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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90节

酸涩幽怨的语气:“每次都是这样,万般皆由你做主,不想好了把我一脚踹开,我至今做了二十年皇帝,经营了二十年,眼线遍及天下,还怕那些鬼蜮伎俩么?史书骂名又怎样,遗臭万年又怎样,我是在意虚名的人吗?”

定柔噙着一抹恬淡婉约的笑,肌肤底子薄如脆雪,带着憔悴荏弱的美,静静望着孩子爹身线的轮廓,等他说完,默了片刻才开口:“夫君,还记得那年我初进宫,怀着玥儿,方太师致仕离京,你带我去送别,你和太师说的话,我和师娘隔着门都听到了。”

皇帝转眸看她,定柔接着道:“方太师说我美艳异常,自古以来似我这般女子,都是魅惑君主,倾覆国家的祸水,你举誓说,今后要愈加宵旰图治,做一个任人唯贤的君主,开创一个承平盛世出来,绝不让我背上妖妃的骂名,更不会允许安史之乱那样的惨祸发生。

这些年,他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可是,她仍成了他们口中的妖妃,君主独宠一个女子,在世人看来,总是悖逆常理的。

加上慕容家一团乌糟,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他也成了含诟抱瑕的君王。

既然解释不清,不如所有骂名都让我背了。

天下人惯于将过错归咎于红颜,如此一来,你仍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只是一时被迷惑蒙蔽了,哪怕只是几日之功,能为你拔回一些人心。

“我跟着你十年的光阴,耳濡目染,朝局的事情还是知晓了一些的,小九是皇子,便是那一道不立储的诏书也无法安他们的心,这几日底下暗流涌动,你夜夜起来召见密探,睡梦中眉头蹙着,怎么也抹不开。”

这一次,不同淮南事变的痈疽疔毒,斩坏肢,刈腐肉,而是摇晃根基的,并非敌人强大难撼,而是牵连太广,几代累积的糟粕,他将这些沉疴宿疾养成了毒瘤,而后擢筋割骨。

她清楚地记得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记得在那一天他敞开心扉,将一个帝王溃脓的伤口给她看,讲到隆兴四年的那个夜晚,高悬着一轮血月亮,宫门刀光剑影,血水染红了宫墙,那些持着刀戈血拼的,都是国朝骁勇善战的儿郎,本应驰骋沙场,安.邦定国,却变成叛军的尸体,倒在了宫城根下。

他说过,此生再不许重蹈覆辙。

可是,行刺那件事,羽林卫折损的都是精锐干将,几乎伤了元气,他痛心疾首,近几年苦心培植出来的后起之秀,那一个个年轻鲜活的面容。

政治场上的任何一个风吹草动,底下都会流血。

“夫君,我不想让他们拿我和孩子作为攻伐你的矛头,一个清君侧,就能唤起乌合之师,这个时候我应该离开,暂时离开。”

他背身的线条倔强,沉声问:“你是怕我保护不了你们母子吗?”

定柔伸臂环住他的腰身,紧紧贴着衣袍上淡热的体温,挚诚的语气:“夫君,不是那样的,你知道我有多钦慕宸妃和皇后,她们一个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一个可以做你的贤内助,而我,如果只会像个永远长不大的雏鸟,躲在你的羽翼底下,娇柔怯弱,那还配做你的女人么!”

天下事黑白与否,皆由世人一念之差。

我要让你名正言顺拨乱反正,而不是被口诛讨伐,整饬一事注定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的丈夫他是个明君圣主,为澄清玉宇而举起屠刀,我不许别人说他是残暴不仁的桀纣。

他们想兴兵起事,只能是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皇帝攥住她的一截雪白小腕,沉痛地闭目,好久好久,殿内暗了下来,摇床里的小婴儿梦呓着哇哇了两声,又睡了。

男人扬起手臂狠狠掴了自己一掌,回手将娇柔姌巧的小身躯拥入怀.......

他的小妻子何时变得这样深明大义!

他宁可她只是会拈酸吃醋的小女人,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掌灯时分,中书又公布一道诏谕,快马布告各州府。

这次是皇帝亲笔所书。

上曰:“贵妃慕容氏心智迷失,状如疯癫,钦天监测出系妖魅侵袭三魂六魄,迷惑心念作祟,唯恐妖星伏于紫薇垣,祸乱宫廷,故夺去其位号,禁足于道观清修,以图六根清净,九皇子衡王不做大统之选,因尚在襁褓,随母一起入道修行。”

殷殷寰内,城阙峨峨,明月皎皎映着帝都一个平常的夜晚。

沈从武从外头回来脸色阴沉,下了轿步入书房,更了家常的袍子,对管家说:“让戏班子停了罢,把那些人打发走,人家唱了这么一出,比戏台上的本子精彩。”

妈的,散值出宫的时候六部一些官员竟众口一词赞叹皇帝明智,有金龙真身护体,能分辨牛鬼蛇神,舍得忍痛恩爱,仍是贤明之主。

今日朝上那一幕滑稽极了。

堂堂文武众卿被一个小娘们牵着鼻子走,那些平日舌灿莲花的御史们对着一个美貌的女人,舌头全不灵了。

不知哪个混账说,作甚非要杀人流血,贵妃好歹为陛下诞育一子一女,于皇统传承有功,只要能远离陛下,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然后,朝堂变成了菜市场,就贵妃供养问题展开了讨价还价,最后敲定,户部每月拨出八百零三十两白银,作为贵妃的“脂粉钱”。

沈从武两道鼻血又淌了下来。

管家连连劝:“老爷莫动气,莫动气。”

夜半无人时,到隐蔽的隔间起开紫檀书柜,一扇门缓缓张开,长长的台阶,黑暗中一条蜿蜒的甬道,狭窄逼仄的空间,四下静谧如幽冥,只闻得脚下的步调哒哒响,秉着羊角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眼前一扇木门,抬指叩了三下。

里头问了一句暗语,而后门板吱呀一声,灯光豁亮。

里头二十几个幞头圆领袍的人已围着方桌等候多时。

“相爷。”

众人拱手作揖,一个问:“眼下如何是好?清君侧人家自己清了,咱们师出无名啊。”

又一个道:“神武卫的廖、齐、余等几位将军,避着不见小人,似是动摇了。”

沈从武眼角闪过阴鸷:“不怕,廖余二人有把柄在本相手中,其他人再下功夫便是。”

“小人那边也出了变故,泰康坊的金爷,太平帮和青龙帮的帮主皆言辞闪烁,看那意思也生了迟疑,咱们的人心怕是聚不起来了。”

沈从武握拳对着桌板一击,面色阴狠,口中骂了句:“妈的!下九流的玩意儿,胆子比毛鼠还小!”

只能用别的法子要挟他们了,羽林卫是铁板一块,难以渗透,只有少数神武卫暗度陈仓,成大事,还是得靠三教九流这些匹夫。

又问:“太子那儿怎样?”

一个答:“咱们的人已经潜入了东宫挖好了密道,待大事一起,立刻迎殿下出来,不过二殿下的家令是陛下的人,那儿不便动作,怕打草惊蛇。”

沈从武叹气:“算是取舍罢,只能一个当皇帝。”

次日,晨雾散去,合欢树滴着露水,为怕午间日头大,定柔打算早早出行,和皇帝相依相偎一夜未眠,用罢早膳便要去京郊妙真观,离上朝还有一刻的时间,皇帝穿好了玄衮绛袍守在内殿望着孩子娘,满眼眷恋。

她要离开,便是同在一座城,那样触手可及,也觉这九阙深宫变得那样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像被抽走了什么。

定柔身上还没多少力气,宫女伏侍着换上了浅紫色道衣,乌莹莹的发绾成一个利落的盘髻,戴上白玉莲花冠,围上一件杏色羽纱小妗披风,绦子系成双鸾结,天姿国色的女子变成了超尘出俗的女冠。

可儿因课业紧张无法跟去,定柔怕她在春和殿寂寞,已和太后商榷了,可儿以后下了学去康宁殿,和玥儿在一起,太后会护小姐妹俩周全。

小宗时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了舆车,定柔对镜戴上紫花玛瑙耳珰,看着指端的小戒,身后忽然多了一双阳刚的手臂,一下绕住腰身,男人用力吻住了耳垂,一路缠绵向前,攫住了秀美小巧的唇,齿间熟悉的气息,纠缠着丁香小舌,越吻越紧,仿佛要将她吞食入腹,定柔直换不过气来。

仿佛意识到了时刻,她推了一下,声音被男人吞没:“我该走了......”

皇帝反悔了,喘着粗气说:“不许走,哪儿也不许去。”

“别闹了,我生气了。”

“今夜我去哪儿啊?”

“昌明殿呗。”

“一个人睡不着。”

“多点些安息香就睡着了。”

男人语气变得酸酸的:“我觉得我上你当了,你这分明就是休夫,抛家而去,我又没犯错,你对我不公平。”

定柔:“.......”

胡搅蛮缠了一会儿,她有些生气了,一张小脸铁面无情地板着,男人才不得已罢休,问:“你不会送神容易请神难吧?到时候在外头野的惯了,不跟我回来。”

定柔眨着眼睫想了想,道:“不一定哦。”

男人吓了一跳,定柔促狭地笑说:“我要你重新娶我一次。”

一辆舆车走在宫巷,两旁的垂花门云鬓峨峨,站满了粉衣绿裳的女子,各宫嫔妃和宫娥都出来看,这个盛宠十余载不减的贵妃娘娘,是如何灰溜溜离宫的。

定柔靠着车上的小榻,盖着薄毯阖目睡了过去。

出了白虎门由襄王领着羽林军护送,一千精锐以后护卫道观,附近还布了两重隐卫岗哨。

至妙真观时日头高高,田间的油菜花开的正好,金澄澄如海,草丛里知了啁啁,妙清上来掀开舆车,和两个宫女一起小心翼翼将定柔架着下了杌扎,戴上风帽生怕她着了风。

襄王望着女子的背影。

油菜花、道观、淡紫色道袍、莲花冠,果然是她!

仰天沉叹一声,命运,竟是如此挫磨人。

第191章 庚午日废太子 废太子……

竹摇清影罩幽窗, 两两时禽噪夕阳。

一位柳腰花态的女子临窗而立,双手握笔写着梅花小篆,身着素衣衫裙, 乌发绾着一个凌虚髻, 斜一朵白纱小花,白玉梅花簪垂下米珠流苏, 一张秀美的瓜子脸,明眸皓齿, 凝脂鹅腮, 因淑妃还在丧期, 整个东宫挂着白幡, 都在服孝,那些锦彩华衣一概收到了衣橱里。

嬷嬷在一旁研墨, 笑问:“太子妃的笔力又精进了。”

女子姓高名讳新雪,小字无暇,年方十八岁, 正是锦瑟年华,父亲是吏部尚书, 两年前大婚入主东宫, 在万众瞩目中成为国朝的储妃, 未来的皇后。

只见莞尔一笑, 笑靥嫣然, 问道:“奶娘, 我四岁就在练这个, 祖父手把手教,十几年之功,可不是她人一朝能超越的, 我敢说京城之中,无人可与我比拟。”

嬷嬷笑:“那自然,我们姑娘不仅书画丹青卓绝,这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美,老身看遍了人间的颜色,皆不及姑娘。”

女子唇角一弯,笔下墨飞横姿,矫若游龙,临的是一阕李商隐《锦瑟》,那望帝春心托杜鹃二句让她颊边染了红晕。

下次宫宴在七月节,她一日日渴盼着,眼前浮现大婚第二璇玑殿朝谒,局促不安的新妇递茶的间隙抬眸,惊鸿一瞥,上座的身影一袭玄色龙衮,束发累丝蟠龙镶宝冠,剑眉丰颊,目如朗星,秀彻如琼树瑶木,朗润如华星秋月。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走出来的时候嬷嬷在耳边说:“哎呀呀,当今陛下原来是个俊美的男子,竟是这般年轻,皇后和淑德二妃与之一衬,到老了好多岁,与殿下竟似兄弟两个。”

她脸上烧的一塌糊涂。

出神间,外头进来一名内监,禀道:“太子妃,殿下在凌芳阁摆了宴,让您速速过去。”

女子笑容顿失,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准是又吃多了酒,就说本宫染恙了,不舒服,让关良娣过去伺候罢。”

太子自禁足以来预感大难将至,每日纵酒声色,拿宫人和教坊舞伎淫乐,东宫一下多了二十几位奉仪,高太子妃拿出了正妃的气度,不但海纳百川,还亲自挑了形貌出色的送到榻上。

内监道:“殿下让您一定过去,说想看你跳霓裳羽衣舞。”

高太子妃气得花貌一肃:“混账奴才!当本宫是歌舞伎吗?”

“奴才不敢,太子妃赎罪。”

“就说本宫来了小日子不方便,改日再给他跳。”

“喏。”内监只好悻悻告退。

撂下笔,太子妃生着好大的气,骂道:“这个无德无才的蠢货!我看他一天都恶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都怪我爹,为我觅了这么个康瓠庸才!”

嬷嬷劝道:“他好歹是太子啊,将来的一国之君,您便是虚与委蛇也得作个样子啊,这样不耐烦,惹恼了他,仔细以后的日子难过。”

高太子妃冷哼了一声:“父皇春秋鼎盛,他这太子不知做到猴年马月的,没准明日就废黜了,我要跟着他做罪人不成,还是早谋出路才是。”

嬷嬷与她形影不离,自是晓得她的小女儿心思,不忍地劝道:“姑娘糊涂啊,您可是太子妃,这是有悖伦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