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回话,方才还冷着脸的萧氏,脸上倒是透露出笑意来,“可你不知道的是,如若洵儿记得今日是他兄长的忌日,决意不会让你过来。”
话里,透着微凉。
楚无念怔了怔,手指头捏紧入掌心里,没曾想里面还有这层深意。
堂堂辅政亲王,能处理得了朝中大小政事,撑起大半个朝堂,却记不得家中兄长的忌日,这话说出去谁信。
想来,他和萧氏之间,有隔阂。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萧氏靠在轮椅上,眉目沉着,人看起来有些疲累。
暗暗吸了一口气,楚无念低头道:“老夫人好好歇息。”
此番一来,倒是弄巧成拙了,茯苓糕的事,兴许又要搁上一段时日才能开口问她了。
她耷拉着个脑袋,垂头丧气地回了麒麟院。
“老夫人的屋子里很暖?”一愣神,她完全没察觉到廊下正站着一个赵止洵。
“哈?”
她抬起头,见到了人间风月。
屋檐上已经亮了灯盏,里面的红烛被纱罩笼着滟滟的光,那团光晕暖暖的,像是要溢出来似的洒在他脸上,美好得宛若夜空里寻常人触不到的繁星。
“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见这人傻傻地看着他,神色暗了两分。
听清他要问的话,方才还傻乎乎的这人,青黛色的眸立刻亮了起来,朝他说道:“我带了毯子去寿安堂,老夫人高兴,便拉着我多聊几句话啦,她还想留我在那里用晚膳呢,不过我说我是王爷的奴才,得回来伺候您用膳,她这才放我回来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透着自豪。
“算爷没白疼你。”轻晒她一眼,他转过身去,墨眸露出笑意来,潋滟在眼波里。
七日之期到时,赵止洵才接到入宫的口谕,他让秦天带上护卫宇文长策受伤的那几名赤羽卫,一同进了宫。
周文王心事重重地坐在龙椅上,似是举棋不定。
睨了一眼这御书房中站着的人,赵止洵望向主位上的人,开口道:“臣有个请求。”
“爱卿请讲。”
请求一出口,周文王便接了他的话。
他敛眸道:“宇文将军是此次刺杀案的受害人,既然刺客指向他,理应也到场才是。”
可这御书房中,除了涉案的一干人等,宇文府便只有宇文青云露了面,宇文长策的伤既然已经好了,应该来才对。
闻言,宇文青云站了出来,“家父的伤刚好,未免舟车劳顿,刺杀案洵亲王有什么要问的,问小将便是。”
赵止洵笑了笑,看向周文王,“陛下,既然如此,臣看这案子也不必再结了,臣先行告退。”
说着,还真一撩袍子就往外走了。
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人,周文王叹了声气,这回他听信宇文长策的话,轻易撤了他的朝事,定是惹恼了这位主。
楚无念还在屋子里替他理着床榻,一抬眼,便见到一抹黛青色朝服从外面洒了进来,“今日怎么下朝这么快?”
她跑上前,给他沏茶。
“等鱼上钩。”
他拿过茶盏,拂了拂茶盖。
他一从宫里出来,圣旨就从陆安的手里飞到了宇文府上,宇文青云还没和宇文长策说完话,父子二人便双双走出来接旨。
陆安举着手里的圣旨,高声念完,交到宇文长策的手上,临走前,他宽慰他一声,“陛下体恤将军在北界边陲多年护卫有功,可洵亲王这么多年也为大周立下不少政绩,陛下难以抉择,两边都不可怠慢了,还请将军也能体恤陛下。”
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让宇文长策锐利的双眸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敛了敛眸,他威慑的脸上生出几分忠耿,“陛下的苦心,臣已明了,明日会准时入宫。”
“有劳将军。”
朝他鞠了一躬,陆安才安心离开。
沉了眉目,他低声说道:“眼下,只有先顺着赵止洵的意。”
他身侧的宇文青云急了,扯着脖子道:“可是父亲并无大错,陛下总不会怪罪于您。”
“会不会怪罪,你我说了不算。”
他将圣旨收好,垂怜地看少年一眼,进了里屋。
宇文青云英气的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抹戾气,恍惚间,便消失不见。他在屋檐下静坐片刻,站起身子出了宇文府的门,往这几日频频会去的地方走去。
楚无念不知道赵止洵口中所言的‘等鱼上钩’是何意,只见到他歇了一觉起来后,宋承誉和沈微之便来了他的屋里,炭火盘围着,三人下棋下得正热。
“正琅,今日你后脚刚出御书房的门,后脚陆安便带着陛下的圣旨去了宇文府,明日宇文将军这宫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了。”
宋承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是复杂,一面佩服这人处事的手段凌厉,一面又对宇文长策生出担忧的神色来。
黑子落下,堵住了沈微之的去路,他眉梢微挑,“这案子爷本来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没了他,这盘棋便下不了。”
沈微之苦着一张脸,“你下不了便下不了,别挡了我的去路啊,我这才刚走了几步呢!”
愁眉莫展又焦头烂额的样子,惹得宋承誉捧腹大笑,“就你那棋艺,还妄想跟正琅对得过五招。”
“你倒是厉害,三招都过不了。”他睨身旁这人一眼,冷嗤一声。
“沈公子将白子放到这里就行了。”身侧一直在默默沏茶的人,发出一道轻声,手指头往前指了指。
敛了敛神色,沈微之照楚无念说的去放,路果然通了,他乐着拍了一下手,“多谢无念姑娘!”
原本就被黑子吃死的棋盘生了变色,赵止洵抬眸看了身侧这人一眼,她立刻噤声道:“王爷,奴婢不该多嘴。”
“还知道你是爷的人?”
胳膊肘竟往外拐,他轻哼一声。
“哎呀,正琅,无念姑娘不过是好心帮我,你别怪罪她。”沈微之急忙为她开脱。
“就是,来,别理他。”
宋承誉塞了一个橘子到她手里,她急忙又还回去。
“你看你,都把人吓成什么样了。”宋承誉指责赵止洵一句。
见她低垂着个头,长长的眼睫覆下一层暗影,他挑眉道:“爷乐意。”说完,手别到她身后,将她往自己身旁挪一些。
他们二人走后,她端着一盘橘子走上前,拿起一个剥成一片一片的,连上面的筋络都去得干干净净的,才敢递给他。
“你也不用这样,爷又没计较那些。”放下手里的公文,他的墨眸落到那一片片橙红色的橘色片上。
双眸滴溜溜转了转,她也学着他的样子道:“王爷不必多想,奴婢也不是为了求您饶恕,是这橘子实在是甜,想让您尝尝。”
“噗呲————”
眼前这人笑出声来,“你倒是将爷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他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墨眸中盛着的人会意,捻了一片便塞入他嘴里,殷切地问:“是不是很甜?”
“嗯。”
他含糊不清的应着,等嘴里被塞满的时候,他才发现,她变成了之前的自己,而他变成了被投食的那个。
瞧着眼前这忽远忽近朝他凑来的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轻哼。
“王爷,老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太好,您能不能过去陪陪她?”放下已经空了的盘子,她又凑上前。
她那日从寿安堂回来后,就没见赵止洵过去看她过,他手中是有案子要查,可过去看一眼的功夫总是有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意避着。
兴许,是想起了那日是赵怀甫的忌日...
“原来是为了老夫人。”
眼前这人的眸色,明显冷了一瞬。
楚无念的脸上生出几分慌意来,随即,眼睫上染了一抹黯然,“奴婢是觉得,老夫人一个人在寿安堂里待着闷,不然也不会让崔嬷嬷过来找奴婢过去给她讲戏文了。”
薄唇微抿,过了片刻,他敛神道:“等过几日,爷会过去看她。”
瞧这个样子,是在避开赵怀甫的忌日。
抓着茶桌的手微微收紧,下一刻,楚无念便满面欣喜地道:“王爷能过去看老夫人最好了,最好是能多陪她一会儿。”
方才还染着黯然的眉梢,瞬间明亮了起来,镀上一层闪闪耀眼的光芒。
“谁让你这回帮的是自己人。”
赵止洵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
她弯起眉梢,任由他抚着。
次日,宇文长策与赵止洵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御书房外,墨眸里闪着精光的人问候眼前的人一声,“回了长安城,宇文将军的身子倒是差了许多,看来还是北界边陲那寒凉之地适合你。”
话里透着刺,就差说出‘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最适合你’这样的话来了。
“这长安城本将本就才待了一次,不像王爷久居在这繁华之地,怕是早就忘了东南西北是哪个方位了吧?”
‘老子看你是飘了,老子行兵打仗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待着呢!’,这是赵止洵从他双目里看出来的原话。
那又如何?战场上由你做主,可到了朝堂上,便是由爷做主。
咬了咬后凿牙,他微微笑道:“区区方位,也就你这般经常和沙尘土打交道的人日日挂在嘴边。”
撩起袍子,他往御书房中走去。
察觉到身后隐隐传来一阵戾气,宇文长策伸手按了按身后蠢蠢欲动的宇文青云。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宇文青云轻声说道,他才稍稍点下头。
众人都到御书房后,蔡正将从刺客腹中发现的暗器拿了出来,重复那日他在周文王面前说的话。
“王爷仅有的证据,便是这一枚暗器?”震惊之后,林湛德指出了质疑,他也是前朝留下来的人,此刻心底难免怕引火烧身。
墨眸微扬,赵止洵让受了伤的赤羽卫走上前,撩起衣衫,亮出身上的轻伤,沉声道:“剩下的,本王倒是想问问宇文将军。依秦首领所言,那日的十七名刺客,只伤到了外围围剿的几名赤羽卫,连二十四骑烈焰军都没伤到,为何就能伤到了被烈焰军护卫得严丝密缝的您?”
宇文长策沉着的眸光,霎时间颤了一下,蔡正有可能查到了刺客吞下的暗器事他知道,可他没想到,赵止洵会注意到这个缺漏。
在场的臣子,脸色都变了变,皆纷纷看向一身荣光的宇文长策。周文王敛下眼眸,倒是没露出几分震惊的神色。
沉默了许久,宇文长策才握拳开口道:“因为行刺的刺客中,有本将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