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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75节

竹叶青勾兑取名曰“青华直”,有匪君子,绿竹猗猗。

柳叶酿曰沁园春,寓意洞庭春色。

然后皇帝说:“我取了七个,剩下的你来。”

定柔先啜了一点杏花酿,唇齿间芳馥回味,灵光一闪,道:“叫赖东君如何,我向来喜爱一厥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嗯,甚好!”他提笔在御笺上写下,娘子喜爱的其实是那一句“若得山花插满头”,讫情畅意山水间,无羁无缚。

下一个白梅花酿,暗香凛冽化于酒香,甘醇绵长,别有一番滋味。她想了半刻才道:“梅花香自苦寒来,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凌雪傲霜,性子最是孤冷,又曰琼枝只合在瑶台,白梅与梨花同骨,你既有了洞天,我便对应瑶台,叫瑶台冽露罢。”

皇帝笑:“也罢。”提笔写下。她又说:“我今日闲来读了一阙词。只觉那胭脂泪、留人醉一句甚是凄美,人面若桃花,花谢胭脂褪,芳歇春逝,不若叫胭脂泪如何?”

皇帝微摇头:“勉强。”还是提笔写下。

她尝了一口玫瑰果子酿:“很甜,果子清甜与玫瑰馥芳契合,如两情缱绻,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莫憔悴,伊人已归。叫伊人归,可好?”

他眼眸一亮,大大点头:“这个好!我喜欢!诚如我当初对你,终换来了伊人归。”

稍后每个酒觥贴了一个黄笺,标着酒名。

小柱子来禀:“陛下,几位尚书大人来求见。”

皇帝搁下笔忙事务去了,再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只见宫女端着醒酒茶围着孩子娘,七嘴八舌唤着娘娘,桌上酒觥七倒八歪,定柔起初不过浅尝慢酌,不知怎地越尝越馋,直到喝的一滴不剩。

皇帝上前看,只见小娘子枕着手臂,小脸蛋红的滴透,冰肌玉肤烧起来一般,肌肤底子仿佛呵口气即破,透见内里娇嫩欲滴的膏腴,含笑闭目,模样娇憨,身上酒气熏人。

摇了摇酒觥,气道:“你怎么没给我留点儿!到是等我来一起喝呀。唉......”

伸臂将她横抱起准备给她洗了放到御榻上,小娘子的睫毛忽然“刷”一下,好像清醒了,她打了几个酒嗝,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醉眼朦胧地说:“我认识你,你是个坏蛋,小心眼子的坏蛋,我都给你......生了两个孩儿......还是不放心我......你对我爹娘那么好......不就是怕我不跟你过了.......你好有人做主。”

皇帝清清嗓,咳咳,小秘密被看穿了。

谁叫你有前科来着,踹我的时候毫不留情。

抱到床榻上,一双小手捧住他的脸,摸着鼻下薄薄的髭须,一使力,竟揪下几根,皇帝疼的直冒泪,小娘子呵呵大笑:“早看你胡子不顺眼了......给我剃了......”

皇帝摸了摸,指尖有血,今年刚蓄了须,怎么的,嫌弃我老了?

小娘子翻了个身,轻轻打起了睡鼾,宫女端来铜盆,皇帝捏了手巾把子,板过孩子娘打算亲手给她擦擦脸,谁知那厢睡梦中“嗬!”了一声,豪气十足地喊:“本女侠在此!小贼休走!”

然后凭空抡起了拳头,重击在了他的下巴壳,闻得“格”了一声。

小柱子等人伫立一旁心惊肉颤地看着,陛下双手捂着半张脸,眉心紧皱,半天缓不过劲来。

普天之下只有贵妃敢如此僭越,也只有贵妃能如此。

素韵坐在正屋养神,手里翻看着话本子,一个婆子蹲着捶腿,卢敬生气冲冲进来:“你让账房只给我十两银子花销的?”

素韵淡淡地点头。

卢敬生正要发作,只听素韵道:“官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西市的白银米又涨了,菜蔬肉荤一天一价,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你俩儿顿顿要狍子肉吃,一斤狍子肉一两半,吃也吃穷了,咱们大人以后都得紧着裤袋过日子,紧着孩子的嘴吃。”

卢犯了郁闷:“怎就叫你说的这样惨?给我拿些银两,几位同僚今夜在如月楼摆了酒席,这次轮到我做东道主。”

素韵吃惊的模样:“十两银子,每人吃海参鲍鱼也尽够了!难不成你还请他们到那勾栏地界消遣一番?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相公竟拿家用的命根子去请人嫖妓!”

卢敬生被噎了一顿,停了停,只好说:“后日还有诗会,大后日斗酒,都得压彩头。”

素韵语气愈发温和,软软地说:“啊,没钱,怎么办?”

卢:“把领俸的印信给我,以后我自己去户部领。”

素韵掐掐大腿肉努力挤出一行泪,含悲啜泣:“没良心的,有了小老婆不养大老婆了,你一月俸禄三百五十两银子,家里日常流水就得十五两,好歹堂堂一个京官之家,面子功夫总得做啊,这奴仆也不好遣散。

这些个嘴一日要供三餐,冷了要棉衣病了要请医吃药,那那不是钱,为妻每日一睁开眼愁的牙都快掉光了,鸡儿吃了过年粮,全指我厚着脸到娘家打秋风过活,望相公千万体谅才是。”

卢:“不是还有禄米,官田,布帛,四季例赏。”

素韵:“那点子东西够作甚,你那闺女还有两年及笄,这嫁妆是多大一笔开销,你就这一个闺女,家里头一遭办事,也不好寒酸叫人笑话,大凡好东西我都攒着添里头了。你爹娘每半年捎一回供养,连带伺候他们那些奴婢,一回就得小二百两,这送路的人来回盘缠又得三十两,相公算算这账。”

卢没了耐心,急道:“你唬鬼呢,当我不知道有多少家底!还有茶庄和绸缎铺么,盈利呢?那绸缎铺子开在盘古街,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一月的进项够家里吃一年的,做什么非得把着我俸禄不放,我一个老爷们出去囊中羞涩像话吗!”

素韵拿着帕子掩鼻冷笑几声:“相公也好意思说,那些是和我娘他们合股开的,咱们才占几成,你只晓得读死文章,那懂得经营的艰难,这做生意有赢有亏,旱涝不保收。”

从炕几下拿出一个账本和小算盘来,比划着,说道:“前儿礼部侍郎家送来了帖子,过几日嫡孙要做满月,红份子得包五十两。还有虞部司的儿子大婚,冯祭酒的母亲出殡,里外里半年的家用赔进去了,相公也莫跟我急,不成的话你父母的瞻养先欠着,挪给你花用,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寄,再不够你书房不是有一些别人送的字画古董么,典当了便是。”

卢哭笑不得:“饿死我爹娘不成,那些字画都是名人真迹,我怎么舍得。”

素韵摸着算盘珠子:“那就没法子了,要不你去街上卖字?”

卢敬生脸色彻底绿了,扭头离开,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掀帘进来,“夫人,冰糖燕窝好了。”

卢没好气地回头看去,素韵端起小碗,悠然自得地吃着。

第173章 第四朵桃花 一朵被遗忘的……

定柔醉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醒的时候头还晕着, 瞧人出去有重影,睡得太久肢体不似自己的了,也不知什么时辰, 枕着青玉枕, 身下褥着凉而生润的桃笙凉簟,精美的半叶芙蓉图案, 光滑的丝缎薄被残留男人的气味。

懒懒地窝着不想起来,奈何肚腹饿的咕咕作响。

为避耳目月笙她们早回春和殿去了, 昌明殿的管事任姑姑带着宫女捧了盥洗的物什, 一面挂起蛟绡纱幔, 笑说:“娘娘可算醒了, 这三日醉的水米不进,陛下急坏了。”

定柔坐起来按揉着鬓穴, 脑袋一片空白:“本宫竟醉了这么些时候,我明明觉得就睡了一会儿啊。”

任姑姑道:“您把陛下折磨坏了,夜里吐了他一身, 被窝里全是,寝衣还是陛下帮您换的, 沐浴擦洗了。”

定柔脸颊一热, 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劳夫君了呵呵。

漱了口, 圆桌上已摆好了膳食, 定柔饿的两眼冒金星, 干脆穿着寝衣吃起来, 反正她在这里随意惯了。

任姑姑默声布着菜,宫人们侍立四周恭手肃立,站的邢列肃穆, 皆是敛声屏息,昌明殿历来规矩森严,一器一物摆设楚楚有致,书架上如刀切了一般,男人的臭规矩不少。

看了看铜漏,这时辰皇帝应该在上朝。

膳罢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上愈发不想动弹了,坐在大铜镜前篦着一头湿发,估摸着皇帝该散朝了,小梁子进来低声说:“娘娘别出声,太后来了。”

定柔握着篦子的手一顿,叫太后知道我大白日在神圣庄严的昌明殿披头散发,耍酒疯,还呕了皇帝一身,说不准会气得吐血,还有那班腐儒,估计会触柱。

这下连气都不敢大出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步入西寝殿来,定柔的头发才将干了,换了一袭粉桃夹纱衫裙,垂悬着乌瀑躲在帐幔后,嚇了一声扑上来,双手吊在男人的颈,小身躯挂到了半空。“母后走远了?”

皇帝“嗯”了一声,面孔故意板着。

发现他眼睑下三道血痕,惊问:“哪个抓的?”

皇帝伸臂环住娇躯,将她抱得高高,没好气的:“你说哪个抓的。”

定柔讪讪地捏捏耳垂。

我是不是有点恃宠啊,无法无天了好像。

皇帝一把将她打横放在榻上揉搓了一顿,定柔咯咯笑出了泪。“太后没看到啊?”

“母后眼睛又不花,自然看到了。”皇帝枕着软玉娇香的身躯,这三天可吓坏了,太医反复把脉说无碍,酒劲过去就会醒了,可他还是怕,小丫头从没这样过,万一有事,叫他带着三个孩子怎么过?做鳏夫吗?

“啊,那你怎么解释的?”

皇帝亲了亲香软的小手:“不告诉你,反正母后信了。”

八月万寿节后大驾例行巡行秋收,出京畿入河东道,是日驻跸在汾州官署,连绵下了几日秋雨,滞留下来。

午觉起来闻得窗外雨住了,屋中闷得厉害,定柔便想出来散步,沿着园子的石板小路,树荫遮翳,麻雀啾啾,空气分外清新逼人。

树头湿漉漉落着露水,如下小雨,宫女撑了一柄荷纸伞,老了的芭蕉叶滴滚着晶珠,紫薇树被雨淋的凋敝大半,紫花碎英堆积,铺了薄薄一层花毯。到了凉亭只见池中锦鲤密密,浮动色彩斑斓,争抢着游弋穿梭,伏身在美人靠上观看。

临水照影,执着一柄白翎羽扇,宫娥端着茶水和盆盂提炉侍立在旁。

一个人影站在远处抄手游廊的尽头望着她很久,踯躅着,还是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到了近前。“慕容十一。”

背后响起的声音,定柔诧异了一下,转头去看,一个男人站在亭子外,陌生的面孔,约莫三十来岁,五官端正,文质彬彬的书卷气,着五品松鹤补文官服,留着薄薄的髭须。

“你是......哪位啊?”她不记得认识啊。

旁边的宫娥呵斥:“放肆!竟敢直呼娘娘,仔细陛下知道了,治尔等的罪!”

定柔忙对宫女摆摆手,示意莫要多话,若是故人理应打个招呼的,即知晓她的虚齿,说不定是母家的远亲。

男子见状,心生欣慰,含着笑眼中竟噙了湿润。

荣华锦绣,万千宠爱于一身,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毫无倨傲之态,她果然是值得的!深切的语气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姓董,我母亲董俞氏,是妙真道信徒,曾在寒山小住过一次,你不会也忘了罢?”

定柔脑中白光一闪,好像知道他是谁了,那年险些害她吃父亲家法的人。“你便是,那位董公子?”

他目光里缱绻着温柔,点一下头:“董钧烨,表字成烁。”

定柔“哦”了一声,立刻想到要回避,但一时不好直接脱身。“你也做官了呀。”

董钧烨道:“隆兴九年中的进士。”

皇帝忙完了书房的事,听说小丫头出来观鱼也来了此处,走到墙边拐弯处,猛瞥见小丫头和一个男人两两相对,言语客气地说着话,脚下顿时怔住......

那男人穿着紫袍官服,说:“那年我带着父母去你家,你爹说你在为祖母守孝,不谈婚嫁,我便回家等,谁知后来听说邢家谋反,你家也遭了秧,阖家迁到了京城,我本来要到京找你,可我母亲突然患病,耽搁了几个月,等我到京的时候,你已入了宫,成了御妻。那一迟,竟是终生......”

语气沉痛地:“......后来,听闻你出宫,许配了陆公子,陆家出事的时候,我恰在岭南外放,快马赶到京,拜访了慕容伯父,可他们说你失踪了,我辗转找你,把京城的驿馆客店都找遍了,再后来,陛下公告天下,大封贵妃......”

语气至诚恳切,透着暧昧的痴怨。

女人竟满脸慌乱,窘迫地转眸,不抬头看那男人,问:“董卿可成婚了?”

男人眼睛几乎长到女人身上了,眼光里全是痴:“前年才成亲的。”

女人愈发低了低下颔,眼角眉梢皆是愧疚:“那便好,愿夫妻琴瑟和睦,白首相老。”

男人没再说话,呆呆望着她的脸,眸光隐忍着无限深情。

皇帝腮边咬的发硬,看不下去了,指甲在砖缝里抠出了印,阴沉着脸转头回去,一边吩咐小柱子:“还不快把贵妃叫回来!这个傻妮子!”

亭子,男人拱着手,想告去,脚下却万般挪不动,最后把心一横大着胆子抬眸,深深看了梦中的人一眼。

她已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穿着一袭宫妃大袖衫,抹胸绫纱百合裙,挽着纱帛,身姿姌巧绰约,乌莹莹的云丝黑亮熨帖,松松绾着堕倭髻,只簪了一朵堆纱宫花,眼角残留觉后慵态,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万种的韵味,也,愈发美的惊魂摄魄。

他低下了头,心跳的狂烈,不敢再看了。

定柔也被他眼中的炽热搞得如芒刺在背,在想借口离去,恰小柱子来说:“娘娘,陛下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

她客气了句,捏着裙角匆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