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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91节

又想起儿子是儿媳妇的了,老爷是那小妖精的了,自己什么都没剩下,净讨人嫌弃了,不免悲郁起来,定柔成了出气筒子,被训了一顿轻佻,大白天爷们不懂事,你也不嫌臊,云云。

定柔低头听着训。

想起了母亲训斥尹氏嫂嫂,想起了师傅说的:“妇人,执帚,洒扫,会意,服侍人也,侠牀于侧,时而待命......”

做了妇人,就该这样吧,如履薄冰,清清谨谨的日子。

到了那家,定柔一露面顿时成了焦点,李氏被簇围着,左一句“仙娥临凡”,右一句“西施降生”李氏得意极了,笑成了一朵花,又觉得媳妇是天下底下绝无仅有。

席罢坐在花园子听戏。

陆绍翌带着一帮季友伯兄凑到游廊下:“看,我娘子美吧。”

只是一个侧影,也让看呆了,众男子眼睛忘了怎么眨,嘴巴大张,口涎欲流,其中有御前当值的江林,认出了正是那日在昌明殿,陛下要临幸的人。

直纳闷,陆绍翌这是......公然给陛下戴了绿帽子?

进了九月,李氏先前口中一直念叨的长女,在齐州经商的陆绍翌姐姐,陆绍茹夫妇终于来了,带着一双女儿,和两个通房,一个庶女,定柔亲下厨张罗了一桌酒菜,束袖侍立一旁,布菜添汤。

这一对夫妻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姐夫叫卜耀廉,长得一副奸猾商人模样,笑起来像老鼠,不笑像猫,姐姐却跟昭明哥哥容貌迥异,一个肖父,仪表堂堂,一个把父母的缺点全攒足了,李氏的大嘴,平凉候的塌鼻梁,两颊还有些雀斑,微微驼背,全不似个侯爵世家出来的女子。

陆绍茹喋喋不休和母亲抱怨,抹泪拧鼻涕,弟弟娶亲也不等女儿回来,敢情当没我这个人。

李氏最怵这个长女,只好不停安抚。

旁边的姐夫眼角余光不时地落在弟媳脸上、身上,偶尔给妻子夹菜,衣角划过,幽香淡淡,直让人血脉欲涨,一顿饭菜食之如嚼蜡,怪道前人说秀色可餐。

下晌陆绍茹到琅嬛居做客,定柔摆了明前龙井待客。

陆绍茹先是夸赞弟妹的玉钗和耳珰,工艺精巧,定柔想着初见长姐,该有所赠物,以表亲情,便摘下来给了,谁知那厢满屋子打量几番,看到了供案上的玉雕摆件,又说喜欢,那是师傅的东西,长姐也不是外人,定柔咬咬牙,忍痛又给了,陆绍茹还不罢休,到妆台捧起螺钿首饰匣子,抱起说了句:“谢谢弟妹啊。”

直接走了。

定柔傻眼了,何嬷嬷和陪嫁两个丫鬟,小艾和荆儿也傻眼了。

自来也不是小器的,给便给了吧。

第二日,陆绍茹又来了。

扫荡走了定柔又一个玉摆件和首饰匣子,第三日,第四日,这下子凭是多好性子的也不耐烦了,来而无往非礼也,师傅的东西禁不住这样式的,再不敢摆出来了,首饰匣子也收到了衣橱里。

陆绍茹又来了!

何嬷嬷眼中看到的是,强盗来了。

陆绍茹这次扑了空,临走大为不满,骂了句:“还国公府出来的,如此不大气!”

然后,李氏的态度大转变,看定柔的眼神冷了许多,成日挑剔,端着婆婆的款儿,稍不留神便是一场叱责,因为一件小事让儿媳到廊下立规矩,站了三个时辰。

直到端着汤羹去婆婆房中,偶然听到了陆绍茹的声音:“你对她太纵容了,没个威信,娘你就是太面善了,我奶奶当年怎么对你的,那些手段,你如今还不该加倍发作出来,出出这口气,更待何时啊,就得叫她怕你,她才知道这个家谁是权威。”

定柔转头折了回去。

日子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窗纸上不知为何,总破窟窿,有一天夜里,定柔半夜睡不着,只穿着寝衣在灯下看书,何嬷嬷起来出恭,竟撞见一个男人扒在窗上眯着偷窥,听到呵斥,一溜烟跑了,何嬷嬷认出那身影是陆家姐夫。

原来那些窟窿是......

定柔后背一层冷汗。

第二日拿出梯己叫了工匠来,全换成了波斯商的玻璃。

她开始盼着这一对夫妇早些归去,偏一日日过去,陆绍茹要走了对牌钥匙,大有死守阵地的架势,克扣各处的用度,翻出积年的亏空,赖在定柔头上,叫赔出两千多两银子,定柔看懂了,这是变着法剥削她的嫁妆。

她虽不是贪怜黄白之物的人,但也不能由着搓圆捏扁。

争辩不过,一概任由她们说,只不言不语,左耳进右耳出,有本事你来琅嬛居抄家。

等陆绍翌回来,定柔将窗纸的事告知,陆绍翌劝她忍了,莫声张出去,自己私下警告一番就行了,卜姐夫就是那样的人。

定柔闹了脾气,陆绍翌讲起了幼年的事,父亲被冤入狱那年,母亲方诞下他,没出月,家产被抄没,身无分文,带着六岁的姐姐和年迈的祖母流落破庙,母亲白日出去拾荒,姐姐背着弟弟挨家挨户乞讨,被地痞混混欺负的时候也是姐姐挡着,养成了尖刻泼辣的性子,弟弟在姐姐背上长到五岁,姐姐长成了驼背,由于常年风吹日晒雨淋,容貌也毁了。

父亲昭雪了冤屈,家产返还,姐姐却变不回来了。

世家豪爵之中自然寻不到肯结亲的,姐姐一直到二十岁才不得已屈就,嫁了商贾。

弟弟,欠姐姐的。

听到这儿,定柔不得不继续忍气吞声。

素日陆绍翌出门,除了伏侍一日三餐,她极力避着陆家其他人,呆在房中。

金秋九月,疏桐叶半黄,到了下旬,定柔上次来月事是新婚第三日,数着日子,这个月推迟十来天了,记得六姐说,好像这个样子,是.......她不敢胡猜疑,回慕容府问了母亲,找了医婆把脉,才敢确定下来。

温氏喜得直拍女儿肩:“进门喜,我儿是给他们家带来福泽的人,若生个男丁,自是皆大欢喜了。”

正逢陆绍翌下值回家,定柔进了房门,问了几句军营的事,才敢红着面皮凑到耳边:“我有了。”

陆绍翌待明白过来,喜悦的如颠似狂。

一把打横抱起小妻子,叫嚷着奔向前厅,李氏听到声响,出来问,陆绍翌忙告诉母亲:“娘,定柔怀孕了!你要做祖母了!”

定柔羞的捂住了脸。

李氏一听也喜上眉头,菩萨显灵了,对儿媳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

一旁的陆绍茹满目不忿。

定柔没什么害喜反应,除了胸闷,胸口像压了巨石,一天到晚喘不过气来,看房梁都像是笼子顶,医女来家中问诊,只说孕妇是郁结在内,气滞血瘀,该多多出去,到宽阔的地方,纾解纾解。

陆绍翌心疼妻子,恰这一日皇帝要到城郊皇家草场骑射,他和一众骁骑将要去护驾,皇帝私下的时候,与这些人毫无架子,骑射围猎一概讫情恣意。

陆绍翌便突发其想:“不若我带你去吧,那边气候比京中暖,草还是绿的,我牵着带你骑骑马,兴许就好了。”

定柔想到皇帝,有些犹豫。“我想就我们两个,我骑马可好了。”

陆绍翌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要付之行动,架不住再三劝说,定柔便拿了披风,上了马车。

皇帝临时加了一个议会,銮驾到草场的时候,远处陆绍翌正牵引着一匹白马,慢悠悠走着,骑上坐着一个女子,圆髻素钗,米色白针毛滚边披风。

襄王远远招手,陆绍翌忙丢下马缰,奔过来行礼,襄王问他:“你怎地带家口来了!”

陆绍翌拱手对皇帝:“内人在家中烦闷,臣想着带她出来走走,望陛下赎臣僭越之罪。”

皇帝摆了摆手,陆绍翌忙谢恩不止。

第82章 单味相思是苦药1 皇帝痛苦……

皇帝今日穿的斜襟窄袖箭衣, 外罩明金护心软甲,坐到了草地御帐下。

天湛云淡,秋阳高照。

这皇家马场设在四面环山的平原, 时节已至深秋, 山上叠翠流金,平地茵茵如绿色巨毯, 一望无际,襄王挑了一匹燕骏, 驰骋了几个来回, 箭镞飞出, 皆中鹄心。

将领们忙不迭拍手喝彩。

襄王在兴头上, 正想皇帝怎么不动,转头去唤他, 却见坐在乌木椅中,直直望着远处,如着了梦魇, 一手紧紧握着椅扶,一手攥成拳, 扳指深陷肉里, 身躯竟在隐隐地颤。

顺着目光望去。

那对夫妇不知何时共乘一骑, 女子小鸟依人地偎着男人的胸膛, 行走间髻上的米珠流苏随风摆动, 男人双手环住腰身, 咬着耳朵, 含笑说了句什么,女子一脸娇羞,马儿缓缓地走着, 好一副甜如蜜的恩爱画卷。

再回头,看到哥的眼中布上了血丝,指节“格格”地响。

襄王生了满腹疑惑,忽想起了那天在河工上,哥提起的那个女子。

陆绍翌毕竟是来护卫的,不好一直同媳妇在一处,下马牵着过来,几个将领已露出了不满,下次我们也带家室,还能这样的。

陆绍翌对媳妇说:“下来喝点茶,到那边凉棚坐一坐,等着我。”

定柔从前在妙真观时,妙清师姑生性豪爽,不似巾帼,教授了一身骑术,长久不练,这会子完全意犹未尽,很想打马驰聘到远处看看,是多广阔的世界。

待陆绍翌放开马缰去同人说话,她便接过来,勒马转头,扬鞭一挥,马儿嘶啸一声,放蹄飞驰起来——

“唉唉唉......”陆绍翌与一众骁骑将说着话,众人惊看着他身后,听到蹄声,已经迟了,马儿驾着媳妇窜了出去,以为是马惊了,登时吓得三魂去二!

皇帝和襄王也呆住了。

“定柔!定柔!勒马缰!快勒马缰!”那马虽性子温驯,但身形高大,骨子里野性未消,陆绍翌慌忙大叫四周围立的骁骑卫设马栏,谁知媳妇轻轻勒缰,马儿四蹄稳稳定住,不过这么会子,那马已与她熟了,隔着老远,她回头笑说:“不用紧张,我到那边看看。”

说罢,踩着马镫,挥手扬鞭,四蹄生风,披风如飞蝶振翅,陆绍翌上了另一匹,打马去追:“不能这样胡闹!你有身孕!定柔!定柔!......”

皇帝指尖震了一下,一个意识模糊地想着,这么快......这么快她就......

垂眸看地,努力不去看,不去想,却忍不住,魂儿已随着那马蹄飞远了,他唤侍卫引御马过来,对襄王说:“咱们也去那边看看,不用他们跟着。”

定柔奔马到围场边,一连跃过几个栏,越驰越快,闪电般纵横在蓝天绿草间,恣情洒意,风灌得围风鼓鼓,四野的远山飞掠而过,只觉一腔沉郁尽消弭,心绪豁朗,无比的痛快,发钗小簪耳珰纷纷落地,乌莹莹的三千云丝散落开来,长若飞瀑,如瞬间挣脱了羁缚,随风游飏蹁跹,整个人飘然若仙。

直跑出了七八里,皇帝和襄王到了草场尽处,看见那对夫妇并骑站在一个山包上,望着壑下出神,女子长发垂泻,丝丝风拂不乱。

皇帝也驱马上了山包,襄王只好跟着。

站在高处平楚望去,原来那下头是一大片桔梗花,蓝的发紫,六角单瓣,繁秾如花海,静静开在绿草簇簇中,草色花色参差,花姿娟娟,纤袅婀娜,妖而不艳。

就这样看着,花为一景,独自开在一方,清风吹拂着面颊,蓝的天,绿的草,恍觉天地宁静致远,万千纷扰隔了一个时空,心也跟着澹泊下来。

皇帝看了会子,不自觉地转头,那女子坐在马上,逆光迎风,满目神往,身形盈盈,衣袂曳曳,一头乌瀑垂悬,闪着乌油油的亮泽。

只这一眼,已觉窒息,全身血液沸腾不止。

陆绍翌对她讨好地说:“喜欢啊?咱们让人移植回去几株,养在庭院。”

她眼中忽而失落下来,悠悠摇头:“非汝所愿,莫可强求。”

调转马头,这一次骑得不快,陆绍翌对皇帝鞠了鞠,紧追上去:“娘子,怎么又不开心了......”

襄王转看皇帝神色,只见怔怔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如魂魄出窍了一般,心下一紧,哥,从未这样过,绝不是巧合,哥......竟然......

待他们走远才驱动马蹄,走到一处,忽而纵身跃下,捡起一只玉钗,那上面的流苏已断散了,粳米粒大的珠子不知滚落到了何处,皇帝径直拨开草窝,一粒粒仔细寻找,点翠小簪,水滴耳珰,尽收集齐了。

襄王忍不住:“哥,你......她可是......”

皇帝一只手捧着那钗簪,低头轻轻嗅着余香,苦涩悠长的语气说:“活了这么大,终于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了。”

回到围场,那女子弯腰在地上,盘好了发髻,随手摘了一朵狗尾草箍住。

襄王感慨,竟是如此随性的女子。

皇帝在马上凝视着,目光万千眷恋,掌中握着钗簪,踯躅着,犹豫着,众目睽睽,陆绍翌在侧,最终没有给她。

御苑华琼池,二十来个羽林卫轮换潜下水,小柱子在庭中指挥着,水太深,水草茂盛,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一个紫檀小匣,挂着一枚小铜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