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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臣(重生) 疯臣(重生) 第82节

中书侍郎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遍:“苦路西哟——!”

“你俩差不多得了, ”前边的门下侍郎回过头来, “在皇城根前说东瀛话,小心被御史参本子。”

话音未落, 御史便鬼一样地飘了过来,官老爷们纷纷闭上了嘴。

御史倒没听见前边的“苦路西入侵大明宫事件”, 她抬眼就看见步练师下轿,连忙躬身作揖道:“见过令公。”

步练师下轿时也被冻得一哆嗦, 顿感自己是寒冬腊月里的一条狗。但后辈还在向自己行礼, 步练师也只好顶着瑟瑟北风,把这个揖作了回去。

年轻的女御史是第一次见步练师,没成想传闻中的步令公竟如此亲和,居然还会向下属郑重回礼, 激动得又是一个深揖,险些把旒珠扫地上去。

待步练师站进队伍,旁侧的薄将山低声笑道:

“年轻真好。”

他声音低沉,嗓喉醇和,即使是调笑也没有半分轻浮态,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一国权臣。

步练师有些恍惚,原来他们也到了,感叹这句话的年纪的么?

步练师微微侧过脸去,如今的文武百官,很多人她都不认识了。比如她手下的中书侍郎,是个年轻而纤细的姑娘,正跟新上任的门下侍郎交头接耳——似乎是把门下侍郎惹恼了,门下侍郎一玉笏戳在中书侍郎腰上,中书侍郎嗷了一声:“苦路西哟!!!”

御史大夫重重地咳嗽一声,山羊胡都翘了起来。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连忙端正仪态,乖巧得好似鹌鹑,既而又偷偷相视一笑,大有下次还敢的意思。

年轻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这朝堂,又添了许多生面孔。步练师看着这些年轻人,或青涩拘束,或活泼灵动,或意气风发,无比的陌生,又无比的熟悉。

——流年如水,岁月如刀。

薄将山扫了她一眼,低头压声问道:“你白头发怎么又变多了?”

步练师叹了口气,语气却是笑着的:“我可没你多。”

薄将山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秋风萧瑟,宫门渐开,灯火如云,皇城连昼。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

……小楼明月镇长闲,人间何事缁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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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府,黄昏时。

周瑾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自己房中,展开一张旧纸。这薄薄的纸张扛不住年月,早已是泛黄发枯,其上字迹也已模糊。

“如有碍,巧相违,人生禁得几分飞。”

——这张纸的下半段,在秦王妃的手中:

“只求彼此身长健,同处何曾有别离。”

想必戚蓦尘已经扔掉了。

周瑾自嘲地笑了笑,把这张纸扔进了炭火里。

什么深宫白马,惊鸿回眸,少年悸动,最终也是旧人残象,随乱红飞花去了。

周瑾出神片刻,恍然回神,揉了揉自己的脸:

好!

本王也该放下了!!

我以后可是有妇之夫了!!!

周瑾快乐地寻思起来:

——二胎叫什么名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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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婚事这排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也越不过周琛那头去,表示周瑾对皇兄的尊敬;说小也不至于丢了周皇室的面子,让周泰觉得面上无光。

——毕竟周瑾婚事操办的质量把关,看似是戚英,实则是步练师。

有了步练师这层滤镜,薄将山一踏进吴王府,便觉得这个花瓶考究,那个台阶顺眼,总而言之就是满意。

步练师这般操劳,算是给戚英当枪手,得不到明面上的赞美,被薄将山夸一夸总是开心的:“以后窈窈……”

薄将山陡地把脸拉得老长:“窈什么窈窈?窈窈这才几岁?”

步练师莫名其妙:“我说以后……”

薄将山断然道:“不行!”

“?”步练师奇道,“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薄将山斩钉截铁,“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配得上窈窈??”

怎么可能有男人配得上我女儿???

步练师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相国大人,”步练师敬上一碗茶,虚心讨教道,“步某求教,什么人才配得上窈窈?”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薄将山还真思考了片刻,随即大胆做梦:“定是三元及第,还要封狼居胥。貌比步家女,文类老言公,武肖戚家郎……”

“——停停停,”步练师连忙打断他,“薄止,你到底想要几个头的女婿?”

薄将山严肃地比出三根手指:“最好是三头六臂……”

步练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吃菜:“……”

你有病,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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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新人进殿!

唱喏声起,丝竹齐奏,火红的帐幔披垂而下,明灿的灯火煌煌满堂。

王侯将相齐齐一静,名公钜卿纷纷望去,周瑾一身大红喜服,长身玉立,意气风发。

贤妃戚英独坐高堂,蝉衫麟带,衣冠赫奕,一派端庄雍容。她面色拘谨,似有不安,看了眼一旁宴席中的步练师,步练师微微向她点头。

——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戚英心下安定了不少,看着英俊的儿子和娇美的儿媳,心绪又是一阵起伏,掖了掖眼角才止住了泪光。

戚英以前不爱哭的。到底是上了年纪,牵挂一多,感慨一多,人就容易落泪了。

薄将山低声问道:“陛下呢?”

——周瑾好歹是大朔吴王,皇帝老儿居然不现身,留贤妃一个人在高堂上?

“风寒。”这还真不怪周泰,步练师嘴唇没动,极小声答道,“老了,身子不行了,天一冷人基本在病榻上。”

自打周望身死含元殿后,周泰一夜白头,形容枯槁,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几岁。加上大局未稳,四方金戈,周泰焚膏继晷,剸繁治剧,已然是熬尽了心血,只剩下一副空虚的病体了。

周泰其人,绝对算不上好人,却算得上一位好皇帝。

薄将山沉默半晌,末了才道:

“太医怎么说?”

步练师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日子,怕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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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瑾大喜的日子讨论国丧的可能性着实缺德。

两人接下来一路无话,一同看着那乌弥雅公主,在内官的唱喏声里,从乌木盘上拿起一盏白玉双凤耳杯。

按照大朔礼制,新妇该向高堂敬酒,以示菽水承欢。

乌弥雅面颊泛红,双眸清亮,被辉煌烛火一映,更显得娇艳欲滴。戚英越看越是喜欢,连礼俗里考验新妇的环节,都大大方方地省了,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满堂叫好,贺声盈室,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御史一众,也难得露出了好脸色。

有女眷小声议论道:“若是全天下的婆婆都像贤妃娘娘一般好说话,我是做梦都会笑醒哟……”

步练师听见了这一句,笑着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女眷赶紧退回去,唯恐步令公降罪下来。

步练师哪里会生气,她也替乌弥雅高兴,戚英的性子就是这般的好,大方宽和,爽朗热情。

戚英总算熬过了深宫苦难,守得云开见月明,定会有个幸福美满的后半生……

——啪!

酒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齐齐一惊,喜堂顿时一静,这听得周瑾惶惶道:

“……母妃?娘,娘——!”

步练师霍地起身,戚英正捂着嗓子,呕出一大口血来!

血中发黑,是中毒了!

——酒里有毒!!!

乌弥雅小脸惨白,一脸莫名,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即连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这时候的周瑾哪里听得了她分辨,连忙扶住呕血不止的戚英,厉声喝道:“太医!传太医——!!!”

正有太医在喜宴宾客之中。一位苍髯老者连忙离席,急急赶上殿来,伸手探向戚英心脉,脸色猝地一变。

李姓太医面沉如水,又复以银针试探,眸光震骇无比,向周瑾猝地拜倒:

“吴王殿下,此毒乃是西域火狐毒,酷烈难解……”

周瑾厉声打断他:“你说怎么救!!李大人,你要什么奇珍异草,本王通通找给你——!!”

李姓太医跪伏在地,默不作声,白髯止不住地颤抖。

周瑾如遭雷击,脸色发白,步练师第一次见周瑾如此急厉的样子,高声断喝里拉扯出了沙哑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