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凉台时,颜氏兄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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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道上,颜乔乔忍不住叹息道:“神谕那么大一件事,您老竟然有本事憋了一路,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颜青噗嗤一笑:“那又不是什么大事。南越人就能躲在深山老林里搞偷袭,真敢到平原上?他若真敢来,我领一支骑兵,顷刻便将他杀成濒危一族。禀了这事,就是将功抵过,免得被奸人参我一本,说我掏了巫王老巢,触犯国法。”
“那可不是什么小事。”颜乔乔正色道,“若是漠北将神啸放进来的话,南越会拖住青州铁骑,无法及时驰援中原。”
颜青盯了她一会儿:“昆山院还教占卜呢?”
“对啊。”颜乔乔虚伪假笑,“我卜出那个跳水害我的苏悠月来日要赖上你,做我大嫂,你信是不信——记住你此刻的表情,他日不要打自己嘴巴。你若与她搅合在一处,那我便赠你几箩筐笑话当贺礼!”
“不过,”颜青眯眼道,“查颜文溪的时候,还当真查到他与漠北、大西州境内都有往来,只是暂不知对方身份。这些,便无需让孟安晴知道——无论她无辜与否。”
“我明白的。”颜乔乔正色点头。
二人在山道绕了好大一圈,又说了许多琐碎日常的话,给孟安晴留足了读信的时间,然后姗姗回到赤云台。
来到庭院门口,颜乔乔的心跳不禁变快了许多。
颜青在身后嘻笑道:“早死早投胎,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别学王八。”
她只当没听见,开启院门,踏进院中。
走到主屋一看,发现孟安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打着细细的呼噜。
颜乔乔眼角微抽,带着些迟疑道:“……心这么大,不像是有鬼的样子?”
颜青迷茫眨眼:“是……吧?”
推醒孟安晴,只见她眼神迷茫,挠挠头,嗓音微哑道:“我这是……睡着啦?”
颜乔乔:“……”
打发孟安晴离开之后,颜乔乔仔细锁好了门,将不大的庭院来回检查过两遍,然后给颜青打个手势,二人齐齐来到赤霞株下。
颜青衣摆微撩,一掠而上。
眨眼间,便从花团之中捻回了一只暗金灿灿的蝉虫。
颜乔乔心跳加快,与颜青一道疾步回到屋中,趴在桌上,看他从袖袋中取出仔细包好的蛊饲,一点点喂入那金蝉腹中。
片刻之后,一对暗金色的薄翼嘤嘤振出残影。
“没有声音?”
“嘘!”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残影之间飘出了微弱而清晰的声音。
颜乔乔屏住呼吸,倾身将耳朵贴得更近。
果然是孟安晴读信的声音。
没念上几句,孟安晴便“啪”一下将信笺拍在了桌上,深深长长地喘气,旋即,细声细气地骂了一句脏话。
颜乔乔与颜青对视一眼,继续聆听。
孟安晴是个老实人,骂完写信者,缓了口气,再抓起信纸继续往下念。
一面念,一面忍不住一本正经地辩驳信中的内容。一条一条辩,一句一句辩,扣着字眼玩找茬。
辩着辩着,又把自己给辩急了,气得边哭边骂,打着桌子踢着椅子哭。
颜青眼角微抽:“……真是个性情中人。”
颜乔乔欣慰地弯起眼睛。
虽说加害者另有其人是件挺惊悚的事情,但她还是由衷地希望孟安晴无辜。
孟安晴的声音继续从蝉翼间传出。
哭一会儿骂一会儿委屈一会儿,信中说了颜青不好,她总是特别生气,逐一举着例子反驳过去,将颜青好一通瞎夸。
颜乔乔眉梢微挑,悄悄望向颜青。
只见他眉眼弯弯,摇头晃脑,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
颜乔乔悄声道:“……阿晴夸你玉树临风、英武不凡啊。”
颜青斜眼瞥来:“那可不!你出去随便问问,谁不夸本世子!”
颜乔乔:“……嗯,您可真是世间罕见的好木材!”
孟安晴扑腾了半天,累了,渐渐便没了声音。
兄妹眨巴着眼睛,等来等去,等出了细细的呼噜声。
颜乔乔:“……”
颜青:“……”
枯坐半晌,孟安晴依旧睡得岁月静好。
“阿晴的嫌疑……?”颜乔乔问。
颜青摸着下巴:“能减到五成。这样,时候不早,我也该下山去了,我将她一并带走,到驿信馆那边让她与伙计当面对质。大约明日午时回来,你替她向夫子告假。”
颜乔乔也想去,但考虑到这是难得的独处机会,便点了点头,“你们千万小心些!”
颜青呵地一笑,道:“我的人带不上昆山,下山去那才叫铜墙铁壁。”
“嗯!”
目送颜青离开,颜乔乔回到屋中,趴在桌上,听着孟安晴断断续续打呼噜。
渐渐便把自己也听困了。
时间点滴流逝……
就在颜乔乔开始有些犯迷糊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极为轻盈的脚步声。
她心神微凛,一点点睁大眼睛。
旋即,她听到蝉翼中传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女子的笑。
恶意满溢,令人心底发寒。
颜乔乔死死屏住呼吸,竖起双耳,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片刻之后,蝉翼中又传出了细细的呼噜声……直到她与颜青开门的动静传出。
颜乔乔心脏乱跳,急急起身,踉跄着奔出庭院。
颜青与孟安晴早已离开多时。
她站在山道上喘息片刻,转身,果断奔至清凉台。
“殿下,我要借人!”
第30章 世俗之欲
天色明暗交接之际,莲灯未起,山石、树木、建筑皆像模糊的阴影。
颜乔乔一路直奔而来,气息尚未喘匀,拍着清凉台大门,边咳边喊:“殿下!我要借人!”
她的心绪搅成了一团乱麻,这一刻,浑然顾不上白日里让她丢光了脸的玉堇膏、木槿花,只心急如焚,担忧着大哥的状况。
不过片刻,便有人打开了门。
只见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大步踏过中庭,直直朝她走来。
“殿下、殿下!”
颜乔乔情急之下,将颜青白日反复叮嘱的规矩礼仪全然抛到了脑后,奔上前,颤着双手攥住了他左右袖口。
她眼冒泪花,呛咳得厉害,来不及匀过气便急切道明来意:“我要车,咳,要人,我得下山……”
他抬起手,轻轻覆在她颤抖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极自然地扬起宽袖,半揽住她的背,一面轻拍止咳,一面带她往外走。
“破釜沉舟,备车。”
他一瞬迟疑也没有,当即发号施令。
语气沉稳镇定,身旁的人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却又丝毫不会忙乱。
踏过雨花石山道,马车已等在尽头。
颜乔乔搭着公良瑾的手登上车厢,甫一坐定,马车便顺着后山道疾奔下山。
“不要急,慢慢说,下山需要时间。”他并未坐回主位,而是在她对面落座,“是颜世子的事?”
颜乔乔大口喘着气,用力点点头,然后抬眸望向他。
眼前之人生得极为精致漂亮,像是一尊完美脆弱的瓷器,气质却温润而稳重,沉沉的,令人无比心安。
就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倒他。
她的呼吸和心绪不自觉地平稳下来。
“是这样的,殿下。”她边说,边整理着思绪,“林天罡图谋不轨那次,不是有一名同谋助他往我杯中下药么?”
“嗯。”
她道:“大哥在青州查实了一名叛徒,名叫颜文溪。搜查颜文溪住处时,找到了笔迹肖似孟安晴的信件,信中提及与林天罡合谋害我之事。颜文溪招认,给他寄信之人正是孟安晴。大哥上山之前,特意带着孟安晴的画像问过驿信馆,馆中伙计认得孟安晴,说她总是在昆山院休沐日寄信。”
公良瑾微微挑眉:“人证物证俱全,颜青却未直接拿下孟安晴——是因为她的应对毫无破绽?”
颜乔乔点头:“孟安晴平日的表现无懈可击,而且她曾被陷害得很惨,于是我多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给她定罪。如今哥哥同她一道下山去了,让她与驿信馆伙计对质。”
“你如何又识破了她?”他问。
颜乔乔定定神,将金蝉蛊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到那个轻笑的女声时,她不自觉地缩起了肩膀,簌簌发颤。
那么浓郁的恶意,仅闻其声,便已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想到颜青此刻不知面临何等凶险,她眸光黯淡,声气低弱下去:“大哥只听了前半段,若是对孟安晴放松警惕……”
“不必太过忧虑。”公良瑾道,“颜青护短,孟安晴既有害你的嫌疑,他不会轻信。”
颜乔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