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雪毕竟是刚及笄的十五岁少女,此时正值情窦初开,又被安排了这么一桩情投意合的婚事,听得两个贴身丫鬟这般说着,心中便滋生出了对婚后生活的无限向往。
她美滋滋地嗯了一声。
……
说话陆研出了碧水轩后,便往前厅走去。
路上遇见跟在一众丫鬟婆子身后的林菲。
今日林菲和抱琴巧玉是来前院帮忙的,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上回她们三个一人得了二夫人的一个金裸子,这会二夫人要丫鬟去前厅帮忙布置打扫,她们当然也就知恩图报的去了。
“菲儿姑娘。”陆研唤住林菲。
林菲扭头看过去,见他穿的华衣锦服,头戴玉冠,周身气度不凡,却不是国公府的少爷,那便应该是今日参加婚宴的贵客了。
林菲同抱琴和巧玉招呼一声,让她们先过去,自己则移步出了人群,朝陆研走来,先是躬身做福,才道:“这位贵人,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记得我了?”陆研诧异道。
林菲觉得此人是有些眼熟的,但她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只好问道:“你是……?”
“我是永安候府的小侯爷陆研。”
原来是三小姐的准夫婿。
“早年你父亲曾有恩于我,后来你父亲落难,我去诏狱探望过他一回,他说他唯有一个遗愿,便是希望尚未出嫁的小女儿能恢复良籍,哪怕做个庶民,从此隐姓埋名的活着也好过世代奴籍,受人轻贱的活着。”
林菲听陆研提起已故的父亲,她几乎能想象到穿着白色囚服,满身伤痕的父亲被关押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面对前来探望自己的小侯爷,悲凉地述说着自己临死前唯一的遗愿时,那凄凉的画面。
林菲想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陆研从腰封里取出一方边角绣有他表字的娟帕,递到林菲面前:“别哭。”
林菲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泪珠子:“谢谢。”
“我原是拜托三小姐把你当做陪嫁丫鬟带去候府,想着你进了候府再给你改户籍,若你愿意在候府住着也行,不愿意放你出府做个庶民也行,只是……这事如今怕是不成了。”
“世子爷不会放我。”林菲说着看向陆研:“让你费心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还是恩人临死前的唯一遗愿。”陆研说着又道:“不过,我还会想别的办法,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其实……”林菲看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同陆研道:“我四姐姐也在替我谋划,她公公是户部侍郎,若是能弄来户籍和路引,我就能逃出城去,我三姐姐嫁去了金陵沈府。我想去金陵投靠她。”
“原来如此。”陆研颔首,思索着说道:“你若信我,便把此事交于我来办。我会替你暗中联系你四姐。”
“四姐姐说,因为京察所以上面的风声很严,且朝堂上出了些事情,如今户籍和路引不太好弄,但我希望可以在上元节前离开京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若是你四姐公家那边无能为力,我也有自己在户部的人脉,想来可以为你周旋。”陆研问道:“为何一定要在上元节前离开?”
林菲难以启齿,只握着陆研给的帕子,薄白的眼皮下耷,浓密卷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着。
“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陆研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立刻说道:“那回去罢,莫要叫人起疑。”
“好。”林菲准备离开,想到手里还拿着陆研的帕子:“这帕子……等我洗干净了,下次还你。”
“好。”陆研颔首,又目送着林菲远去。
脚步声靠近,是前来寻陆研去前厅喝酒的小厮:“小侯爷,国公爷让我来喊你去前厅吃酒。”
直到林菲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彻底看不见了,陆研才慢慢收回视线,他看向小厮:“走罢。”
……
林菲过了抄手游廊的拐角,快步往前院而去,她把陆研给的娟帕塞进自己的袖囊里,想着等回去洗干净了,下回见面的时候便还给他。
就是不知道,他能否在上元节前替自己弄到出城的户籍和路引。
来不及细想,便已经入得前院。
管事嬷嬷点了林菲的名字,又安排了她同抱琴巧玉一样的清理工作。
第44章 044  跑了
下午申时, 静心苑里。
老太君看着被领到跟前的丫鬟腊梅和海棠,对一旁坐着的白玉莲道:“你这是何意啊?”
白玉莲说:“映雪的及笄宴上,我豁出脸皮去, 想把自己亲手打的攒心梅花烙送给表哥,但表哥却狠心拒绝了我!伤心欲绝之下,我也痛定思痛, 经过二表嫂的开导,方才感悟,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何必为了无情之人蹉跎岁月, 倒不如回到扬州去。”
“你想回扬州去?”老太君诧异。
“外祖母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已经十八了,熬着熬着就成了老姑娘,且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太好听, 谁不知道国公府的表小姐等了世子爷三年, 却依旧不被表哥所喜。”
“我给你安排的那些个……”
“外祖母给我挑选的那些个男子, 都是相貌堂堂,家世不俗, 可是京都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曾经是我入梦的地方, 也是我梦碎的地方,离开了京都, 我才能释然。”
老太君叹息着说道:“你能想通, 也是件好事。”
白玉莲点头:“是了,腊月前我就给父亲写了信,说了我的心意,父亲昨日亦回信给我, 说是金陵沈家的七少爷今年已经及冠,比我大了两岁,他去年考取了秀才,长的亦是斯文儒雅,且沈家是金陵的百年世家,家风端正。
我父亲与沈家交好,在来往信件里向沈老爷说了我准备回扬州议亲的事。
沈老爷便有意替七少爷求娶。
家父说我嫁去了金陵,离着扬州也近,日后回家省亲也方便些。”
她说着,又看向腊梅和海棠两个丫鬟,对老太太道:“腊梅和海棠是老太君在我入府的时候,怕我在国公府里不习惯,特意送给我的丫鬟,我如今要回扬州去了,觉得还是送还给老太君,毕竟她们二人是家生子,父母都在盛京,也不好叫她们陪我南下骨肉分离。”
腊梅和海棠听罢红了眼睛,一道跪了下去。
老太君到底还是应承下来:“行吧,你也是一番好心。这两个丫鬟我就收回来了。不过,我曾答应给你一套嫁妆,这嫁妆你可千万收下,你如今不留在京都要回扬州去了,等会我让你舅妈把那套嫁妆钦点出来,给你带上路。”
“谢外祖母。”白玉莲应下。
老太君于是又问:“准备何时动身呢?”
“再过三日就是除夕夜了。想着等过了除夕之后,大抵在上元节之前动身。”
“也好。”老太君颔首,又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来,抬手抱住了白玉莲:“我当真是舍不得你啊,玉莲。”
白玉莲也落下泪来,抱着年迈的外祖母,亦是发自肺腑的不舍:“我也舍不得外祖母,但是,唯有离开京都,我才能一点点忘掉这些不开心。”
“是了。”老太君拍着白玉莲的手说:“回了扬州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等嫁去了金陵,也记得一年给我写上两回信。”
“嗯。我记住了,外祖母。”白玉莲含泪点头。
……
白玉莲把腊梅和海棠两个丫鬟送还给了老太太,清风是她从扬州带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这次也是要陪着她一起回扬州去的。
出了静心苑后,白玉莲没有马上回沁香阁,而是去了一趟百花居。
但是二夫人乔紫瑶却不在院子里。
“原是想同二表嫂打声招呼的,毕竟,也是经了她的劝说,我才能想通。只是没想到,二表嫂并不在院子里。”白玉莲有些惋惜。
清风却道:“这次府中二小姐的婚宴是交给二夫人打理的,兴许是二夫人打理的很好,被喊去国公爷和太太那里恩赏了。”
“嗯。”白玉莲点头,领着清风出了百花居往自己的沁香阁走去:“那便晚些时候再来。”
沁香阁在世安苑对面,她们主仆二人经过世安苑的时候,正巧遇上打扫完前院回来的林菲、抱琴和巧玉一行人。
“你们等等。”白玉莲唤道。
林菲、抱琴和巧玉听到便停下脚步,朝白玉莲走来,又都纷纷福身做礼:“白小姐安。”
“嗯。”白玉莲颔首,江南软语的嗓音说道:“我在上元节前就要离开京都回扬州去了,想着过几日在院子里凑上几桌,也算是践行。你们把话带回院子里去,说是想要吃践行宴的,过几日都可来我院子吃上一席。”
林菲面露诧异:“白小姐你上元节就要离开京都了?”
“是。”白玉莲看向林菲,她对林菲颇有些印象,这小姑娘长的极美,被表哥占了身子,却嫌弃她伺候不周,没有给她开脸,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这般想着,便生出了心心相惜的意思来,她对林菲道:“到时候践行宴的具体日子,我让清风过来通知你们。”
林菲点头,心中却是另一番琢磨。
等到白玉莲领着清风走远,抱琴喊了两遍,林菲才回过神来。
“菲儿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抱琴道。
林菲摇摇头:“没什么。”
进了世安苑,林菲回了西厢房,她把小侯爷给她的帕子从袖囊里面取出来,又用温水洗干净,然后绞干挂到晾衣架上,只见白色的绢帕角落上绣着两个小字。
“九如?”林菲侧眸看去。
这是小侯爷的表字罢,她想: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正所谓表字如其人,陆家长辈就是这么希望的罢。
林菲想到陆小侯爷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便含笑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小侯爷的脾性如何,但就知恩图报这一点,他就做的很不错了。
这是爹爹临死前,留给自己的一线生机呢!
林菲用指尖在九如两个字上摩挲了一遍,这便放开绢帕,回了床榻。
她把钱袋子打开,翻出里面的银两倒在床榻的被褥上,又用细软雪白的手指仔仔细细数了三回,才终于安下心来。
她把银子塞回袋子里,藏在被褥下面,这才安心的脱了绣花鞋,钻进被子里。
她想着,等到过几日清风过来通知践行宴的具体日子,她一定要去参加,也顺道同白小姐打听从京都南下去扬州的具体路线。
扬州距离金陵也不远的,若是能打听到路线,到时候她逃出城去,也走这条路南下。
……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夜。
林菲还来不及参加白小姐的践行宴,同她打听南下的线路,就收到了四姐姐托人送来的户籍和路引。
送东西的是个国公府的小厮,他把东西塞给林菲后,就撒腿跑了。
林菲揣着东西回到厢房里面,落了门闩,又放下了床幔,才敢躲在床榻上把层层包好的东西拆开来看。
户籍是一张盖有衙门公章的纸,上写着原籍贯金陵,现籍贯京都,姓名:沈菲,年龄:十五,与户主是主仆关系,现由官府把奴籍改为良籍,且户主也应允放她离开。
大安朝规定,户籍一式两份,放在本人手里的户籍可以用来进出城池,签订买卖合约,租赁房屋等,而放在官府那里的叫户贴,用做登记核查。
很明显,这张户籍是仿照的。
林菲又去翻路引,是个巴掌大的长方形木片,上面也写着沈菲的名字,并在城池通关上刻着可通行的印章。
一封小信从路引下面掉出来,林菲撕开封条,取出小信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