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冷漠的眼底划过一丝温和，稍纵即逝。
“嗯。”他淡淡应，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道：“走吧，你师父在等你。”
青鱼沉默着跟上他，两人谁也没有用灵力，一步步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寂静中只剩脚步声回荡在耳旁。
看着前方人的背影，那样挺拔，仿佛永远也不会倒塌的大山，青鱼忽然道：“掌门，我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
掌门平淡的话语声传来：“你已经很好，不必再做更多了。”
这一刻，青鱼陡然感到一丝酸楚。当那些好不容易迈入化神期的修士们，得知自身路途已然走到了尽头，信仰的飞升全是妄想，未来只能等待死亡的时候，他们该有多无奈悲伤。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着无数年轻的后辈们，他们浑身充满了干劲，努力朝着前人留下的信念前进着，又该怎么告诉他们，他们的梦其实是泡沫，前方根本没有路，走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条死路。
恐怕无人忍心击碎这梦幻的泡沫，所以至今修真界仍向往着飞升的传说。
离开后山来到前峰，已经有人得知了消息正在等候，青鱼见到了越千流，她一眼看出他正处于金丹期，根基非常稳固。
她还看到了苏玲，她吃过越千流找来的延寿丹、驻颜丹，看起来依旧年轻漂亮，起码还有几十年的寿命。
还有她的师父，他看向她的眼中充满了欣慰自豪，对修真界的未来还一无所知。
和这些故人短暂交谈了一番，青鱼回到了岚雪峰自己的住处。她住的院子里种着一颗红豆杉，已有千年历史，树干粗大的要几人才能合抱的住。回来后青鱼经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静坐冥想、品茗煮茶。
几天后她想开了，既然修行无用，不如找点别的事做。
于是修真界的人发现，那位一剑宗的妖孽天才青鱼上人，又开始沉迷杂事、不务正业了！
这次她迷上了画符，整天提着笔在院子里画符，岚雪峰上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异象，时不时刮一阵风、下一茬雨、打几声响雷，一剑宗的弟子们看岚雪峰上是什么异象，就知道她在画什么符了。
云苍真人这次比上次淡定的多了，不再像以前一样，经常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她。也许是笃定以青鱼的资质，飞升就是迟早的事，根本不用急。
某一日，青鱼正在画一张吉运符，一笔落成绘完，心中突然一动，冥冥中有一丝预感。
千万里之外，那处凡人的国度里，她原本的故乡，有个人正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放下朱砂笔，黄色的符纸摊开在桌面上，朱砂还未干透，树下的人影已消失不见。一粒熟透的红豆从树上掉下来，砸在石桌上，滚到符纸边不动了。
第56章 修仙十三
化神期的修为让青鱼一瞬间跨越千里, 上一刻她还在岚雪峰上的小院子里，下一刻，她已经出现在了大燕国的皇宫中。
华贵的宫殿里装饰着世间无数珍宝, 铺着柔软丝被的床上躺着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她鬓发斑白，形销骨立, 蜷缩在宽大的床铺里, 一双浑浊的眼珠凝视着虚空。
床前围绕着许多人, 他们恭敬的跪在地上，里面有她生下的的子女和繁多的孙辈，全都一脸悲戚不舍的哭泣着。
跪在最前方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 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面目沧桑染着岁月的痕迹，紧握着母亲的手道：“娘, 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儿子一定给您办好，您安心的去吧。”
床上的老妇人不言不动, 只静静望着殿门的方向，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看着满面枯槁、神智恍惚的老妇人, 皇帝心知肚明，她熬不过今日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好, 从小皇帝就没见她生过什么病，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极其健康，就算有什么病痛，被她照料一两天就能恢复过来。以前皇帝以为这是母亲细心照顾的结果, 可当次数多了，皇帝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母亲身上有秘密，他在她身边长大，陪伴她十多年，最先发现这一点。
每次他和父皇生了病，母亲都会亲自给他们煮药，吃了药第二天就好了，从无例外。父皇一直夸母亲是个福星，种出来的菜也比一般人种的好吃，泡的茶也好喝。皇帝却知道，都是因为母亲身上的那个秘密，她才有了这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他凑到老人身边，小声在她耳边道：“娘，您的那个东西，真的不能给儿子吗？我好歹是您的儿子，您怎么不为我、为大燕国着想？当初父皇病重，您给他喝的水，我看见了，是从您的手中的戒指里出来的，您说，等您死去了，我就可以把那枚戒指拿过来了吧？”
老妇人缓缓眨了眨眼，将头转了过来，无声注视着他。她用了用力，想要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没办法做到。
皇帝还在继续说着话：“您在担心些什么？好东西留给后人不好吗？儿子自认对您孝心有加，如果不是父皇与我，您哪里来的这些尊荣富贵？若不是您固执己见，儿子也不会做的这么绝。娘，您且安心的去吧，儿子一定会用您的宝贝做出一番功绩，而不是像您，只会藏着掖着，都不敢拿出来好好利用。”
老妇人的眼眸里浮现丝丝晶莹的泪光，她张了张干瘪的嘴唇，嘶哑着声音道：“......姐姐。”
一瞬间的怔愣，皇帝脑海中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记事的早，所有人都说他天资聪颖。三岁那年宫中来了一位姑姑，自称是母亲的姐姐，他依稀还有些印象。犹记得那女子一袭青衣，面容已然模糊，那身清风霁月的气息却还记忆犹新。她教他学了几个大字，还抱了他一次，柔软的怀抱令人感到温暖舒适。
他说：“您在等那位姑姑？她离去后五十年都未曾出现，恐怕早已逝世了......”
话音刚落，身旁拂过一阵柔软的风，吹过这个巨大幽暗的宫殿，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身后跪立的小辈骚动起来，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抽气声此起彼伏。
皇帝正要回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余光中有一只手伸了过来，那只手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犹如世上最精美的玉石雕琢而成。
“青月，我来了。”
微微带着清冷的女声叹息一般的响起，在一室寂静中，如清泉击石般极为分明。
青鱼走上前，伸出手将床榻上的老妇人扶起来，依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伸手轻轻一点她的眉心。
离开之前，青鱼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面。在她的预测中，只要她无病无灾，沐青月起码可以安稳活到一百岁。
可事实上，她才七十出头便奄奄一息。青鱼只是稍微一探查就知晓了缘由，她中毒了，是潜伏很长时间的毒药，今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她抬起眼看向床边的中年男子，他保养的不错，一张富态的脸上有着属于帝王的威严。母亲即将离世，他的眼眸中没有丝毫伤感，只有藏不住的贪婪与兴奋。
五十年前她还曾抱过他，那时他还只是个有着一双纯稚眼眸的孩童。五十年后，他已成了满眼深沉的帝王。
青鱼忽然想起不知从哪看到的一句话：这世上最不可直视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她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怀中的沐青月，她太虚弱了，情绪起伏之下长着口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激动的不住深深喘气。
“不要急。”青鱼抬起指尖抚过她的额头，送入一道灵力进入她的身体，“你慢慢同我说。”
沐青月精神恢复了些许，那道灵力给予了她力量，让她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姐姐，”只喊了这么一声，沐青月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嗓音颤抖着，无力的说道，“我快要死了，我身上那个东西，你帮我拿走可以吗？”
皇帝瞪大了一双眼，目眦欲裂。他看明白了，这位姑姑定不是常人，而母亲要将那宝贝送给她。他想去阻止这一切，却浑身僵硬一点也动不了，像是被施了传说中的定身术一般。
沐青月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这都是命，落到如今的下场，只能怪我得了不应该得的东西。这东西不是凡人应有的，我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还回去了。”
青鱼安静的听她说完，才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的。”
闻言，青鱼不再说什么，她只轻巧的一翻手，戴在沐青月指间的一枚翠绿的玉戒便落到了她的掌心。
看到这一幕，沐青月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她没有忽视儿子那几欲杀人的眼神，可她仍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放松。
解决完心头大事，沐青月神色安详下来，她笑着说：“多谢姐姐，恕我不能好好招待你，麻烦你跑一趟，看一场笑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青鱼轻轻摇了摇头，平淡道：“没有关系。”她看着沐青月脸上洋溢的轻松笑意，沉默了片刻道，“你想不想去那边看一看？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虽然她这么问，心底却感觉对方应该不会答应。
果然，沐青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用了姐姐，这里虽然有些许的不美好，可也是我生活了无数年的地方，有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和我爱的人。临然离开前也跟我约定好了，等我死后，要跟他葬在一处，他的墓穴里早便给我留了位置，要是我不去，留他一个人他该多伤心啊。”
说着说着，她温柔的笑了出来，柔软的笑意蔓延在她苍老的容颜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孩子。
青鱼默默听着她碎碎念，柔和的笑了笑，为她理了理衣衫，别好睡的蓬乱的头发，低声道：“好，那我等你睡了，我再走。”
“这样最好不过了。”老妇人笑吟吟的答应着，眼神逐渐变得空茫起来。
青鱼感觉到她渐渐微弱的气息，和慢慢消失的温度。她的身体瘦小极了，靠在她身上没有多少重量，轻飘飘的像一片干枯失去水分的叶子。她的眼睑无力的闭合起来，嘴唇还向上弯起，带着惬意的笑。
仿佛真的只是陷入沉睡，很快又会苏醒一般。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青鱼将她平放在床榻上，转头看向床前跪着的众人。
她的目光漠然冰冷，不似前一刻的温情。
“你们给她好好安葬，待她葬礼过后我便离开。”
说完，众人只觉身上一轻，之前那无形中禁锢他们的力量消失不见了，身体终于能够行动。
皇帝满脸木然，看着那青衣的女人无形中消失不见，在场谁也不敢妄动，皇宫中能够长大的都不是蠢人，大家都看得出，这意外来客是不得了的人物，他们惹不起她。
皇太后殡天，举国哀丧，皇帝下令罢朝半月，所有朝臣缟素披身，前来皇陵哭灵。
多年谋划功亏一篑，皇帝心如死灰，这幅哀默大于心死的表现意外的真实，那些哭灵的大臣们都在私底下称赞，皇帝对皇太后一片孝心可嘉。
按照祖制哭灵十五日后，皇太后下葬皇陵，与太上皇同穴。
这十五天，皇室众人沉默的近乎诡异，最后下葬完成后，一众人等在皇陵外跪了一整天，任多少官员请命都不起来。这些人金尊玉贵的，跪完一天俱都一脸菜色，外界人士不明所以，还大加称赞皇族中人有情有义。
然而他们心中的苦逼无人能懂，青鱼离开前让他们跪，不想跪也得跪，她那手段神乎其神，没人能反抗的了。而且事后想跟旁人说也说不出来，好像她的名字和存在是个禁忌。
修真界里，树下的石桌上落满了一颗颗红彤彤的红豆，圆滚滚的散落着，吉运符依然好端端躺在白玉桌面上，黄纸上的朱砂干透了，似血一般鲜艳欲滴。
消失的人影突然又出现，立在桌前，纤白的指尖捏起符纸，轻轻一抖，黄符化作一股青烟消散。
“就让这好运，伴你来生安稳喜乐。”
第57章 修仙十四
“修真界的灵力，为什么会逐渐变少？几千年来就没有人寻找到原因吗？”
赤霄峰上, 青鱼与掌门九陌上人相对而坐, 问起这个问题。
此前她曾询问过师父云苍真君, 可惜他对此也不甚了解, 只说这种情况大概是从五千年开始的，天地灵气本该生生不息，可后来有一天，一位大能忽然发现, 灵气的产生跟不上它消耗的速度，空气中的灵气正在逐渐变得稀薄。
这个世界就好像一个水缸，灵气像源源不绝的溪流一样涌入，忽然有天那条溪流断了，水缸里的水只能慢慢变少, 再也无法维持平衡。
并不是说没有灵气了，修真界那些仅存的灵脉埋在地下，也可以生出灵气。只是灵脉所生的灵气对修士来说犹如杯水车薪, 输入的太少，而被吸收的又太多, 所以造成了如今整体越来越贫瘠的局面。
云苍真君修为还未及化神，所以他感应不到现在修真界的灵气具体稀少到如何程度, 青鱼和掌门却是知晓情况的严重性的。
“此前也有大能探查过, 并不是无一所获，只是我们无能为力罢了，”掌门沉声道, “三千年前万道门掌门耗费半生修为，推演天机，算出此间小世界与其他世界的通道闭塞，无法联通往来。想来你应当清楚，宇宙中存在无数小世界、三千大世界与一至高神界，人们所说的飞升便是突破小世界壁垒，去往上级世界。”
“我们所在的乃是郧西小世界，上级世界便是人们口中的仙界，名为平遥，也是三千大世界之一。平遥界里的灵气比郧西浓郁千百倍，一直以来从通道中渗透入滋养郧西，可前往平遥的通道不知何缘故关闭了，千年前有位大乘老祖意图强行渡劫，闯开界门，无奈失败身殒，此后灵气也就越发稀少。”
一剑宗的掌门九陌上人是位绝世剑修，向来冷然淡漠，说到这些时却也忍不住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青鱼之前扫过一剑宗的藏书阁，对这些基本的信息还是知道的，她沉吟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即使有了充裕的灵气，只要那通往上界的界门关闭着，我们也没办法飞升？”
九陌上人道：“不一定，万道门推演得出有一线生机，所以我们一直向外隐瞒着这个消息，想要找到打开上界通道的办法。”
青鱼点了点头，心底也有些沉重起来。
修真界的现状让她冒出一个很诡异的念头，好像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动物园，里面养着的都是即将灭绝的珍稀动物。那些知情者们将一切隐瞒起来，寄希望于飘渺的一线生机，想要改变修真者终将灭亡的命运。
“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九陌上人看向她，忽然道，“我记得你无法突破大乘都表现的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向来在修炼上不曾上心，怎么现在又关心起来了？”
青鱼暗赞一声敏锐，露出手指间的一枚翠玉戒指道：“前些时日我前往了一回大燕国，我的妹妹给我留下了这个东西，这是一个空间法器，里面有一方小天地，和一眼灵泉。”
闻言，九陌上人的视线落到戒指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既有灵泉，灵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