梁俊笑道:“瞧世子这话说得,多么大度。你可别忘了这可是人钟知州家的舞姬。”

刘光裕一边向自己座位上走去一边道:“耿将军有所不知,钟知州早就将这丫头送与我了……”说到此处,他猛然停了下来,眉头紧蹙背部拱起。

耿梁俊见他情状不对,关切问道:“世子,你怎么了?”

刘光裕面无人色,僵在那里也无暇答他的话。正当耿梁俊站起身准备来扶他时,他猛然喷出一大口黑血,向下便倒。

耿梁俊大惊,想到那舞姬此刻就站在刘璋旁边,不由目眦尽裂,大喝一声:“王爷小心!”同时抬起一脚将自己面前的几案向长安狠狠踢去。

第358章 玩大了

其实以刘璋的身手,就算手中没有兵器,对付长安这样的女子依然不费吹灰之力。耿梁俊之所以急着踢几案去砸长安,那是因为看到长安的剑就横在刘璋颈后,而刘璋的注意力却在突然出事的刘光裕身上。他是想迫长安闪开同时也提醒刘璋。

刘璋的确被提醒了,但长安却没闪开,见刘璋转头向她看来,她弯唇一笑,手却猛然一扣剑柄上暗藏的机关,剑身如剑鞘一般弹了出去,“笃”的一声插在了刘璋面前的几案上,露出里面小一号的利剑。刘璋为此又是一分神,说时迟那时快,长安丝毫没有犹豫,趁刘璋还未反应过来,当即便是剑光一闪。鲜血狂飙而出,霎时喷了她一身。而此时,耿梁俊踢过来的几案才刚刚飞到长安身前而已。

那张几案并没能如愿地撞上长安的身子,在长安划开刘璋脖子的同时,它被另一边飞来的几案给撞开了,碎裂的木屑从相撞处飞射出来,其中一片划破了长安的脸。

长安却完全顾不得,她紧盯着用手徒劳地捂着伤口的刘璋那双充满了不敢置信情绪的眼,心中体验着巨大的快意。

这种快意不是因为她成功地刺杀了刘璋,而是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刘璋,你不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么?你不是功高震主视慕容泓于无物么?如今死在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是何感想?

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有这种报复性的快感是因为她完全站在了慕容泓的立场上,甚至对慕容泓设身处地了,所以才会如此的感同身受。

颈动脉被割裂,刘璋很快便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意识,从椅子上栽了下去。长安知道,几分钟之内他就会彻底死亡。

满殿鸦寂。

不过顷刻之间,赵王刘璋与其世子刘光裕双双殒命,殿中之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包括千钧一发之际踢桌子撞开耿梁俊踢过来的那张几案救了长安的钟羡,此刻看向长安的目光,也满是错愕。

他知道她此行必有目的,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她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竟然在这等场合当众刺杀刘璋和刘光裕,并且还得手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她该如何收场?莫不是想以命相抵?

长安转过身来,见满殿之人皆满目惊色地看着她,她笑了笑,这才觉着脸疼,伸出一指抹了下脸上伤处,看着指上的血痕,她抬头对下面的耿梁俊笑意微微道:“耿将军真是忠心可嘉,就是运气差了点。”

耿梁俊回过神来,立刻看着对面的钟羡道:“钟羡,你竟敢指使婢女刺杀王爷和世子,来人!”

殿外的侍卫一早听到殿内动静不对,只是没人叫他们不敢擅入,如今一听有人叫,立马列队跑进殿中。结果到殿中一看,世子口吐黑血脸色青灰地仆倒在地,主座上不见王爷,方才那穿着暴露的舞姬半身是血地站在主座旁,一双长眸灼灼似狼。

他们惊呆了。

“都别动!”钟羡却动作迅速地挟住一旁的刘光祩,对一时不备的诸人道“要想他没事,放她离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维护长安。

“钟、钟公子?”刘光祩自认为与钟羡私交不错,也足够了解钟羡的为人,就算刚才长安杀了他的父兄,他犹在怀疑此事可能不是钟羡指使的,万没想到钟羡居然会在这当口挟持他。

钟羡知道此举已然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但眼下他别无选择。这是他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感情与原则有时候的确是相悖的,就如此刻,他选择保护长安,成全自己的感情,他就只能违背自己的原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种方法可以让他得以两全。

他原想对刘光祩说句抱歉的话,但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实是说不出口,便干脆没有开口。

“做梦,你们杀了王爷和世子,还想全身而退不成?识相的赶紧放开二公子,束手就擒!”刘光裕尚有儿子在世,所以耿梁俊对刘光祩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遂出言逼迫钟羡。

近旁其他武将也蠢蠢欲动。

“各位稍安勿躁,我说,殿外的人都进来了没?如果都进来了,把殿门关上,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但凡有一个字泄露出去,在场诸位,都要面临抄家灭族之祸。”长安上前两步,从缝在纱裤腰带内侧的暗袋里抽出一叠黄绢,向着众人抖开。

耿梁俊钟羡等人因离主座比较近,是故看得比较清晰,一见黄绢上那个印章,反应不一,但共同点是都比较惊诧。

“各位将军大人受封时应该都接到过圣旨,对于这个印章,不陌生吧?”长安一手拄着染血的长剑一手展着那块除了印章之外空无一字的黄绢道。

耿梁俊与身边诸人面面相觑,离得稍远些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还不将殿门关上,一个个脑袋都不想要了吗?”长安猛然高声冲侍卫呵斥道。

门内的侍卫们一愣,有两个侍卫几乎是不经思考便下意识地去将殿门关上了。

“你什么意思?”耿梁俊觉得盖着玉玺印的空白圣旨会出现在皇帝以外的人手上有些不可思议,但那印章与他家里那道圣旨上的印章委实太过相似,出于谨慎,他耐着性子问道。

“什么意思?诸位看不出来么?”感觉到脚后跟上有点黏腻,长安低眸一瞧,原是刘璋的血蔓延到了她脚下。她蹙了蹙眉,往下走了一层台阶,面不改色地看着众人道:“赵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如今赵王父子皆已伏诛,接下来,这道圣旨该怎么写,可就看诸位的表现了。”

不等耿梁俊说话,镇北将军先是浓眉一皱,道:“就凭这一张不知真假的黄绢便将刺杀王爷与世子之罪一笔抹消,还想让我等听你号令,女娃儿未免太过天真!”即便这圣旨是真,皇帝对赵王父子如此处置也于理不合,究其根本无非是因为兖州毗邻贼寇地盘,不能生乱罢了。既然这一点是皇帝所忌惮的,那么这一点也正好让他们用来从赵王之死中为自己争取最后那点仅剩不多的利益。

“将军既不相信,来抓我啊,是杀是剐悉听尊便。”长安将手中的剑一松,做束手就擒状。

他们这些战场上杀出来的大将哪里会被她这小小的伎俩唬到,镇北将军当即便喝道:“来人,将这刺客拿下!”

侍卫们正要冲上前来,长安却道:“别呀,将军,你要为你的荣华富贵尽力一搏,那你自己来抓我啊。他们这些侍卫,赵王在时他们身为下人不曾享过什么福,如今赵王死了,你还要他们来为你的私心送死,于心何忍呐?”说到此处,长安见那镇北将军表情似有些不适,知道拖延了这么久,自己让周管事下在酒里的药终于要起作用了,于是又接着道“再说了,赵王死了,刘二公子还活着呢,轮得到你对这赵王府的侍卫发号施令么?赵王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谋权篡位了?”

侍卫们闻言,深觉有理,于是停下来迟疑地向被钟羡挟持的刘光祩投去目光。

刘光祩乃文人,身体底子不比身边这些武人,这会儿早已被药力控制,四肢麻痹有口难言,直往地上瘫下去。

钟羡见状,正想查看他的状况,不料一动才发现自己也是全身发麻手足无力,强撑了片刻,还是毫无悬念地倒在了刘光祩身边。

仿佛瘟疫过境,有两个人倒了,接下来一个个全部都倒了。当然,殿中百余号人,也只有前头这几个站着的倒起来比较明显,后面那些坐着的或许早已瘫在了椅子上,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侍卫们看着殿中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贵人们一瞬间都成了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鱼肉,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发懵和不知所措。

“别紧张,去守住殿门,别让人进来,更别让人出去。”长安一边俯身拾剑一边对张惶四顾的侍卫们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听她的?可若不听她的,如今殿中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她还站着,还能说话了,而且她手中还握着一道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圣旨。哦,对了,屏风后还藏着一群瑟瑟发抖的乐师,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站着不动?难道还舍不得谁么?”长安松松地提着剑走到匍匐在地的镇北将军身边,简单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眼睛却看着那群侍卫道:“须知活着的人才能为你们做主,而死人是不能的。”

侍卫们方才没有看到她鸩杀刘光裕刺杀刘璋的果敢,如今见她就这般不痛不痒地抹了赵王手下四镇将军之一镇北将军的脖子,那震惊程度简直无法言述,同时也愈发觉得她来历不凡,愣过神后,终于还是依言退回了殿门处。

长安提着滴血的剑来到镇东将军桌前,顿了顿,越过他,停在了刘光祩身边。

钟羡就倒在刘光祩旁边,看着长安。

长安知道他与刘光祩还是有些交情的,自他们来了兖州之后,这刘光祩也没做什么坏事,甚至帮助过钟羡,按理来说罪不至死。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死。

迎着钟羡的目光,她将剑搁上眼神惊骇不已的刘光祩的脖颈,精准地找到颈动脉,轻轻一划。

血溅三尺,钟羡的官服上都喷上了少许。

长安从自己抹胸中间取出一只小瓷瓶,从中倒了一颗药出来,喂入钟羡口中,一言不发,转身来到镇南将军耿梁俊身边,同样简单利落地一刀封喉,然后环顾整个大殿。

与会之人虽然中了麻药不能动弹,但并未失去意识,是故所有目光能看到她这边动静的,无不心颤颤地观察着她的动向,唯恐这个前一刻还撩得人心猿意马后一刻却化身玉面罗刹的舞姬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其实还有那么多有行动力的侍卫完全能够来保住他们的性命,可是,就因为这女子手中捏着那样一道不知真假的空白圣旨,这些侍卫们投鼠忌器,不敢动她,以至于让这座兖州最为富丽堂皇的殿堂,最终却成了他们的屠宰场。

长安却似乎并没有继续杀人的念头,只高声道:“赵王部下勾结贼寇阴谋不轨,于赵王寿宴之上刺杀赵王及世子,意图造成兖州大乱以便贼寇趁势来攻。好在冯家两位小将军忠心耿耿一心为国,诛杀逆贼力挽狂澜,才将兖州这场大浩劫消弭于无形,可谓居功至伟。今日这一切,都将由兖州知州钟羡具折上报给朝廷。望各位牢记此二贼之下场,弃旧图新弃暗投明,以保仕途顺遂阖家安宁。”

言讫,她自瓷瓶中倒出几粒药丸,从中选了两颗给冯士齐及其弟弟冯士良服下,将瓷瓶放在冯士齐手中,笑盈盈道:“冯小将军,计划执行至此,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说着,也不看两人表情,回身扶起正在挣扎着起身的钟羡向殿外走去。

到了殿门前,她停下来对那二十余位神情各异的侍卫道:“你们也平叛有功,接下来,听冯小将军吩咐便可。待我与钟知州出去后,没有冯小将军的吩咐,任何人不得离开大殿一步。”

出了旌德殿,钟羡逐渐恢复了行动力,便将胳膊从长安的手中抽出,抛下她大步向府外走去。

长安知道他动了气,不过此时她也顾不得了,忙去偏殿取了衣裙草草套上,跟着追回了府衙,一直跟到钟羡的房前。

钟羡进了门,回身将她拦住,冷着脸道:“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么?”

“当然,你赶紧写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盛京,通知陛下放刘光初回来奔丧,让你爹派手下将领沿途护送,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取代那两个被杀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羡一把扯入了房中。

钟羡“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再忍不住回身看着她怒意勃发地质问道:“今天这一幕才是你和陛下提前设计好的对不对?才是你跟着我来兖州的真正目的对不对?而我这个兖州知州,也不过是能将你名正言顺地带来兖州实行这一计划的幌子是不是?甚至于,就连让我来当这个兖州知州,也是你向陛下提议的是不是?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会猜你疑你提防你,所以才由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钟羡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嘶——”钟羡刚咆哮完,长安却突然手捂着脸颊低下头去,娥眉轻蹙面露痛苦之色。

钟羡:“……”

想起她脸颊上那道被木屑划破的伤口,钟羡余怒未消,强抑着不自在负着手道:“你休想用那伤口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告诉你,你绝对不可能得逞!”

“可是我真的好痛,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还有木刺嵌在里头?”长安拿开手将受伤的那面脸颊凑到钟羡面前。

钟羡扭过头不看。

长安:“哼!原来你只有在不生气的时候才是君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完全不是君子了,就跟我初见你的时候一样。不看拉倒,我去叫耿全帮我看。”

提起初见,又想起她是个女子,那种夹杂着后悔愧疚的罪恶感一下就漫上了心头,钟羡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

“做什么?你还想跟我动粗不成?”长安横眉竖目。

两人站的距离近,是故长安这么一回头钟羡就将她脸上伤口的情况看了个清楚。伤口并不深,但因为是木屑划破的,边缘自不会平整,加之她脸蛋白皙皮肤细嫩,那伤口血汪汪的看着颇有几分可怜。

钟羡暗自叹了口气,意识到发现她是女子之后,自己对她好像更没辙了。

他将长安扯到里间,翻出他从钟府带出来的药膏,又用帕子去盆架上的盆里湿了水,过来替长安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

从受伤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那血渍自是干在皮肤上了,用湿布轻拭也难免会牵扯伤口。

长安眼睛看着别处不吭声。

钟羡看着她随着他擦拭的动作而轻颤的睫毛,知道她并非不疼。

今天发生了这些事,他虽愤怒于她对他的欺瞒和利用,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女人若是没经历过大把的艰难苦楚,断磨练不出她如今这般的心性来。

回想起初遇,他记忆最深的便是她那轻佻的眼神。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眼神虽是轻佻,却也轻佻得纯粹,与如今的深邃复杂截然不同。

他虽不知她一个女人是如何做成的太监,但当她摔在他马下时,想必是真的不想进宫的,所以才会冒着被马蹄踩断腿的危险演了那么一出。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帮助她。

后来她进了宫,变成了现在这样,仔细想来,他与她之间发生的一切,岂不像极了他在还自己曾经欠下的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