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帝二十九载春秋,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被那无情深宫和权谋背叛消磨的所剩无几了,不想竟还有这般为一个人心疼难受的时候,思来想去,莫约是血浓于水,母子连心。
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他的心中才终于有了一个认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经生历死,成就千秋基业、受万民敬仰的帝王了,他如今已经再世为人,是一个将军的儿子,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有一个慈祥的祖母,他如今不姓晏,他姓裴,而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裴烨。
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时何地,可是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昨日种种,恍如昨日死,也是该,放下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
过了严冬,春寒更胜,人们身上的冬装还未褪下,屋外又下起来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裴烨趴在床上,屋子里烧着几个火炉,他身上被岑韵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笨拙的像个小圆球,然后他一次次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身,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终于站了起来。
岑韵正坐在一旁微垂着头缝衣,抬头的间隙看到他直挺挺的站在床沿,顿时惊的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烨儿,你,你怎么
裴烨看着女人惊诧的目光,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却突然脚下一软,直直的往前栽倒下去,他睁着眼睛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具身体无无力的倒下,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小小的身子撞进了女人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烨儿莫怕,没事没事的,岑韵惊魂未定的拍着儿子的后背,柔声说道,娘在呢,不怕啊!
裴烨听着女人紧张的安慰,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副身体真的太弱小了,他几时才能行动自如呢?
第3章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岑韵早早的起了床,给儿子收拾妥当之后,带着他去老夫人那边用早膳。
裴烨在十个多月大的时候,终于学会了走路,自此之后,他便不怎么愿意被人抱着了,可毕竟还太小,虽然会走了,但是走一会儿便吃力起来。
岑韵行几步便偏头看看身边的儿子,见他白皙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蹲下身子拿了手绢给他轻柔的擦去,柔声道:烨儿是不是累了,咱们歇会儿再过去好不好?
裴烨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将军府很大,老夫人的住处在东边,她们需要穿过几重院落才能过去,到的时候,一个老嬷嬷正站在门口,看见他们笑着迎上来,说道:少夫人,小公子,你们来了。
佟嬷嬷,母亲可起了?岑韵问道。
已经起了,老夫人方才还念叨着小公子呢。
三人进得屋子,岑韵先唤了一声母亲,然后低头对裴烨道:烨儿,给祖母请安。
裴烨开口喊了一声祖母,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吐字却非常清晰。
老夫人正站在床边给一盆绿植修建枝叶,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椅子上坐下了,然后张开双臂,温和的对裴烨说:烨儿,到祖母这儿来。
裴烨依言走过去,然后就被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他走了半天,的确有些累,也就安静的坐在老夫人的腿上,任由这慈祥的老人抱着自己。
咱们烨儿真乖。老夫人看着他粉雕玉琢的精致眉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中的爱怜和自豪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一般的孩子都是一岁多方会走路说话,可是他们裴家的这个孙子,这才十个多月,已经这般伶俐了,如何能不叫她欣喜。
老夫人和裴烨说了几句话,裴烨偶尔发出一些简单的词语回应,过了一会儿,嬷嬷让人端着早膳上来,三人吃过早点,又坐一会儿,岑韵带着裴烨离开了东院,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将军府的格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他母亲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岑韵见他不走,问道:烨儿,怎么了?
不进去,玩耍。裴烨用着不会让人怀疑的简单词语说道。
烨儿想要在外边玩儿啊?今天太阳很暖,娘让阿竹带你晒晒太阳,好不好?
裴烨点了点头。
阿竹,你带公子在院子里走走吧,仔细着些,莫让他磕着绊着了。岑韵细细的吩咐道。
阿竹点了点头:夫人您放心吧,阿竹定会看好公子的。
待到岑韵进了屋子之后,阿竹问道:小公子,您想去哪里啊?
裴烨道:花园。
阿竹看着眼前精致的小人面色平静的说出清晰的话语,心中总是忍不住的震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我家公子莫非是仙童下凡的?
好的,奴婢带您去花园。阿竹收回不着边际的思绪,牵起裴烨的手,向着花园慢慢走去,裴烨走到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说,阿竹,我渴了。
阿竹马上说:奴婢带您去喝水。
你去,我等你。裴烨说道,稚嫩的语气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阿竹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多想,这么小的孩子,即便早慧,也终究不过一岁啊,怎会有那般凌厉的气势,她摇了摇头,挥去那些怪异的感觉,然后朝四周看了看,见园子里不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而且小公子又这般的聪慧伶俐,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于是说道:那公子你在这等着,阿竹很快就回来,好吗?
嗯。裴烨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乖巧姿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是当阿竹前脚刚出了花园,裴烨眼神一闪,既而从凳子上小心的滑下来,慢慢的向着花园另一侧走去,他记得那边是裴毅的书房。
这是他早先就计划好的,他虽然安于天命的打算在这里,以裴家长孙的身份生活下去,但也不想过的不明不白,况且从裴毅常年在外打仗看来,这个国家想必并不安稳,久处忧患的心理,让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国家的情况。
可是他这么小,若是开口询问府里的人,定要引人怀疑,本来他这么早走路说话就够让人惊诧了,若是问起国情之类,岂不被人当成怪物,故而思来想去,便决定自己去查,那么裴将军的书房,定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裴烨迈着小短腿不停的往前走,路上偶有丫鬟侍卫给他行礼,也只当不懂而无视过去,花园尽头是一道圆形的拱门,穿过拱门之后,再转过一道回廊,裴烨来到了一坐规格严整气派的屋子前。
他走过去,吃力的推来了那扇红木门扉,里面的面积非常大,西面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和一些册子,东面南面都是高至房顶的书架,陈列着各色各样,厚薄不一的书籍,北面的墙上则悬挂着长弓宝剑之类的兵器。
裴夜从够的到的下层抽了一本出来,看了一下封面,就放了回去,那是一本兵书,显然对他了解这个国家没什么帮助,他希望能找到一本史书,这样就能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其年几何了。
他又重新拿了一本,仍旧是兵书,裴烨想了想,估计这些书是按照类别分放的,于是他转去了另一边,在书房中折腾了老半天,最后终于让他在西面的书架上寻到一本野史。
站了半晌,他腿脚有些酸疼,干脆抱着书一屁股坐在地上,裴烨靠着书架,将书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一只手翻开了封面。
方才看了几眼,便是浑身一震,因为他在书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本野史,记载的是大晏朝开国皇帝晏斩的生平事迹。
第4章 裴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
裴烨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中的不可思议,继而一目十行的向下浏览,看着看着,唇间忍不住的勾出了一抹浅淡的弧度。
这野史前面对他对他功业的记载大多属实,但是到了后面,关于他平生实际的描述便有些不详或者出入很大,大概都是撰写的人根据民间传闻和想象力来加以补充的,但让他心中畅快的倒不是后人对他过高的评定,而是里面对他子孙的记载。
这本野史,其中对晏斩的记载占了整本书三分之一的篇幅,后面顺着时间长流下来,便是继位的太子,晏斩的儿子,裴烨看着史料上对他的评价,心中不禁欣慰,感慨自己选定的继承人果然没错。
此后代代相承,分别记载了大晏朝历代十三位帝王的生平,时间一直延续到当今皇帝继位方才截止,而书页末尾记载的时间是晏历二百三十八年。
裴烨视线紧紧的盯着书册,若不是他年小体弱,没什么力气,估计早已将手中厚厚的册子捏了个粉碎,这种重生到数百年后,观看这自己子孙后代生平事迹的感觉,真的是真的是让人心情难以言表,关键是他从撰写者的字里行间,洞察了这个国家的兴衰走势。
看着自己的国家从兴盛,到极致的繁华,然后又慢慢的衰颓下去,即便是再淡定的人,估计也无法平静吧。
过了一会儿,裴烨从地上爬起来,将那书放回了原位,重新取了一本书,一本本看下来,终于从书中得知了如今的年号,他发现现下已经是晏历二百四十一年,也就是说,当今的圣上,已经登基三年了。
裴烨伸直了一双小短腿坐在地上,石板上传来的冰凉直直的蔓延到了心间,良久,他意识到自己心绪的浮动,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那样的神情,出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面上,显出几分让人心惊的震颤。
既来之,则安之,江山更迭,哪有永恒,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呢?裴烨最后在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
光线暗淡的书房之中,他静静的靠着背后的书架,双眼渐渐变得沉重,失去意识的时候,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却是对这副娇弱的身子的无奈。
此时虽已过暮春,天气也晴朗,但是在这阳光照射不到的屋内,仍旧极为寒凉,裴烨就在这样阴凉的地板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完全不知道外面因为找不到他而乱成了什么样子。
岑韵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时,正在房间缝衣,锋利的针尖一下子扎进了手指,鲜红的血珠瞬间晕染了她手中小小的白色锦衣。
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忙的吩咐众人寻找,宅中的丫鬟仆妇和侍卫几乎全员出动了,他们寻遍了将军府每一处可能的地方,裴毅的书房并不曾漏掉,可是裴烨生的那么小,他睡着的位子又是书架后面的死角,进来寻找的人心中本就觉得他不太可能在这里,也就没有看仔细,不过这一念之差,便错过了躺在角落里那小小的身子。
裴烨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浑身都难受的不行,他扶着书架从地上坐起来,使劲的甩了甩脑袋,踉踉跄跄的从书房走了出去。
回他母亲宅院的路上,要经过一处荷塘,长安城中,几日前方落过一场大雨,园中荷池正积了满塘的水,池子周边围着一大群的人。
池中传来水花翻腾的声音,裴烨远远的看到岑韵正站在池边,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方素色的手绢,那纤瘦单薄的身子被午后的凉风一吹,仿佛一个不甚就要跌落池塘似的,她佼好的一张面上,颜色惨白,只一双眼睛通红的厉害。
裴烨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想要走到那女子的身边,却在这时,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颤抖哽咽的哭泣。
夫人,都是阿竹不好,没能看好小公子,您罚我吧,阿竹真是该死,竟然弄丢了小公子其实说来说去,她当时能放心将一个未及十一个月的孩童独自丢在那里,主要还是裴烨平日里那超出同龄孩子的聪慧和淡静将她迷惑了,让她一时忘记了对方不过是个年仅一岁的孩童。
裴烨顺着那声音看过去,见到阿竹正跪人群中离着岑韵不远处,那张平日里圆润灵动的面容,此刻糊满了泪水鼻涕,显出极度的狼狈。
佟嬷嬷,你将阿竹带下去。岑韵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道,她们找遍了整个将军府,都没有找到裴烨,最后有下人在荷花池中看到了裴烨的帽子,便有人怀疑裴烨是不甚落入了池中。
这样的猜测,让岑韵一时不能接受,竟是被刺激的一下子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她送了回去,然而许是牵挂着骨肉,不过躺了半炷香时间,她就转醒了,又不顾不管的冲了出来。
佟嬷嬷让两个侍卫架着情绪混乱的阿竹转身欲走,却一下子定住了身子她看到远处的长廊处,一抹小小的熟悉身影。
小,小公子佟嬷嬷愣了一下,突然惊声呼出声。
正围着池塘的众人闻声全都一下子转过身来,莫名的看着佟嬷嬷,佟嬷嬷颤抖着身子,向着裴烨的方向走去。
裴烨从方才阿竹的喊叫中,已经大概猜到这般混乱的原因,他正想走出去,刚迈出一步,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忙扶住了身后的柱子。
岑韵这时候也看到他了,她提着裙摆不顾一切的向着廊下冲过去,然后将裴烨一把揽入了怀中,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直直的流了下来,恍如洪流决堤一般。
烨儿,你去哪儿了岑韵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你跑哪去了?你吓死娘了
裴烨心中一震,他抬手放在女子的肩膀上,对方身上浓烈的情绪似乎顺着那相触的肌肤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心间。
母亲,我没事。裴烨轻声的说。
看着抱住自己哭的兀自伤心的女人,这个曾经翻手朝堂,覆手沙场的千古帝王,竟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裴烨感觉自己的肩膀很快的湿透了,他想要多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却双眼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裴烨这一昏,就是整整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他吃力的撑开眼皮,就见到那个向来温柔的女人满脸憔悴的坐在床边,心中一时内疚,他不过想去书房查些东西,万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第5章 岑韵见儿子终于醒过来,双
岑韵见儿子终于醒过来,透着疲倦的美目中,瞬间迸射出难掩的喜悦,她柔声问了裴烨几句话,转而吩咐丫鬟去寻大夫进来,大夫给裴烨看过,说是已无大碍,又给他开了一纸调养的方子。
大夫离开之后,岑韵问道:烨儿,你上次,去哪里了?显然还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迷路,去了书房。裴烨张了张口,出口的话语带着沙哑,气息仍旧微弱。
书房?岑韵喃喃道,可那天侍卫去书房,为何不见未曾寻着你?
在书架下面,我睡着了。裴烨怕她担心,尽量清楚的解释道。
岑韵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心中一疼,眼里又湿润起来,她倾身将裴烨抱进怀中,儿子,娘的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