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礼待在严府,平日进进出出也是跟着严迟瑜,自然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京城中也已经颇有名气,先是被复起的傅茂典从江南带入京城,如今又跟在严迟瑜身后寸步不离,要知道不管是傅茂典还是严迟瑜,可都是深受当今陛下重用的能臣,他们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这两位敌对的大人都看重。
一打听查看就更是惊讶,原不过是以农家小子,如今年仅十四,竟已经是江南府此次恩科的解元。
众人纷纷惊叹,对顾成礼好奇的心思就更重了,纷纷想邀他出来结实一番,可惜不得门路。
有心人发现顾成礼与那忠义伯爵府的庶房少爷似乎是同窗,关系颇好,顿时纷纷计上心头。
裴原砚本身看好顾成礼,如今得知这少年竟然已经是江南府的解元了,更是想让自己儿子出面结交一番,不过想起裴清钰那秉性,暗自摇头,只得去找裴清泽。
裴清泽对裴原砚这个大伯父的感观很复杂,他不想与伯爵府里的人有太多牵扯,但对方待他一向是笑脸相迎,未曾亏待,况且如今还是受着人家的恩惠,他若恶言相向反而显得不识好歹。他想着顾成礼原本就出身差了些,若是此番能结识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对其以后的仕途也是有利,故而应下了这件事。
顾成礼进了这京城后也才去找过裴清泽一次,而后就一直待在严迟瑜身旁,倒是跟着他出过府邸,但去的却是官衙,故而早就想要出去放松一下,如今接到裴清泽下的请帖,自然是一口应下,保证会准时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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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顾成礼要去参加忠义伯爵府的宴席这件事,很快就被京城中的有些人知晓。
原本忠义伯爵府早就已经没落下来,虽然还顶着一个伯爵府的爵位,但是在上任老伯爷去世以后,裴家在朝中就没有位居高位的人,甚至连实权都没沾到边,这两年就越发落寞,那些权贵之家的社交圈都渐渐见不到裴家人的身影,也不怎么出席裴家人的宴席。
可这次裴家发出去的请柬却受到了很多朝臣的重视,纷纷让自家子弟去裴家瞧瞧,这顾成礼究竟是什么人物,竟能同时与傅茂典和严迟瑜交好。
傅茂典与严迟瑜两人是政敌,当初傅茂典被贬去了江南,里面就有严迟瑜的手笔。按理来说,这次傅茂典回京,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提拔成同平章事,应该会好好打压一下严迟瑜的气焰才是,怎么此次严迟瑜提出要将兵部的战马交由百姓来养殖,这傅茂典居然还附议呢?
大周的官制复杂,冗官多,官职名目也多,往往一个大臣身上都是同时兼任好几个官职,像是傅茂典,他此次不仅官复原职,变成原来的户部尚书,又出任了同平章事,而这同平章事行使的是宰相权力,他如今差不多相当于是位列正丞相。
不过当初大周建立时,为了分割相劝,同时还设下了副丞,而严迟瑜如今身任两职,分别是观文殿学士与参知政事。这观文殿学士是虽是正二品的官职,但其实权并不多,但参知政事就不一样,相当于是副丞,在朝中是有着举足若轻的地位。
可傅茂典的同平章事刚好压了参知政事一头,一正一副,众人都要怀疑皇上是否是有意为之,明知二人是政敌,还让他们如今相互牵制。可令朝官没想到的是傅茂典与严迟瑜不仅没有掐起来,反而还联合起来摆了兵部一道。
如今他们发现了顾成礼与二人的往来,更是稀奇,故而想要摸清顾成礼这少年的身份,更想要知道傅茂典与严迟瑜二人是否有什么密谋。
忠义伯爵府。
裴原砚收到消息后,心里微叹一口气,念叨了两句世事炎凉后,便将儿子拎到身边来交待事宜。
“此次对咱们忠义伯爵府而言,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你记得带清泽多结识一些京中各家的子弟,还有那顾成礼,既然他与顾成礼相熟,你更要好好把握……”
裴清钰听到父亲让他领着四房的裴清泽去结交京中官员的子弟,心里不得劲,这些都是资源,若是留给他自己多好,让裴清泽分了一杯羹,到他这儿岂不是就少了?
可他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些,只得低头应下,至于顾成礼,裴清钰心里也好奇这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人,原本父亲让他去结交,他却看不上这人,不过是一个农家小子罢了,便是有秀才功名又如何,如何能与他的身份相比。
便是如今顾成礼已经考中举人了,在裴清钰看来也比不上自己的大家出身,但是看着父亲这般重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嫉妒,到时候定要好生会会这小子。
“父亲放心,孩儿记下了。”
顾成礼不知道自己还没到裴家,就已经被很多人给惦记上了,他受到裴清泽的请柬,原不过是想要来见识一下热闹,毕竟他在同安县时都没参加过几次宴会,唯一一次比较有仪式感的还是当初姚弘文在状元楼宴请院试中榜的几位秀才,如今想来还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裴家将宴席之日定在了朝官休沐的日子,顾成礼出门前先去与严迟瑜禀告了一声。
严迟瑜先前处理朝务时都将他带在身旁,与旁人打交道也没避讳着,顾成礼虽不知道为何严迟瑜要通过皇上将他从傅宅那里找过来,而且也并未让他去做何事,但是对他的这番用心还是心存感激。
严迟瑜在家从不穿官服,如今坐在庭院中,也不让小厮近身伺候,端着茶碗清闲自在,仿若闲云野鹤,听了顾成礼的禀报也未曾在意。
“你要去便去,我又何曾拘束过你。”
顾成礼试探着问道,“那若是平时,我得空时也可以出去吗?”
“自然。”严迟瑜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才抬眼看着少年,“不过你出门最好带一个侍卫,你身旁的那个,傅五?”
顾成礼点头,“傅五确实会些手脚。”
“还不够。”严迟瑜淡淡道,“回头我再送你一个侍卫,日后出门都带上。”
顾成礼没有否决,如今他还在严迟瑜的地盘上,先应下来便是,至于日后怎么处理那侍卫,倒是不用急着考虑。
当初傅五刚到他身边时,顾成礼也很是不适应,不过傅大人是直接将傅五的卖身契都给了他,傅五的办事能力也一直很强。
顾成礼还想着在会试开始前再找一个营生,主要是赶紧攒点钱,若不然一直待在傅府或者严府,他总会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他决定今日去裴家,就要将这事说与裴清泽。
裴清泽在京城待的时间好歹比他久,知道的消息肯定也会比他靠谱得多,顾成礼想要找一个价格公道点的书肆。
这并不是一件极容易的事,顾成礼已经让傅五出去打听过情况了,明明京中物价要比同安县高出很多,可这书肆给出的价格却很低。顾成礼让傅五去打听了那些书肆的身后东家,发现果然都是一些权贵家女眷的嫁妆铺子。
都道“士农工商”,将商人的地位放在最末端,但其实为官阶层并非真的一点都不沾这商贾之事,恰恰相反,很多商铺的身后真正东家都是一些官员,这也是他敢让顾家人去培植果树和养殖河蚌的原因。
要想等这两样成气候赚上钱,至少也要等上几年,而那时顾成礼已经进入官场,只要不直接露面经营,并不会摊上大事。
顾成礼去裴家时,时间尚早。他只去过一次忠义伯爵府,还是走的侧门,故而这次也想着要先从侧门那里去裴清泽那儿,然后再与他一起出场。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来裴清泽院里,竟又见着了三次那小豆丁。
“清越,我与你说过多次,读书时眼睛盯着书,不要左顾右望。”裴清泽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盯着小豆丁,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软和些,可惜效果甚微,连他自己也能感受到此刻他脸色有多难看。
裴清泽心里也苦恼,恨不得立刻将这孩子送走,偏生他爹胡乱开口,自己却当了甩手掌柜,而他却要在这里背锅。关键是裴清泽虽自己读书厉害,却从未教过其他人读书,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事情,他觉得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教人读书是这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他也想学着县学里的那些直讲先生们板着脸,再将教尺拿出发挥一下效果,偏生他不过是说了几回,这三房的小少爷就已经嚎哭得地动山摇,直接将五妹妹惊动跑过来。
若是这么一吓唬能成功将这姐弟俩弄走倒也省了他的事,裴清泽暗自想着,偏生五妹妹不过是抱着她弟弟好生一番哄,然后继续将这个豆丁交给他,裴清泽盯着哭过的瘪着嘴的豆丁,还真狠不下心。
可每次将自己气得恨不得用脑袋哐哐撞墙的也是这哭包。
明明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为何他就是学不会,裴清泽记得自己当初不过是读了几遍,差不多就能记住了,偏生这裴清越不仅记不住背不出,还不够专注,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多次被他抓到开小差。
顾成礼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因为他先前来过一趟,门房已经记下了他的脸,今日又是裴家宴客的日子,门房也得了家主的交代,见了顾成礼过来,就直接放行让他进来,而未让人通知。
“你这么凶他又有什么用,不若耐心些,等他理解了自然就能记下。”顾成礼看了好一会儿,眼见裴清泽到了暴走边缘了,才缓缓开口。
“成礼?”裴清泽转头,见来人是他,很是惊喜,“你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
顾成礼盯着满脸喜意的裴清泽,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裴清泽表情这般外露,看来的确是被这豆丁折腾得够呛了,他走过去,掀了一下衣角,半蹲在二人之间,刚好能与这豆丁平视。
长得倒是虎头虎脑,圆溜溜的大眼微微泛红,眼珠澄净如水洗,方才应是要哭的,此刻却有点好奇地望着顾成礼,肉嘟嘟的一张圆脸白白净净,看上去很讨喜。
顾成礼没忍住,揉了一把他头上的呆毛,抬起头看向裴清泽,“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可有六岁了?”
裴清泽因他的到来,原本要爆发的脾气已经缓和了一些,“据说已经过了五岁寿辰。”
那按如今的年岁来算的话,就是已经有六岁了。
“还是太小了些,你不若与他讲细些,多点耐心,小孩子顽性大也不为奇。”
裴清泽没忍住,“我当初四岁便启蒙,我爹不过是带我读了两遍,便能记住……”他这就是嫌弃三房送来的这孩子太愚笨了些,竟这般都没教会。
许是他嫌弃的眼神太明显,裴清越这个豆丁瘪了瘪嘴,又是要哭的节奏,裴清泽连忙伸手喊道,“你……你可不许再哭了!”
他这么一喊,原本瘪嘴的裴清泽直接掉金豆豆,急得裴清泽来回踱步暴走,嘴里更是念叨着,“怎么又哭,我爹为何要同意这事,我快要被他折腾疯了……”
顾成礼听着,只觉得这两人一起出声,对他简直就是双倍伤害,忍了忍还是先站起身,然后将那六岁小朋友揉了两把,“行了,先别哭,他不敢凶你的。”
裴清越抬头望望他,眼里豆大的泪还挂在下眼睫处,顾成礼伸手拭去,裴清泽一脸神奇地看着他,仿若是见到了救星,“他居然肯听你的?”
“你把语气放柔和些,他也会听,小孩子性格比较敏感……”
“我已经很努力了。”裴清泽硬邦邦开口,他此刻与顾成礼说话间都不敢去看那裴清越,生怕他又会被自己给吓哭,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定是这孩子生□□哭。
顾成礼不以为然,不与裴清泽开口,而是看着裴清越,轻声问道,“方才读到哪儿了?”
裴清钰没开口,而是用小胖手指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顾成礼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去。
桌上放着的是《三字经》,这书的确是一般孩童启蒙时会读的,顾成礼再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
裴清泽仿佛找到了说理人,“你瞧瞧,不过才十八字,我已经教了一晌午,他还是没学会。”
虽然是十八字,但是这十八字却是连在一块儿的,顾成礼盯着眼前的《三字经》,与他给顾六郎开蒙的书完全不一样,上面没有一个标点符合,全篇语句都是连在一起的,况且如今的字都是繁体,这几个字看上去又有些复杂。顾成礼觉得若是这孩子并非资质普通,不能很快记住也不奇怪。
裴清泽眼睛一亮,想起先前顾成礼曾教过他与赵明昌算学,当时他就觉得顾成礼极擅长师道。
“成礼,不若你来试试?许是你能教会他!”
顾成礼不以为意,“便是我能教会又如何,又不能代替你而为。”
眼前这豆丁可是裴清泽的堂弟,是人家姐姐亲手托付过来的,裴清泽一想还真是,他爹胡乱开口收人,他还真不好随便将这裴清越交给顾成礼,虽然他觉得顾成礼能教的比自己更好。
“没事,你可以先教一遍,我可以学着你来教。”
这就是要顾成礼做一个示范作用,若是效果好,他就试着学顾成礼的教授方法。顾成礼一听,并没有拒绝,而是揽着肉乎乎的豆丁,轻声开口,“‘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可知是何意?”
裴清越望着他,眼睛呆呆的,像是还没回过神,并不作答,顾成礼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也不恼,而是继续缓缓道,“这讲的是古时有一个叫车胤的人,他家非常贫穷,买不起灯油……”
裴清泽当然知道这《三字经》里面都是讲了什么故事,可是听着裴清泽来讲,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将呼吸都放轻,竖起耳朵慢慢听着。
顾成礼讲囊萤映雪故事时,眼睛一直有盯着裴清越,见他原本呆愣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小脸都忍不住转向这边望着他,裴清泽便知道自己讲的故事他是有听进去的。
“……其实除了车胤外,还有一个叫做匡衡的人,他家业很穷,不过他用的方法与车胤不同,而是……”
裴清泽明明是准备要与顾成礼学如何教幼童读书的,却忍不住津津有味听起故事来,而且还是他已经熟知的故事。裴清泽暗自奇怪,为何当初他从父亲那里听到这故事时并未觉得多有趣,现在却忍不住被顾成礼吸引住呢?
是了,成礼他可是写过话本子的,裴清泽恍然想起,心里对顾成礼多了一分肯定,怪不得他能将话本子写得那般好,让同安县那么多人都推崇,便是这家喻户晓的故事到了顾成礼口里都多了趣味,更何况是他亲手编写的话本呢。
等顾成礼将两个成语故事都讲完了,盯着裴清越的胖脸,一脸认真,“可记住了?”
这下裴清越总算是愿意理他一下了,迟疑着点了点头,顾成礼轻笑,“那你试着也说一遍?”
裴清越没开口,顾成礼继续开口,“没事,你慢慢想想,讲错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讲一遍。”
听他说愿意再讲一遍,这下裴清越眼珠动了一下,奶声奶气开口,“一个叫做车胤的人,他、他家里很穷……”
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好歹是将顾成礼方才讲的故事否复述了一遍。
“那可能将这话记住了?”
裴清泽一脸紧张地盯着这个隔房堂弟,没想到裴清越还真开口背出来了,“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
“他竟然记住了?!”
“自然是能记住的,都说了是你教的方法不对。”顾成礼开口道,若是那种天赋很高的孩子,自然是随随便便一教,就能立马教会,但对于那些天资平庸的孩子来说,如何教却是一门很讲究的学问。
顾成礼以前也不懂这些,差不多如同裴清泽一样,他也是那种一学就会,从未经历过这种烦恼的人,可等给顾六郎启蒙后,顾成礼就见识到了原来想要教会一个平庸的人,远比他自己学会这些要更难。
好在他自学能力也很强,不过是钻研琢磨一番,就有了丰富的经验,如今放在裴清越身上,也并无失手。
“成礼你有这本事,便是去那些大户人家给人当先生也是极受追捧的。”不少朝官大臣虽然是靠着科举入仕的,但他们的子女却天资平庸,或是惰于学,若是有顾成礼这教学能力,便是平庸学生,也能给教出来,说不准还能科考入仕。
听他这般说,顾成礼心思一动,正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