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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47节

他摸了摸宁娆的眼角,怜爱道:“都红了,妆也哭花了,这样出去不妥。”说罢,把她摁到了妆台前。

皇后出行身边婢女是带着妆匣子的,方便随时修饰妆容。可此时江璃不想再兴师动众地叫宫女进来伺候,让她们都看见宁娆这妆泪红阑干的狼狈样子,便碰运气似得去揭妆台前的脂粉罐子,出乎意料,这些粉膏色泽莹润,气味清香,竟是新的。

他弯了腰,替宁娆小心地将粉膏在面上推匀,又揭开胭脂圆钵,往她的唇上、颊上点了些桃色,稍稍修饰下她过分苍白的脸色。

做完这些,他又去找梳子。

奈何这妆台什么都摆在明处,偏偏木梳不知放到了哪里,江璃在显眼的匣子、小屉里寻不着,又弯了身去翻腾柜子。

好容易在一个绿绸布的长盒里翻出一把梨花木梳,他刚拿出来,发觉里面还卧着一张叠了起来的纸笺。

他把纸笺拿了出来。

宁娆本陷在满腹的心事里正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木偶似的由江璃给自己装扮,也根本没注意他在干什么,只听到纸页捻开的声响,抬头看去。

那是一张洒了金花的薄宣纸,微微透出历经岁月尘埃的干黄,而江璃身侧的妆台上放着被揭开的绿绸盒和一把木梳。

宁娆转了转眼珠,陡然想起什么,忙上前去夺纸笺。

可惜已经晚了,江璃迅疾侧身避开,把纸笺牢牢护在了身后。

刚才他已经将纸笺展开,匆匆一瞥,虽然没有详细阅至末尾,可分明看见这书信的开端写了两个字——娆妹。

哼哼,娆妹?

江璃身形灵活地避开又要上前的宁娆,瞥了她一眼:“你站那儿,不许动,先让我看完了再说。”

宁娆站住,瘪了瘪嘴,喃喃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信了……”

江璃不理他,兀自低头看信。

娆妹,我已求得母亲上门向宁伯父及伯母提亲,母亲欣喜至极,愿你做吾家妇,想来不日你我便可长久厮守。除夕将至,我想带娆妹去一妙处赏雪,望腊月二十八清晨到百十里亭等我。冬卿。

江璃看完了,脸寒如霜,从信上抬头,看向宁娆,冷哼了一声。

“提亲?厮守?赏雪?我怎么不知,陈宣若那万年不开花的铁树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

宁娆默默地抬起手,挠了挠头。

江璃又哼了一声:“还娆妹?他想把谁酸死!”

宁娆抻了头,低声道:“陈宣若比我大啊,不叫我妹妹,还能叫我姐姐么?”

第47章 ...

江璃倏地抬起纸笺朝着宁娆脑袋掷去,吓得宁娆赶紧把头缩回来,洒花金笺堪堪停在她头上一寸,被高高的发髻顶着……

宁娆闭了嘴,咬住唇,不敢再说话了。

“这么说,你还挺愿意他叫你娆妹的?”江璃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带着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宁娆一怔,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容颜生得娇俏,又新上了粉嫩的桃花妆,站在牅窗前,沐在盛光里,愈发显得清颜玉雪,再配上一副被吓破了胆、怯懦怂怂的表情,让人看了也没法再跟她生气。

江璃神色略有缓和,把纸笺收回来,本想顺手撕了,可想了想,又叠起来收进袖笼里。

宁娆瞠目,喏喏道:“还留着干什么啊?撕了扔了吧。”

江璃眉宇斜挑:“扔了?这可是罪证。”

宁娆愣了:“什么罪证?”

“你大约是忘了,你那老父亲在咱们成亲前跟我说,你自小养在深闺,没接触过外男,对好些事都不懂,让我多担待你。”

宁娆:……

她脸颊微烫,为父亲这明目张胆的胡言乱语。可又不由得细细去想,当年与陈宣若的交往确实算不得密集,不过是他借着谢师恩并请教学问来宁府,见了宁娆几回。

如浮光掠影一般的交往,再往后,怎么走到议亲那一步的其实宁娆一直很懵懂,只是记得最先其实是父亲提出来的。

他对文儒温和的陈宣若甚是喜爱,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攀连,曾经暗示过陈宣若,女儿家名声可贵,若没有媒聘走在明处,以后就不要私下里见面了。

其实她一直怀疑她爹早就察觉了两人的相识,不过这老狐狸甚精,沉住了气不说,一直等到两人你来我往玩出些投契的意味儿,再以退为进逼迫陈宣若就范。

那日后陈宣若果真没再来私下里找她,她那时没心没肺的很,一点都没有那种意识,需要去担心一下陈宣若是不是打了退堂鼓。只是每天和侍女们嬉笑玩乐,闲下来偶尔去想念一下那个好脾气、又好欺负的文弱书生。

这期间陈宣若给她来了一封信,承诺会三媒六聘迎娶她,并邀她出去赏雪。没过几天,端康公主就来宁府提亲了。

彼时皇帝病重,一应年节朝礼都免了,双方暂且定了下婚盟却也没声张。或许陈家还有另一层考量,当时的嘉业皇帝有心趁着自己健在给太子择选一门良亲,陈家的那位贵女陈吟初是最热门的人选,陈家有心捧自己的女儿上去,不想在这种敏感时候流出结交天子近臣的传言。

宁辉是御史台大夫,职系褒贬天子功过,隶属文官清流,向来不与外戚宗亲过分亲近,这门亲事一旦传出,可想而知该出不小的动静。

宁娆捂住自己的头,恍然发觉,对于过去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回来了。遥想她刚醒来时,还只模糊记到端康公主来府中提亲,至于后面的纠葛,一概全忘了。现在竟能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江璃见她捂头,不由得紧张:“阿娆,你可是身体不适?”边说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宁娆摇头,看向江璃:“我好像又记起了一些事,可是最关键的还是没有想起来。”

江璃抬手替她揉着侧穴,闻言,漫不经意地垂眸:“什么是最关键的?”

“自然是我为什么和宣若退亲,为什么嫁给了你。”宁娆说的流畅且自然,没有丝毫的遮挡忸怩。

反倒让江璃愣怔了。

这些日子有许多值得他去猜测疑虑的事,思虑已经很深,可也只是闷在自己的心里,从未对宁娆说过什么。

他自小的性格便是喜怒不外泄,哪怕心里难受至极,愁闷至极,只会默默地放在心里,不会轻易说出来给身边的人听。

或许过去的那个宁娆,已经渐渐地打开了他的心扉,有些时候他实在扛不住了也会向她倾吐心事,寻求安慰。

可是现在,她失去了关键的记忆,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了,又哪来多余的心力去负担他的那一份喜怒哀愁?

他一直这样想的,有些事若要在阳光底下摊开未必会如在暗处那般光鲜,与其让两人都难受,不如他自己扛了,先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想对策。

这是他自小到大一惯的处事原则。是一个六岁被自己亲生父亲赶出长安,需要独自面对世间一切险恶的人根深蒂固的原则。

他也一直以为是理所应当如此的。

可当宁娆以极平常、极随意的态度坦诚地跟他说出自己所想时,他的心骤然生起了阵阵波漪。

很复杂的情绪,诧异、惊讶,还带着隐隐的喜悦。

他恍然发觉,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是无比期望能被坦诚相待的,推己及人,宁娆也是希望自己能对她坦诚吧……

宁娆看着江璃面上复杂的表情变幻,心里感到慌乱,他……不会生气了吧?

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景桓,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好些事都不过脑子,整天就混日子。我和宣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我仔细想想也根本没有多喜欢他,就是觉得他脾气好,好欺负,我能打得过他……”

她凝着江璃的侧面,见那清濯俊逸的面容突然变得无比专注,睫宇低低垂下,静止,仿佛凝注了全副心神在听她说话。

宁娆心中的仓惶稍减,平静了些许,继续道:“我就是想嫁一个长得好看,脾气好,我能打得过,不会像我爹一样老欺负我的人……”

她说到这儿,突然住了口。

长得好看、脾气好、能打得过、不欺负她……

江璃好像也就第一条符合吧。

他这狗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还时不时爱欺负她,打肯定打不过,每次打完了还得被修理一番……

宁娆不由得叹了口气。

江璃也跟着叹了口气。

话里还有点委屈:“我好像不太符合你喜欢的标准。”

宁娆捧着他的脸坚定道:“标准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还是人最重要。”

江璃一点都不愿意再信她半句鬼话,把她的手掀下来,冷冷道:“你接着刚才的说。”

看吧,看吧,又来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狗脾气!

宁娆腹诽了一通,长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再接着说:“所以说,定亲什么的我也是稀里糊涂的,至于后面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可是我心里很肯定真心地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静默片刻,眸中若染了雾气,声音也变得怅惘:“就是会经常患得患失,乍喜乍悲,会随着他的情绪而波动,甚至时时都想见到他,哪怕……”她勾了江璃一眼,幽怨道:“哪怕他总是凶我。”

这一番绵软幽长的话,说的江璃彻底没了脾气。

他伸手摸了摸宁娆的脸颊,滑腻清凉,如玉般温藉,柔声说:“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以后不凶你了。”

宁娆眼睛闪闪亮:“真的?”

江璃点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跟你慢慢地商量,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告诉我,而我也会告诉你我心里的话。”

宁娆低了头,面带郁色,声音低徊:“我现下就想让你跟我说一句心里话,你真的觉得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抱着她的胳膊一颤。

久没听到回答,宁娆声音里蓦然带了哭腔:“你快说!你真的以为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的心好似被重重地捏了一下,连筋带皮肉的揪起,生生的疼。

怀中的宁娆似乎又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爪子不停地撕扯他的环佩缨穗,透出烦躁。

“阿娆……”江璃唤她的名字,试图通过这吟咏慢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用一种沉缓笃实、温暖体贴的声调道:“这世上亲缘血脉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你在成婚前给自己定下了许多标准,可一旦遇上了对的人,这些标准也都形同虚设了。你父母待你如珠似宝,也一定是因为他们爱你,足够爱你,而别的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向来寡言的江璃一反常态地避开问题,曲折迂回地说了一大通絮言,因他实在不能单刀直入地回答宁娆:是,我觉得你不是你爹的亲生女儿。

可他说了这一通话之后,宁娆却长久的沉默了。

她像只伤了羽翼的蝴蝶,软绵绵地趴在江璃的怀里,缄然不语。

江璃抓住了她的手:“阿娆,我与你说实话,当初父皇薨逝时,我虽然看上去哭得那般伤心,但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伤心,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畅快,我那时在想,父皇死了,我终于可以当上皇帝了,这普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驱逐我、欺辱我。那时我在鸿蒙殿守灵,你怕我太伤心还来给我送羹汤,我当初看着你,心里在想,若是阿娆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连对自己的父亲都虚情假意,你会不会觉得我面目可憎,会不会厌恶我。”

“我甚至开始厌恶我自己,我要在朝臣面前装,在宗亲面前装,在所有人面前装,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我也要装出最好的一面,诱她进了这幽兽血腹一般的深宫,让她的纯善温良去面对这一切的诡谲险恶。”

“可时间久了,我会安慰自己,这并不全是我的错。他是父皇,我是儿臣,可他何曾进过做父亲的本分,当年我还那么小,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他宁愿去相信监天司的鬼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我凭什么要去尊敬他,为他的死而伤慨。”

“血缘是上天给的,可是感情却是要小心维护、耐心付出的。这世间多少天生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最终都会因为利益而背道相驰甚至反目,可是同时却也有很多天生没有血缘牵连的人,他们聚在一起,彼此珍惜,相互关爱,胜却了多少虚情假意的亲情。就像……我和太傅一样,对不对?”

宁娆就算心里仍旧迷惘、悲怆,可现在她也不能低落下去了。江璃为了劝慰她,甚至开始揭自己的伤疤……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江璃的怀里起来,放平缓了声调:“景桓,我们出去吧,父亲等我们很久了。”

江璃担忧地端凝她的脸色,却见宁娆好似为了让他放心,蕴出一抹笑。

江璃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去前堂。

宁辉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看着满桌的珍馐琼酿,却如五味陈杂,一点也提不起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