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善突然道:“你比住在宫外多出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读书,你要是住在宫外,那你就要从睡觉的时间里再腾出半个时辰来才能做完现在每天做的事儿。”
这话有点儿绕,但白二郎竟然听懂了,他连连点头,然后盯着周满看。
满宝一想还真是,于是叹息一声道:“行吧,那我就不盼着出宫了。”
这就是一件小事儿,没人放在心上,毕竟赵六郎很可能就是嘴上说一说,未必会去请求,他请求了太子也未必就会答应,太子就是答应了也还要孔祭酒认同……
所以这种没影儿的事大家都是一说就过,满宝转过身的功夫就忘了,顺道忘了的还有太后那件事。
这么多天她都没召见,那应该就是没事儿了吧?
却不知道,太后也在等。
她难得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然后在一次皇后来问安时打量过她后问道:“你身子素来不好,近来如何?”
听见太后关心,皇后心里虽惊讶,面上却不露分毫,笑道:“儿媳身子好着呢,母后别忧心。”
太后却执意要让萧院正给她摸一摸平安脉。
皇后这才觉得不对,等太后细细地问起萧院正她的脉案和前段时间的有什么分别时,皇后:……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水晶手串,然后便无言的站着。
萧院正心头也很无言,额头几乎冒汗,皇后的脉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能这么说吗?
迎着太后期盼的目光,萧院正舌尖的话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含糊的软了口风,“瞧着倒比先前要略好一些……”
连皇后都听出了勉强之意,但太后却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点儿看不出这下面的虚浮,她立即道:“好,好,看来周满和明达求到了。”
萧院正和皇后:……
然后太后就召见了周满和明达。
满宝是上课回来收到的旨意,来召她的公公都在崇文馆里呆了好久了。
人一到,他立即领着她往太后宫殿里去,中途还碰见从太极殿里办公回来的太子,他点了点头,幸灾乐祸的看着周满道:“听人说你是老君前的仙女转世?”
满宝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白二说的?”
太子但笑不语。
太后宫里的内侍来召见周满,崇文馆的学子们下课时就不由多关注了些,封宗平拿了钱过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大致摸清楚了原委。
于是几人揶揄的看着白二郎和白善,“什么时候周满还有通神的本事了?”
白善还面不改色,白二郎却受不了他们的嘲笑,反击道:“那是你们见识少,周满还是仙子转世呢,你到我们七里村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揶揄的封宗平等人一愣,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封宗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问白善:“也没发烧呀,怎么就说胡话了?”
鬼神之类的说法他们从来不信的,只是敬而远之。
白善却对白二郎道:“鬼神之事,信而不迷才是正道,他们又不信,你与他们说什么呢?”
不说封宗平,就是赵六郎都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不可置信的问,“你竟信鬼神?”
周小叔就在满宝身边,白善怎么可能不信呢?
不过他却道:“时间少有,我们也未曾见过,但未必就是没有。”
于是,一群人的话题成功从周满和鬼神的身上转移到世人对于鬼神是应该敬而远之,还是应该信而不迷,或是迷而不信。
虽然话题转得快,但周满是仙子转世的话还是从崇文馆里传了出去,连在太极殿里办公的太子都听到了传言,更别说皇帝了。
满宝是一脸恍惚的到太后宫中的。
她到的时候明达都陪着太后坐了好久了,连她宫里供的那尊老子像都被带了过来钻研一番。
她一到,太后就仔细的问起来,她是怎么拜的老君,祷告时念的经文,老君像是朝向的哪边,最常去的是哪个道观……
明达坐在太后身边,抬头一脸同情的看着周满。
饶是满宝已有了准备,也被太后这细致的问题给问懵了,她只能努力的回想。
因为知道这就是个过程,所以她拜神时并没有特别用心,别说念经文了,有时候就是单纯的上香,一点儿杂念也没有。
偶尔会念叨两句,比如,保佑明达身体健康,保佑家里人身体健康,保佑她不那么忙……
或是想说话了,就会絮絮叨叨的和天尊老爷说些话,比如今天吃的饭菜是怎么样的,要是有天宫,不知道天尊老爷在天上吃的饭是怎么样的……
当然了,也有特别虔诚的时候,比如窗外或是院子里有其他女官和宫女时,她就会安静的坐在坐垫前认真的诵读经文,反正从小学的,这会儿也还没忘记。
满宝迟疑了一下,只能挑着好的一方面说了,为免无聊,她“虔诚”的时候念过的经文可多了,一本《道德经》都背完了,还背了好几篇《庄子》。
第1943章 信而不迷
太后迟疑,“却是这些经书有用?”
和他们平时念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你平时都是拜的哪家道观?”
满宝:“我就去过三家道观,一个雍州的白云观,一个是京城的玄都观,还有一个则是我们村附近山上的道观。”
太后略一思索便决定一个都不放过,转头就让人列礼单给三个道观送礼,连大梨村的道观也不放过。
满宝坐在一旁听她划拉出来的礼单,有些心惊肉跳的,不由看向明达。
明达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神色有些沉重。
两个好朋友对视了一眼,想到的都是:万一太后所求实现不了会怎么样?
满宝脑子里一下涌现了史书上各种灭佛灭道的事迹,她浑身一抖,委婉的劝诫太后,“娘娘见过神佛吗?”
太后一脸虔诚的道:“能见到神佛的必是大通灵之人,非佛子和得道的仙长不可。”
她瞥眼看向满宝,问道:“你见过吗?”
满宝直接摇头,然后问道:“梦里的算不算?”
太后没好气的道:“不算!”
梦里,梦里她自己还成仙了呢,那能算吗?
满宝便点头道:“所以世上说见到了神佛的毕竟只是个别人,焉知他们不是在撒谎呢?”
太后蹙眉,怀疑的看向周满,“你是说世上没有神佛?那你还拜!”
这种论调她听得多了,每次一提到神佛,那些朝臣就摇头晃脑的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那到底只是孔子一人的想法,怎么就被奉为圭臬了?
满宝道:“我拜他是因为我信他。”
先生通读百书,虽然他未曾明言,但满宝知道他更赞成老庄的为人处事之道,加上母亲的影响,她从小就拜老子,早就习惯了。
满宝是真的信他的。
太后闻言便笑道:“我也信。”
满宝却直接摇头,“太后不信。”
太后蹙眉,冷冷的瞥向周满。
满宝继续道:“太后只是有所求,所以才参拜的,您不是信他,而是迷他,这是大忌。”
“对于神佛鬼怪,我们可信之敬之,不可迷之。”
科科突然道:“皇帝来了。”
满宝便一顿,它不知道此时皇帝的到来对宿主有没有危险,要是以前的情况,这种公开场合它是不会播报这种信息的,可它刚才在太后身上察觉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对于人类它还是不太能够理解,所以数据分析了一下最后还是给周满播报了这一条信息。
满宝等了一下,想等皇帝进来行过礼后再继续说,但她等了一下不见有人唱报。
她自然是不怀疑科科“看”错了,所以只能是皇帝躲在外面要偷听。
满宝在心里鄙视了皇帝一下,见太后被她说得脸色发沉,明达担忧的看着她,她便道:“娘娘,你想这世上有多少人?而神佛才有几个?他们肯定还有许多正经事儿要做,而民间的兴衰荣辱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律,我想,便是真的有神佛,他们也是不能随意插手民间之事吧?”
“不然,这世上何至于有如此多的天灾人祸?神佛要是都那么厉害,那么眷顾人间和信徒,为何还会有风不调,雨不顺,还会有恶霸土匪?”满宝道:“大家许个愿望把他们都消灭掉就好啦。”
太后和明达:……
站在屏风后的皇帝:……
满宝道:“所以神佛不可迷,人生要靠的还是自己,有时候和神佛许愿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想着神佛说不定听到眷顾一二而已,但其实做事真实要靠的是自己。”
“而娘娘明明更偏向佛,而非道,却佛也拜,道也拜,”满宝道:“两者不是不可兼之,而是娘娘明明佛也不信,道也不信,为何却又迷之?”
“不信而迷,更是大忌。”
太后沉默了很久问,“你怎么知道哀家不信?”
满宝道:“感觉,我信道,我信的是老庄的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国家,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认知,娘娘信的是什么?”
太后张了张嘴,她信轮回报应,这算不算?
她要是说出来,满宝肯定要说,自然是要算的,但娘娘的深处明明还是不信,只是因为恐惧和欲望才不得不信……
幸亏太后没说出口,满宝也没来得及将太后得罪死,一老一少就这么对坐着发呆。
明达看看满宝,又看看太后,觉得她们是在对峙,便不由发出点儿动静想吸引她们。
但太后没回神,满宝倒是回神了,却是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
明达看着眼睛清澈的满宝瞬间没话了,算了,随她们去吧。
满宝其实只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忍不住在脑子里和科科说话,“皇帝还在外面?”
“在,正站在屏风外面竖着耳朵听呢。”
“你说我现在转过头去看屏风他会不会发现我在看他?”
科科:“……这是木屏风,你们彼此都没有透视的功能。”
满宝这才想起来,“对哦。”
正巧明达发出动静,于是她光明正大的抬头看向明达,和她对视了一眼后便顺势扭头看向入口处那张大屏风。
屏风很厚实,她根本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里面,然后目光一转,她就看到了站在屏风边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的宫人,这才发现那宫人的影子上交叠了一个影子。
满宝汲取了经验教训,原来可以不看到人,却可以通过影子判断外面有没有人呀。
正胡思乱想,屏风外传出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外面传来古忠的声音,“皇帝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