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闵青的左耳垂上,戴着一枚黄豆大小的红宝石耳珰。
金质的花托,中间嵌着红宝石,和她耳上戴着的样式十分相似,就是小了很多。
秦桑呼吸一滞,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耳坠,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很想张扬地大笑,又怕是一场误会,忐忐忑忑中,好半天才不知所云道:“你有耳洞的啊……”
“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戴耳饰了?”
“路过银楼随手买的,戴着玩罢了。”朱闵青慢吞吞道,“我小时候并没有当成女孩子养,也没穿过裙子,更没涂过胭脂。”
“谁问你这个了!”秦桑不由觉得好笑,可慢慢地,笑容凝固了。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脑中闪过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她似乎趴在某人的背上,还捏人家的耳垂玩……
秦桑蚊子嘤嘤般地说:“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朱闵青的手在厚毡垫子上缓缓移动着,挨着她的小手指便不动了,“可以喝,不在外人面前就行。”
秦桑心里一热一甜,低头抿嘴一笑,小手指碰了碰他的手,“知道啦,哥哥!”
朱闵青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弯了弯,此时的他是什么火气都没了。
“不过今儿我听到一桩新鲜事,直隶府有人给爹爹修建生祠,我想着提醒爹爹一声,别让那些老大人们又拿这事弹劾他。”
“我听到点风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朱闵青毫不在意,“三年一考,下头的官员们想往上走,少不得到处钻营,自然也有想走督主这条道儿的。主持京察的吏部和都察院手里也不干净,没人会明着扯出这档子事。”
秦桑没应声,心里到底不放心,想着腊八爹爹肯定会回家过节,不管是杞人忧天,还是未雨绸缪,总要和他说说。
还有朱怀瑾……
秦桑默默叹了口气,她对嫁入天家没兴趣,关在后宫里与一群妃嫔来回斗法,想想都觉心烦。
人家没明说,她就装着不知道,只盼这位的心能慢慢淡了,千万别因此记恨爹爹才好!
日子一晃就进了腊月的门,腊八这天,朱缇提着御赐的粥品,笑呵呵地回家看闺女。
秦桑提到生祠的传闻,“爹,我觉得这不是好事,不然请他们拆了吧,以免落人口实。”
朱缇摩挲着下巴,沉吟着若有所思,“本就是下头人的孝心,拆了倒显得我怕了苏家,啧,不用管,江安郡王想和我交好,且看他怎么平衡我和苏家的关系。”
秦桑犹豫半晌,忍羞道:“爹,江安郡王……似乎对女儿有好感。”
朱缇一乐,“呦呵,那小子不瞎啊,知道我闺女好!你怎么想的,喜欢朱怀瑾吗?”
“您别打岔,我这儿正烦着呢。”秦桑把那日寿宴所遇种种详细说了,“冯芜那话,我总觉得哪里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不奇怪,皇上有意给朱怀瑾指婚,郡王妃的人选正是冯芜!”
秦桑很吃惊,“那冯芜还打趣我和朱怀瑾,难道冯家不知道此事?”
朱缇笑道:“冯家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怀瑾没答应,他跟皇上说,来京之前他找人算过姻缘,要再等两年才能娶到他的命定之人。”
秦桑惊得瞠目结舌,立时联想到,再等两年,她出了孝期,可以议亲了!
朱缇望着女儿,目光极为温和,“闺女,不要考虑爹的处境,更别想以后他当不当皇帝,只考虑这个人,和爹说实话,你喜欢他吗?”
秦桑没有丝毫的犹豫,摇了摇头。
“嗯,我也想他不大合适。”朱缇立马附和道,“他背后又是冯家又是苏家的,和我套近乎无非是用我压制外臣的势力,我没必要把女儿填进去。而且皇上还没死心呢,咱不掺和,省得皇上以为我和他打擂台。”
有了爹爹的话,秦桑大为安定,扫见桌子上的腊八粥,心头一动便有了主意,“爹,那生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当做粥棚?咱们买米施粥,一来帮穷苦人过冬,二来堵住那起子小人的嘴!”
朱缇一挥手道:“些许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秦桑又道:“爹爹借我个人手可好?林嬷嬷近日行动古怪,可又不好用府里的人查她。”
朱缇眼神微眯,冷笑道:“她啊,是不好用府里的人,崔应节,你有事直接吩咐他。林嬷嬷对你不敬,你碍着朱闵青的面子不好意思和我告状,豆蔻可跟我说了不少。哼,我常年不在府里,倒惯出个祖宗来了!”
“他和大哥关系很好,用他不太合适吧?”
“你放心地用!”朱缇起身踱到窗边,望着黯淡的日头笑道,“他比朱闵青更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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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话听得秦桑暗自吃惊, 她一直认为朱闵青是爹爹的第一心腹, 不想竟是崔应节!
她面上现出疑惑,“我原想爹爹最信任的人是大哥。”
“他是个好孩子。”朱缇回身一笑,悠悠然道,“办事用心牢靠,在东厂一众人中的确是最让我满意的,论能力, 崔应节比不过他, 可论忠心,他比不过崔应节。”
朱缇背对着窗, 晦暗的光线下, 叫人辨不清神色, “我器重他,我也信他, 可我不能把身家性命全放在他手里,那样就太危险了。”
秦桑只觉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耐不住问道:“他是您的下属, 是您的养子, 只有他敬着您的份儿, 怎会拿住您的身家性命?他到底是什么人?”
朱缇背着手, 迈着方步在屋子里徐徐踱了几圈,良久才道:“这事太大,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和你讲,索性和你说了吧, 也好叫你心里有个准备。”
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顿着说道:“朱闵青,乃废后闵氏亲子,当今唯一的血脉!”
仿佛一道炸雷轰然而至,惊得秦桑浑身一激灵,声调都变了,“爹爹,你莫要说顽笑,连乡野村夫都知道那位小皇子早烧死了。”
朱缇撩袍坐下,端着茶盏啜口茶,神神秘秘道:“死的是替身,闵皇后故意放火烧了宫殿,就是为了让她儿子脱身。”
“冷宫里一个疯癫老宫人临死前的疯话,说小主子还活着,定会回来报仇。别人都不当真,只有我上了心,暗地查找几年,你看,这不就找到了!”
秦桑瞠目盯着他,半晌才道:“爹,您果真不是一般人,欺君之罪,您眼皮也不眨一下就办了。”
朱缇看着闺女格格一乐,“你爹得罪人太多,总得给自己找条出路不是?这条路风险极大,但是好处也极大。”
最初的惊愕过后,秦桑倒生出几分窃喜,同时更觉不解,“您救了他,他肯定心存感激,若有朝一日皇上认回了他,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朱缇笑了笑,眼神闪烁。
秦桑突然冒出个念头,“崔应节和他关系那么好,难道是您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
朱缇挠挠头,“算是吧,我当初收养他是存了私心,他们投靠我也打着他自己的算盘,那时候谁也不敢全然相信对方。”
秦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迷茫,“刚认识他时,我也不敢全然信他,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认为他对爹爹并无二心。爹爹以为呢?”
“这些年我待他也算尽心尽力,他对我也是恭恭敬敬的,从未发生过龃龉,若说没情分那是不可能的。”
朱缇的声音很柔和,似是在宽慰她,也似是在劝慰自己,“人心善变,处在不同的位置,人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就算皇上认回了他,若要顺顺利利继承大统,也须得到朝臣的支持,我不愿把他往坏处想……且再看吧。”
秦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他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别看他面上不显,他这人很重感情。”
朱缇笑道:“这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您又拿我取笑!”秦桑脸一红,冲她爹皱皱了鼻子,“我是实话实说,您别瞎想。”
朱缇拍着闺女的手,幽幽长叹一口气,说:“你爹爹我也为难得紧,到底养了十来年的孩子,谁不愿意和和美美的呢?可你爹见过的算计太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唉,希望我这点子疑心,到头来纯是庸人自扰。”
秦桑双手握住爹爹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舍命救我,我相信他。”
朱缇一笑,“爹也没说他不好不是?不过我瞧着,自从你来京城,他倒变了不少,别的不说,起码真心笑的时候多了,不像从前阴瘆瘆的皮笑肉不笑。”
秦桑笑着抱住爹爹的胳膊,“我理解您的担忧,爹爹的做法自是万全之策。人心换人心,也许会越变越好呢?您且看着,我也看着呢!”
朱缇轻抚几下秦桑的肩膀,颇为满意道:“行,还没让情啊爱的冲昏头脑。”
秦桑巧笑:“在我心里,爹爹和母亲是顶顶重要的,旁的人的,只能排第二。”
朱缇大笑几声,深感欣慰。
冬日昼短,当晚朱缇没有留下用饭,天一擦黑就回宫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对朱闵青道:“若是眼睛好得差不多,就该准备起来了。”
朱闵青听完神色一凛,久久不语。
秦桑便试探着问他:“准备什么?”
朱闵青道:“年礼!”
其实秦桑大致能猜到几分,真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是谁!
但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他迟迟不说实话,秦桑不好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也着实的无奈。
腊八一过就是年,给各家的年礼陆陆续续准备起来了,秦桑拟好给冯家、崔家的礼单子,打算再找朱闵青敲定一下。
刚进院门,迎面就碰上吴其仁。
但见他脸色青红交加,一副羞愧又尴尬的样子,因低头猛走,差点一头撞到秦桑身上。
秦桑打趣道:“吴大人,火上房了这样着急?”
吴其仁连连作揖,满口的对不住,紧接着出了院门,看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秦桑不免好笑又好奇,进屋寻到朱闵青问怎么回事。
朱闵青解释道:“找我借钱的,让我骂了一顿。”
“不借就不借吧,骂他做什么?”
“他借钱还赌债!一个锦衣卫竟让街头赌坊逼得长吁短叹,我听着就来气,一个大子儿没给,叫他自己想辄。”
秦桑摇头道:“赌这东西的确不能沾染,叫他吃些亏也好,最好能戒了赌瘾,不过你也多少帮帮他,省得他逼急了再犯错。”
他们二人在屋里说着话,没注意林嬷嬷抱着一个小包袱从厢房溜出来。
她一路小跑追上吴其仁,将小包袱塞给他,“吴大人,这是我家少爷给你的,里面有二百两银子,并五千两银票,你先拿去救急。”
吴其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又听林嬷嬷笑道:“少爷面冷心热,他骂了你心里过意不去,你只管收着,别和他说,省得他面上挂不住。”
吴其仁感激道:“多谢嬷嬷,这钱等我手头周转开了一定还上。”
“不必还了,你没家没业的日子不容易。”林嬷嬷的目光和蔼又慈祥,“去吧,往后有难处直接找嬷嬷,你和少爷差不了几岁,同是父母双亡的孩子,嬷嬷看你也觉得心疼。”
吴其仁再三道谢,出了大门,却没有去赌坊,而是来到了青云楼。
满室辉光炫目,光影中,青鸢亭亭玉立,穿着白绫袄儿大红比甲,笑靥生晕,眼中波光流转,仿若有无限情意流淌出来。
她娇笑道:“你来啦。”
她一笑,吴其仁几乎酥了半边身子,喃喃道:“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