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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86节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墙侧书架上的一方长锦盒上,那里面收着公主亲赠的罗伞。

罗伞上她亲笔所书的八个字,嵌着他的字。

赠伞之时,她同他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萧负雪轻轻一叹,终究摊开笔墨,亲笔写了一封给穆明珠的密信。

而萧负雪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扬州城中,解了兵临城下之困的穆明珠,白

日才忙过悼亡牺牲的士卒等要事,晚上便独自在书房中翻看前几日的旨意、密信。

这几日来,从建业城中发出来的各种信件连绵不断。

但穆明珠一直搁置了没看,包括母皇发来的,因为她清楚在她打赢这一仗之前,母皇写来的信中不会有她想看的内容。而她果然没有猜错。

在那些她被重兵围困的日子里,建业城中发来的信,唯有恐吓、逼迫与斥责。

穆明珠早已料到,看下去却仍觉得心中发堵,待要置之不理,却仍想要知道母皇都写了什么。

“殿下,静玉公子求见。”樱红悄声在帘外禀告。

穆明珠搁下那一叠信,定定神,道:“叫他进来吧。”蹙眉又道:“前院在做什么?怎么这样吵闹?”

樱红轻声道:“是萧郎君安排了庆功宴。他说打了胜仗,就该有打了胜仗的样子……”

穆明珠听说是萧渊安排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了,无奈道:“由他去吧。”

一时静玉入内,戴着一顶时兴的青色镶玉锦帽,一身撩人的香气,笑道:“殿下,前头晚宴好了。萧郎君命奴来请您过去。”他拖了一把还藏在门外的静念,道:“路上遇见阿念,便带他一同来了。”说着有些期盼、又有些小心地望着穆明珠。

与静玉的生机勃勃不同,静念自从阿香之死后,便似乎被生活的苦痛折磨到麻木了,后来整日在园中做力夫的活计,似乎要借着舂米等繁重的体力劳动,来忘却曾经历过的伤痛。

静玉这一拖静念,便给穆明珠看到了静念那双布满伤痕的手。

穆明珠明白静玉的小心思,他还是想要提携昔日的好友。

穆明珠心绪不佳,也无意往前院去,看着眼前这两个假和尚,一华贵一贫苦,一盎然一麻木,不禁也有些感慨。

她想了想,道:“你们做了一场和尚,说出去连一句经文都不曾诵过,未免太欺佛祖了些。”便命樱红铺开笔墨,道:“今日赶巧了,本殿教你们写几句经文……”

这也是她前世跟在母皇身边留下的习惯,有时候排遣情绪,会静坐写佛经。

穆明珠提笔

想了一想,落下来写了八个字,却是《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语。

她把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待要给他们细讲其中意思,却听窗外脚步声匆匆,一人笑道:“我就知道,一般人请不动你……”乃是萧渊亲自来了。

穆明珠无奈搁笔,清楚萧渊在拉人赴宴上很有手段,况且她如今是扬州城之主,庆功宴总不能躲着不出面。

“我正是等着你亲自来请呢。”穆明珠一面说着,一面走出书房去。

静玉忙也跟在后面,走出两步,却察觉静念还在里面,忙拖着他一同往外走,低声道:“你真痴傻了不成?这么作践自己,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了……”

静念给他扯着往外走,眼神直愣愣的,口中却是喃喃念着穆明珠所教的那八个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静玉嗤笑道:“你得了一句经文,便开悟了不成?”

静念只埋头细思,也不理会他。

前面萧渊送穆明珠入了花厅,路上悄声笑道:“打赢了,要烦恼也得先快活一场,是不是?”他冲穆明珠挤挤眼睛,道:“今晚给你安排了好的。”

穆明珠想到上次在建业城打马球赢了之后,被萧渊拉上高头大马、戴着大红花游街的经历,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妙的预感。但有人在近旁关切于她,想要她开心一点,总是一件温暖的事情。

穆明珠便摇头笑,接受了他的好意,缓步进了花厅。

这场庆功宴已经开幕,歌舞大约已经过了两场,下面都是守城之战的有功之臣,上首的位子却还空着等她。

穆明珠便上前坐定,挥手示意歌舞继续,时不时与上前敬酒的校尉或千夫长说几句话。

酒至半酣,穆明珠看到齐云从门外安静走进来、在最末的位置坐下来。

她歪头打量着齐云,正在思考是招手示意他上来说话,还是等会儿带他选个僻静处说话,就听歌声忽然一停。

花厅中灯烛撤走了几盏,稍黯的光线中,有人从萧渊身后走出来,悄悄来到她身边。

穆明珠猜想,这大约就是萧渊给她安排的“快活”,待到烛光再次

亮起来,她定睛一看身边的人,不禁失笑。

这人也算是个老朋友,乃是花楼里那位蓝衣侍君。

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一身雪青色的衣裳,打扮里有七分像是萧负雪的模样,手中还持了一卷书,见了她也不似上次那么热情,而是带了点故意的清冷,低垂眉眼,淡声道:“奴见过殿下。”

萧渊给她安排的快活,原来是打听出跟她有交集的侍君来,把那侍君扮做了他叔父的模样。

穆明珠转眸看向萧渊。

萧渊给她露出一个“不用客气”的笑脸来。

穆明珠又看向眼前这仿版的萧负雪,摇头笑道:“领你来的人,是不是要你作清雅书生模样?”

这侍君显然仿不出“雅”来,只得了一点佯装的清冷。

侍君小心望着她,柔声道:“奴学得像吗?”

穆明珠还未说话,忽然听得殿中一声轻响,似是发于门边。

她寻声看去,就见齐云搁了茶盏,转身出了厅门。他起身之时,似乎视线正从上首收回来;而搁茶盏的力道,也有些不必要的大了。

穆明珠忍不住笑,见那侍君还眼巴巴等着答案,便笑道:“你学的不像……”

那侍君很上进,道:“那殿下教奴,怎样才像呢?”

穆明珠忍笑道:“看见方才出去那齐都督了么?你照着他那转身出去的劲儿学,就像了。”

那侍君眨眨眼睛,有些糊涂了。

穆明珠留他在身边,又看了一场歌舞,渐觉无趣,便要众人继续,自己佯装不胜酒力,先行出来,却见黑刀卫中那位秦威校尉在厅门外守着,便问道:“你们齐都督呢?”

秦威老老实实道:“齐都督往秘库中巡防去了。”

“哦。”穆明珠脚下一转,便往假山秘库而去。

假山外守着的千夫长认出是公主殿下亲来,忙要亲自举火把带路。

“不必。”穆明珠接了火把过来,自己缓步走了进去。

溶洞五层,每层如今只留了三五个人守着,因里面已经没有财物,只是起岗哨的作用。

下到第四层,穆明珠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果然在那块乳白色的石瀑布之后,望见了负气

而出的少年。

齐云藏身其中,早已听到来人脚步声,只是心中不敢相信,待到脚步声停在石瀑布之外,望见缝隙外公主殿下那张含笑的脸,他才觉难为情起来,想起庆功宴上所见,偏过头去,低声道:“臣巡防过了,正要回去。”说着便要从里面出来。

穆明珠忍笑,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抵在他胸口,柔声道:“你巡过了,我还没有呢。”手指轻轻用力,把少年又推了回去。

第95章

在奶白色石瀑布与彩石壁之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容纳穆明珠与齐云两个人的确是太狭小了些。

穆明珠一入内,两人便几乎是贴着脸相对了。

齐云后退一步,脊背抵到了石壁夹角处,微微偏过头去。

两人不是第一次在此相对,上一次来的时候,外面是重重的追兵,焦府还未拿下。

彼时纵然有迷烟的作用,哪怕是亲吻之时,穆明珠所想的还是扬州之役。

此时却不同,扬州城之围已解,秘库之中都是她的兵,石瀑布外不闻一丝脚步声,狭小石壁之内,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与她手中火把燃烧之声。

因空间狭小,那火把燃烧不畅,时明时灭。

穆明珠便随手将火把在石壁上灭了,眼前顿时一阵黑暗。

穆明珠笑问道:“怎么提前走了?后面的歌舞还不错。”

黑暗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亲切。

齐云见她灭了火把,因一时的黑暗看不清彼此,反倒少了些难为情,抿了抿唇,低声道:“臣职责所在,当来巡防。”

两句对话之间,两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火把灭掉后的黑暗,在彩石壁五彩斑斓的荧光中,再度看清了对方的脸。

齐云原本是借着黑暗在看穆明珠,忽然与她目光一触,知她也已经适应了黑暗看来,心中一跳,佯装无意般让自己的目光从她面上淡淡挪开。

穆明珠轻轻一笑,摸着湿冷的石壁,选了一处稍微干爽的角落坐下来。

齐云看她动作,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坐下来。

穆明珠歪头看着他,笑道:“你今日不是在审陈立吗?怎么有空来赴宴?”

齐云睫毛轻眨,他的确是中途寻来的,因得知她赴宴的消息,可这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见她还等着回答,默了一默,道:“萧郎君命人来请,臣不好回绝。”

“哦?”穆明珠并不是很相信,她印象中的齐云,可不会为了给萧渊面子而参与一场宴会。事实上,她从记忆中搜寻,从前在建业城中,齐云唯一会出席的宴会都

是国家层面的场合,他曾私下参加的小宴,据她所知,竟只有一场——就是宝华大长公主在马球场上邀请她过府玩乐那次。那时宝华大长公主问到一旁的齐云,他竟出人意料地应了下了。并且那晚她离开宝华大长公主府之后,齐云一路跟在她后面,直到夜里朱雀大街起了火,他便入了公主府警示火情,正遇上她与林然在一处。在此之外,所有的私宴主人家都不希望看到齐云出现,因为他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座有人要倒霉了。他就像是报丧的乌鸦那样,在建业城中不为人所喜。

从前穆明珠也是其中的一员,哪怕是在前世见他为给她报信而死之后,她脑海中对齐云根深蒂固的印象仍旧没有改变。

偏见已经太深。

齐云的阴冷、残酷与睚眦必报,是建业城中人尽皆知的。

这一趟从建业出来到扬州,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她对齐云的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借着彩石壁幽幽的光,穆明珠歪头瞅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就坐在离她不足一臂之遥的地方,纵然垂首低眉,仍是掩不住羞涩与恼怒;哪怕神态中藏不住,口中的话仍是倔强不肯服软。

这是多么生动的少年郎呐。

她从前怎会认为他老成阴险?

穆明珠轻轻笑起来,没有当下就拆穿他,顺着他方才的话问道:“陈立审得如何了?”

齐云听她问起正事,稍微不那么紧绷了些,低声道:“他认了与谢钧来往之事,当初是接了谢钧的手书,这才能一夜之间领兵赶来。只是谢钧做事缜密,所写的手书由谢家亲信送去,又由亲信带回来了。如今虽拷问出来,没有佐证,也像是陈立的一面之词。”

穆明珠道:“母皇信服你的手段。若是能将陈立带回建业,你把拷问出来的内容呈送母皇,能让她信一分也是好的。”

齐云抬眸看向她,道:“陈立活着回建业,对殿下很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