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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60节

黑夜里,皇帝摩挲着扳指,尽量忍着胃府里的不适。

“芷娇可以不做昭仪,不做九嫔,只有陛下别不见芷娇,这些日子,芷娇每天过的生不如死......”女子声韵如莺丝,字字情义,句句衷肠。

皇帝忍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努力不看那张面容:“慕容艳,你知道了吧,你十一妹妹已入了韶华馆,你,已经沦为弃子。”

女子抬起泪湿的眼眸:“十一妹妹年轻,又美貌出众,还请陛下怜惜,臣妾绝不和妹妹争,只要陛下喜欢,就是我家的福气,芷娇不求陛下宠爱如初,只求陛下偶尔还能想起臣妾来,稍稍回顾一眼,臣妾便知足了。”

皇帝胸口的烦恶愈甚,冰冷的语气道:“慕容艳,朕一看到你这副唱念作调的矫情样子就作呕,跟你那几次朕每到第二天都会吐,你知道你跟一个人有多像么,先帝的金贵妃,你慕容家就是个淖泥窝,不管是谁进宫,朕都不会再动一指头!”

女子目光怔怔地,哀怨到了极处:“如此说来,陛下从前对臣妾好,都是做戏的是吗,为了从臣妾这儿探听我爹和几个兄弟的事,知微见著,探究他们的性情,陛下很久以前就在筹谋淮南的事对吗?”

皇帝甩开她的手:“你即知道,何苦还跟朕装,你不是一直都明白么,不是一直都在跟朕交换好处么,贤妃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若非你是女子,朕恨不能手刃了你,没有立时处死你,已是十分的开恩了,你还敢来朕面前。”

女子隐在夜黑里的眸子闪过恨意,软着哭腔,涕泪四流:“怪道前人说,自古君王多凉薄,陛下,你好凉薄啊,把臣妾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

宫巷墙边伫立宝楼冠盖浮雕龟鹤大理石灯,其光朦胧,皇帝笑了一声,道:“朕本就是个凉薄的人。”

皇帝摆了摆手指,小柱子他们立刻警觉地过来,重新抬起了坐舆,内监宫娥排着华盖、凤翣大扇,雉羽扇,宫灯,提炉,天子的小驾仪仗,脚步重重绕过她,在夜色中迤逦离去,皇帝丢下一句话:“听雨阁一切份例照旧瑶琨殿,朕对你仁至义尽,从此后再不许出现在朕的眼前,朕,再不幸慕容女!”

已近戌时,韶华馆人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等待,两个管事嬷嬷直接候在了垂花门外,定柔还躲在衣橱柜子,刘嬷嬷急的火烧眉毛。

“来了!快!快!”外院立刻沸腾起来,只穿着寝衣的沈蔓菱和程芊芊直接奔出来,满眼期待。

垂花门外,宫闱局一丛宫女内监,抬着坐辇,司寝太监高声念道:“传陛下口谕,徐才人昌明殿侍寝。”

管事嬷嬷过年一般,喜滋滋对着几个月洞门传道:“陛下口谕,徐才人昌明殿侍寝。”

刘嬷嬷站在屋外趔趄了一步,怎么会?

对面东厢房,徐氏的宫人们笑逐颜开,前簇后拥着娉娉婷婷的徐氏上了坐辇,昂扬踏步消失在垂花门外。

沈程二人捂着脸一阵啜泣,跑回了房。

刘嬷嬷叹了口气,转头回屋,定柔这才从柜子里出来,慢慢抚平心口。

徐才人被围拥到宫闱局别殿,腻玉馨香的胴体沁在浮着花瓣和香露的温泉水里,一边被內帷嬷嬷传授房帏之学和妃嫔侍寝的规矩,徐才人脸颊如西域红葡萄酒洇染。

沐浴罢,穿上侍寝嫔妃的湖绸广袖抹胸寝衣,梳妆一番,围上披风,坐上一顶软轿,被八抬八簇着,抬往昌明殿,出了华清门,在大殿西侧门外住轿。

两个尚寝女官上来扶着她入行,内殿覆天盖地的明黄锦幔,脚下二尺二见方的澄泥金砖,踏上去,微有金石的珰琅之声,一器一物摆设的楚楚有致,紫檀书架上的书册古籍如刀切了一般,宫女和内监侍立在每个角落,站的行列森严,错金九龙绕踞灯柱十六座,金黄的鲸蜡,烛泪垂落,明亮如昼。

铜胎三足珐琅龙镂熏炉,淡烟若有若无,缕缕弥漫着馥芳。

寝殿的地砖是传说中的条形金丝柚木,润腻透亮,泛着光华的美质,只见穿着明黄薄绸中衣的皇帝站在一扇窗前吹着一管白玉横笛,窗外玉盘高挂,月色如水银淌了一室,静谧的夜里,笛声清扬,如泉石泠泠,分外嘹朗,在殿中萦绕百转,背影孤远。

她亦是善音律的人,听出吹的正是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陛下心系天下安危啊。

她这样想着。

但为何,那笛声余音似流滞着一丝咽音,关山月,伤离别也,陛下在感伤离别之苦吗?与何人离别?可是女子?

身后的殿门被合上,只剩了一男一女。

“嫔妾叩请陛下圣安。”

笛声戛止,皇帝回过头来,面上带着温存的笑意。“快免礼。”

将玉笛搁在书架的一个抽屉里,坐到明黄蜀锦金线暗花龙纹大引枕的座榻上,对她招了招手指。

款款起身,走至榻前,跽坐在乌木矮踏上,皇帝挽住了她的手,莲青色衣裙的女子,似一朵傲然绽放的芙蕖,天然去雕饰,盈盈出绿波,眼中涓淌着静水,恍若无欲无求,袖缘下一双雪腻纤长的柔荑,这也是一双弹琴弄弦的手,从淮南回来他莫名添了一样喜好,总捉摸女子的手,皇后和淑德三人的并不美,自小养尊处优出来,水嫩中透着红润,有些像农田里的胡萝卜,握瑜的手娇小姌嫋,如葱节,却太瘦了,嶙峋着骨感,林纯涵初进宫的时候手背有些粗糙,是常年做粗使落下的,在林国公府与下人一般长大的,养了几年才细腻剔透过来,也养成了一双惯于弹琴弄弦的。

有时甚至会盯着宫女的手,也有纤纤素手,却不是那种感觉,没有那种玲珑到骨子里,纤且巧的,小巧和精致完美的契合,和那样粉彤莹润的指甲,干净的没有半点丹蔻。

那“雪葱小段”的主人,想是已在淮南事变中往生了罢。

“你可有小字?”

徐氏羞的不敢抬头:“回陛下话,有,唤作‘宜君’二字,竹之君。”

皇帝吟道:“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神娥盖江水,爱妃是玉洁松贞的人。”

徐才人脸颊火烫,乌发如云,几缕垂落耳边:“陛下谬赞了。”

顿了顿,问他:“陛下方才吹的汉乐府,嫔妾不才,也粗通音律。”

皇帝唇角微微一扯,笑道:“朕并不善音律,不过看今夜月色好,小吹一曲而已。”

徐才人道:“嫔妾带来了筝,为陛下弹唱一曲如何?”

“好。”

女子吩咐宫人取来一把二十一弦筝,螺钿花蝶,稍稍调音,指尖缓缓弹拨,正是一曲《蝶恋花》。

“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睡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云鬓蓬松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皇帝斜倚在榻边,手臂支起,食指和中指弯曲扶鬓,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女子起身翩翩来到身畔,曲膝跪地,温柔如水:“嫔妾只是一介凡俗女子,请陛下天恩垂怜。”

“杨花犹有东风管......”皇帝挽着她的手,低头缓缓吻向她,女子心头狂跳,呼吸紊乱地阖上眼皮,等待唇上的柔情。

却,温热的男人嘴唇落在了颈上,然后缠绵地,往下挪去......

第59章 韶华馆的岁月2 这姑娘长……

夜半的深宫, 徐才人躺在锦被下一动不敢动,身上的痛楚昭示着方才的一切,那样真实, 身畔的男人微微侧身, 明黄提花龙纹中衣的背影对着她,已入睡了。

帷幔外的灯光透过重重蛟绡纱, 绰绰约约,迷离如凝雾。

御榻宽阔如平地, 楠木垂花柱, 床围和床牙浮雕蟠螭纹, 床罩和锦被皆是真丝织锦缎面的, 金线勾边,横纬小梭挖花, 黄地缠枝福寿图案,金彩辉映,贴着肌肤, 如珠滑玉润,遍生美好, 男人的体温熨的热意融融, 隐隐有龙涎香夹杂芝兰的幽香。

能委身真龙天子, 她告诉自己, 值了。

以后要学会怎么样在这里生存, 来的时候, 母亲说, 自来宫禁后妃,生存不易,她偏要活出一番样子, 比所有人都活得好。

不知何时眠了过去,被一个声音唤醒,天已发亮,身畔空空,一个嬷嬷的声音在帐幔外说:“才人,该起了,照例嫔妃来昌明殿侍寝,须在辰时初刻之前离开,巳时陛下就散朝了,被外臣见到,是要说道的。”

掀开帐纱,立刻有宫人拿着衣物披在身上,三层薄如蓬云的纱挂在金钩上,榻前一从端着盆盂伏侍盥漱的,司栉女史执着梳篦。两个房帏嬷嬷掀开锦被,含笑拿出落了红的白绫帕,她羞的不敢抬头,待梳妆罢了,嬷嬷说:“今日是你第一次承宠,也是各位御妻觐见太后和皇后,及各位娘娘,请礼问安的日子。”

“好。”

“要先去康宁殿么?”

“不,回韶华馆,和各位御妻一起,尚仪女官已过去待命了。”

韶华馆外,管事嬷嬷望着软轿里出来的人,一脸恭维,齐齐敛衽一福:“才人万福金安。”

晨起的阳光洒在瓦檐上,成群喜鹊落在垂花门上喳喳高叫,嬷嬷喜道:“这是吉兆啊,想来才人不久将要好运(孕)临头了,奴才先行恭喜了。”

她姿态谦卑,语声柔缓:“承嬷嬷吉言了。”

进到院内,一众御妻在等候,宫人和内监们站的整整齐齐,大大地施了个礼,口中念金安,薄画黛笑迎迎地上来执着她的手:“恭喜姐姐!”其他人也一脸奉城,一叠声姐姐长妹妹短,薄画黛悄悄附到耳边问:“怎么样,陛下温存吗?可会怜香惜玉?”

徐氏想起昨夜,脸颊烧的如火炭,握拳打了薄画黛一下。

人群中,沈氏斜睨了数个白眼。

定柔站在后头,心口一阵烦恶,想到以后那个男人与别人好完了,再来跟她好,要和这些人,还有那些后妃共同一个丈夫,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康宁殿,翟衣大衫的太后高坐织金芙蓉大引枕座榻,戴着翠钿三龙二凤冠,翠凤展翅欲翱,口衔珠滴,明辉玉丽,溢华流光,围着仙鹤祥云霞帔,坠着桃心金镂牡丹凤凰坠子,其下依次坐着皇后和三妃,襄王妃和宗室命妇,皆是翟衣、霞帔和小华钗冠,金丝缕衣,宝石琳琅,端的是雍容华贵。

林顺仪产后思虑,这两日又添时疾,太后特许静卧休养,不用徇日来定省,冯才人诞育了皇五子宗晟,晋升了婉仪,还不满百日,产后出月养的丰腴了许多,腰身圆润,粗了两圈不止,却是恢复不过来了,气色到是养的白皙红润,姿色犹胜从前。

徐氏跪在最前头,御妻们伏地稽首,三叩九拜,念着长寿万福的话,尚仪女官天不亮就来训练了。

定柔还是跪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低着颔。

太后对众御妻敕诫一番徽仪懿德,做了皇妃就要有庄重的仪范,嘉言懿行,而后才让免礼平身。

招手让徐氏到近前来,拉着手嘘寒问暖,直如母女重逢一般,又夸越看越是个有福相的,三句话不离绵延子嗣,云云。

宸妃看着都有些心酸。

淑妃眼底闪烁寒光。

定柔忽然明白了,她们这些人是为传宗接代来的,不过生子工具罢了。

昌明殿小栋子来传皇帝口谕,徐才人晋为婕妤,居筠心馆。

襄王妃笑道:“徐娘娘当真是陛下心尖子上的,让心腹亲来,这般在意,怕我们慢待了似的。”

其他命妇也一阵打趣。

徐相宜羞答答地,面颊泛着红晕。

太后对其他御妻说:“我老婆子是实相念佛之人,爱好个清净,以后你们无需天天来,有心意就够了。”

言下暗示,凡侍过寝的,才能来请安。

有个年老的命妇注意到了后头一个姌巧的身影,却是一直低着头,难掩超凡的姿色。与旁边交头接耳说:“多俊的姑娘,数这个最好看,为什么是徐姑娘先承宠呢?”

旁边的也挪不开眼:“听说这位徐姑娘以才华出挑的,许是陛下喜欢才女罢,今夜想来就该轮到这姑娘了。”

她们想错了。

当夜还是徐氏侍寝,一连三夜都是徐氏,第四夜才是司徒氏,第五夜薄氏。

司徒氏善丹青,出身簪缨世家,容貌秀丽,端静可人,薄氏瑰姿艳质,才情与徐氏在伯仲之间,两人皆进了婕妤,搬出了韶华馆。

而后,韶华馆便再没动静了。

第六夜皇帝去了含章殿,宸妃始终是最得宠的。

一个月过去,满园花卉开的艳丽多姿,刘嬷嬷站在院中的花树下,唉声叹气,隔壁的沈氏和程氏成日往淑德二位处奔波,绞尽脑汁寻法子,期与皇帝偶遇,争着比谁先爬上龙榻。

司赞司籍两位女官拿着彤史和起居注对太后上禀:“……陛下上月一共临幸后宫十九夜,皇后娘娘一次,宸妃娘娘九次,徐婕妤五次,林顺仪两次,司徒婕妤一次,薄婕妤一次。”

太后点点头,满心欣慰,果然雨露均沾,禝儿最是晓分寸,那慕容氏果然埋没了,身为男子能抵得住美色之诱惑,心刚志坚,那天下再无可撼之事。

两个月过去,阖宫换上了单薄的纱衣,临近端阳节,徐婕妤果然传出了喜讯,脉象甚好。

太后本就喜欢这个品貌端庄的才女,这下子更是视作心肝一般,立时晋升了充容,每日补品朝贡流水似的进了筠心馆,特遣人去阆州接来了徐氏夫人,聊慰思母之苦。

刘嬷嬷成日愁眉不展。

委实想不通,姑娘这般容姿,怎就被忘在脑后了。

姑娘却是半点不上心,不是在屋中读道经,就是绣花或缝纫,真真像极了云惜大姑娘,可大姑娘是方外之人,自可以虚无恬淡,瞻泊明志,十一姑娘偏做了后宫女人,在这个地方,不争,怎么生存?原先西厢本有六个宫娥三个下监,当初对门的徐才人承宠,馋羡的眼珠子快出血了,这些日子眼见着姑娘被彻底冷落,一个个变了脸,韶华馆本就是清水的差事,这下子不是寻机调往了别处,就是投靠了沈才人,起码可以巴结上淑妃啊,西厢就剩了两个宫娥,是找不到门路的,每日进来出去对着姑娘摔摔打打,冷言热语,茶水饭食一概怠慢,姑娘也不恼,全由着她们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