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微笑道:“辅国大人,不急,不急,慢慢说。”
李辅国心里陡地一沉。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前日在紫宸殿外时,薄将山会突然问他:
“步大人进去多久了?”
那时,薄将山就已经看在昔日共事的情分上,委婉地提醒了他:
等步练师出来,就要索你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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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十四年冬,因虔州大坝一事,李辅国被革除官爵,打入天牢审问,前后牵连官员三百余人,皆是李氏门生。
皇后李氏为兄长求情,周泰龙颜大怒,责其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
太子周望因查案有功,不但没被母族牵连,反而被周泰嘉奖,东宫地位愈发巩固。
步练师才刚刚回京,这复仇的第一刀,便砍向了最为强盛的李家。一时间朝野噤声,文武规矩,上京呈出一番诡异的太平来。
“钧哥儿,”幼娘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没听明白,为什么太子有意让李家失势?这可是他的母族啊。”
——这皇子背后的母族,不是越强盛越好吗?
“非也。”沈逾卿低头剥开糖纸,示意幼娘张嘴吃糖,“太子要的是一个强大而内敛的母族,而不是过分张牙舞爪、给他惹来祸端的太乙李氏。皇上惯用的是捧杀之策,等到皇上亲自动手,那就是斩草除根的灭顶之灾;那还不如太子自己动手,既可以敲震母族,又可以向皇上表忠心。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幼娘睁圆了眼睛:“真可怕呀,明明是一家人呢。”
“——哪来什么一家人?”沈逾卿嚼着糖,摆了摆手,示意幼娘太天真,“权力面前,谁都是棋子,大家都是工具罢了。”
我就是小姐的工具……我就是小姐的棋子……我和小姐是一家人……
幼娘默默地低下头去,愈发感觉到,藏在指甲里的药粉,烫得无比的厉害:
眼下更深露重,书房里孤/男/寡/女。
她要趁机把这剂药,溶进沈逾卿的茶水里。
第30章 结连理  翻/云/覆/雨
不知是这药粉出了问题, 还是枕上欢恩本就如此。幼娘只觉得这一晚无比漫长,眼泪几乎没过她的头顶;沈逾卿虽是文臣,但功夫摆在那, 发起性来简直要把她腕骨攥碎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能活下去就好了。”幼娘安慰自己道,“活下去, 要活下去……”
夜色绵长,霰雪无声,上京城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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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沈逾卿甩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又响亮又狠辣,沈逾卿嘴角当即见了红;幼娘被这声动静惊醒了, 战战兢兢地觑着他。
沈逾卿逆着熹微的天光,静静地坐在拔步床边沿。幼娘缩在最里边的床角,只能看见少年坚实的背脊,古铜肤色上呈着一道道交错的伤疤。
明明是文臣的身份, 却有着武将的身体。幼娘惶恐地发现, 她对沈逾卿的经历, 根本一无所知。
沈逾卿知道她醒了,却也没回头, 声音又低又哑:
“相国还是令公?”
你绝对没这个胆子,到底是谁指使你, 向我下药的?
幼娘悚然一惊,连忙想坐起来, 但腰身软得厉害, 只能嗫嚅道:“幼娘,幼娘……”
“幼娘,我不喜欢你骗我。”沈逾卿的声音没什么感情,透着股公事公办的寒冷, “我那杯茶还没喝完。只消我拿去官府化验,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
——丫鬟勾引主子,那是要沉塘的!
幼娘果然被沈逾卿吓住了,声音都发起抖来,连钧哥儿也不敢叫了:“……少爷,幼娘,幼娘是真心仰慕少爷……”
沈逾卿憋了一清早的火气,此时终于发作了: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就是合着外人一起算计我——?!!”
他回过头来,眼神森寒彻骨,猛地蛰向幼娘:“你倒是告诉我,你和沈家那些丫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幼娘说不出话,自知自己活该,眼泪簌簌下落,盈白的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手腕上的一圈指印格外刺目。
沈逾卿突然就后悔了,擦了一把嘴角的血,闷闷地坐在床边上。
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借着帐外的天光打量着幼娘。幼娘自小在乌苏江里长大,渔家女儿更是比鱼肚还要白,缩在锦被里就像是一团雪。
幼娘生得俏,秋水剪瞳,樱桃小口,只要不放在步练师身边,独独摘出去一看,在上京也算是个小美人了。
药是她下的,人是他睡的。而且那药只是催/春,不是蛊毒,沈逾卿远远不到无法自控的地步,要是昨晚在书房的是那步练师,那沈逾卿肯定是挥/刀/自/宫。
——说到底还是幼娘好欺负罢了,渔家女,苦出身,谁都能拿捏一把。
“……”沈逾卿糟心地伸出手去,“别哭了,别哭了。”
幼娘人都哭得发抖:“幼娘待会就投井,还少爷一个清白。”
沈逾卿何等聪明人物,幼娘此话一出,他立刻就明白了是谁:
“——相国教你这么做的?”
幼娘瞳孔骤地一缩,慌乱地摇头:“是,是幼娘鬼迷心窍,乱使那狐媚子心思!”
沈逾卿怒道:“你再骂自己一句试试?!”
幼娘人傻了,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
沈逾卿:“……”
日你仙人板板,逼得老子鬼火冒。
沈逾卿差不多想明白了。幼娘的社交圈不大,这件事要么是薄将山指使的,要么是步练师指使的。按照亲疏远近,沈逾卿第一个怀疑的是步练师,但是步练师人品摆在那里,估计是干不出这事的。
果然。如果幼娘是步练师指使的,也不会想着去死,幼娘太信任步练师了,肯定相信步练师会给她一条退路的;但这件事显然是瞒着步练师的——幼娘也没脸再去找步练师,才会想着去寻短见。
……那就是相国了。
沈逾卿闭了闭眼,他知道薄将山的顾虑,薄将山毕竟不是沈逾卿父母,左右不了沈逾卿的婚事。上京权贵的婚姻等同政/治结盟,薄将山担心自己用心栽培的猴儿,最后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沈逾卿的枕边人,肯定得有一个是薄将山的眼线。就算这人不是幼娘,还有粉娘绿娘——而且沈逾卿和幼娘素来亲近,这件事的性质不算太恶劣,至少没有撕破脸面。
只是……
沈逾卿心里一阵悲哀:
他是真心把薄将山,看作自己父亲的。怎么到头来,薄将山还是不信任他呢?
“以后相国让你汇报什么,你句句实话,说与他听便是。”
沈逾卿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待会儿会有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你让她们伺候了,然后随我去给母亲敬茶,让她做主给你抬个姨娘——”
沈逾卿一咬舌头,眼睛一转,改变了主意:
“不,我先差人送你去步府,你求步练师给你做主,把你的贱/籍给削了,最好重新修改一下出身……今后你在沈府的日子,会好过得多;就算我有事不在府里,也没人敢拿你如何。”
幼娘怔愣地看着他,一颗惶恐的心渐次回温,涌到喉口的,都是愧疚和欢欣。
“相国人不坏,你别恨他,他是知道我可以托付,才会使唤你做这种事情的。”
当然多半是看在步练师的面子上。
这句话沈逾卿没说,他伸出手去,捏了捏幼娘的耳垂。幼娘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凑上来,两人交换了一个铁锈味的吻。
这妮子真傻,说什么都信……沈逾卿心中叹道,也好,老婆太聪明,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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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明玉巷,步府正堂。
啪!
步练师一拍桌案,厉声呵斥:“跪下!”
这天寒地冻的,意鹊默默递来一个蒲团,示意幼娘跪在这上面。
幼娘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步练师气得不行,胸口剧烈起伏,“你做出这般寡廉鲜耻的事情,你叫沈家人怎么瞧得上你?!——还好沈逾卿是个有良心的,知道送你来找我;不然你在沈府,一辈子都是个贱/妾!”
意鹊也跪下了:“小姐,幼娘这个岁数,也是不懂事,千万要救救她啊!”
步练师越说越怒:“你这二百五!!薄止那狗东西一吓一哄一骗,你也不知道来求我,白白做了他和沈逾卿之间的棋子!”
幼娘哭又不敢哭,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步练师喝了一大碗热茶,好不容易把火气降了下去。也是,幼娘傻是傻了些,倒也不是太蠢,正常人哪个不害怕薄将山,更别说幼娘像这种面团一样好拿捏的女孩子。
步练师在心里大骂:薄止,你个狗/娘/养/的,算计到我家妹子头上了!
她最近忙着处理李辅国,一时疏忽了幼娘;结果薄将山见缝插针,狠狠地坑了她一把!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
“沈逾卿那厮负责任,真的在考虑你的前程。”步练师拨弄了下敷金填彩的茶盖,“但是,你记住了,男人的心变得比天还快!沈逾卿是刚刚尝了女人,现在把你当宝,以后就不一定了!你得自己聪明起来,懂得为自己打算!”
意鹊在心里松了口气:
傻姑娘也有傻福气。少东家嘴硬心软,面上再怎么骂,到底还是心疼幼娘的。
幼娘点头如捣蒜,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幼娘记住了,呜……”
“——呜什么呜!”步练师怒道,“你要高嫁了,给我精神起来!”
幼娘惊呆了。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