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纷纷垂眼不敢直视,待他进了书房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摸出一卷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蘸墨而书,不消多时便写完。他写完后欣赏一番自己的大作,将圣旨丢在大太监脸上:“去给孤昭告天下。不是都喜欢关注孤的后宫之事么?如今孤有继承人了,大家总能开心了吧?”
他眼中满是讥诮,以及不加掩饰的恶意。
想也知道他这道立别人家孩子为太子的圣旨发出又会在前朝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他明知结果还要这么做。
大太监着人传旨,姜琰无聊,好奇地翻阅起一旁递进宫的奏折。
文武百官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几乎不会再往宫里递折子等他定夺,眼下御书房中倒多了不少奏折,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他的好大臣们束手无策。
姜琰翻了几本,见都是说同一件事,神情愈发古怪。
他随手一扬,折子脱手飞出,只听他古怪地问:“孤还有个妹妹?”
大太监低眉顺眼地答道:“是,您或许不记得了,但皇家确实还有个郡主,封地在云中,承袭国姓。虽然云中郡主和您并无血缘关系,不过说来她确实是您的妹妹。”
姜琰牙齿一疼,啧了一声:“孤的好妹妹叫什么啊?”
大太监思索:“好像,好像是叫姜莞。”
“姜莞啊。”他吟诗般语气抑扬顿挫,“这些折子全是参她的,真不愧是孤的妹妹!好!”
姜琰神情古怪地站起,□□的苍白身体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疤痕。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大太监不敢直视也不忍直视,恭敬垂首。
……
姜莞披着银鼠皮的披风,领子和帽子上缀着一圈毫无杂质的雪白绒毛,倒衬得她看上去娇气极了,全然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小女郎。
她一双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正专注地盯着石板上烤得流油的五花肉。她浑身上下暖烘烘的,衣裳上熏的甜香扑面而来,叫人心驰神往。
姜莞对面坐的是个羞涩的英俊少年郎,正熟练地用公筷翻夹着烤肉,以保证肉的每一面都被均匀炙烤。
“好了!”少年对姜莞露出个腼腆的笑容,站起身为她将肉夹入调料碗中。
姜莞开心,送他一个甜甜的笑:“你做得好,我很喜欢。”
少年被她这个笑迷得七荤八素,看样子哪怕她说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去给她摘。
零零九叹息着摇头,又有一个上当受骗的。姜莞的喜欢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她一天能对一百个人说喜欢,不见得她真正喜欢哪个。她只是喜欢别人对她百依百顺,喜欢别人讨好她、供着她。
少年只顾着给她烤肉吃,自己一口也没吃上,不过看他傻笑的样子能够看出即使他什么也没吃,却已经从伺候姜莞中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看着姜莞大快朵颐的模样心都化了,不由哄道:“我以后日日都来给你烤肉吃好不好。”
姜莞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口齿清晰:“不好。”
少年愕然,她明明那么喜欢他烤的肉,怎么会不好!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将玉箸搁下,用帕子擦擦嘴道:“我只喜欢新的东西,你和烤肉都旧了,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她满不在乎,完全没有刚才说“喜欢”时的神色。
零零九看着少年一脸仿佛天塌了的神情深表同情,怎么能信姜莞的话呢?信她的话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罢了。
姜莞优雅起身,冲着少年最后一笑:“多谢款待。”便向亭外去。
自有八珍为她卷起帘子供她进出,只留下少年及其小厮在亭内失神。
她似有所感,抬头向墙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零零九大呼小叫:“刚刚明明有人在那里偷看你!”
姜莞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志得意满:“鱼上钩了。”
“什么鱼?”零零九不解。
“烂鱼。”姜莞随口道。
零零九这才知道是谁:“是姜琰?!”
它记得还未到京城时姜莞便说过姜琰是三个人里最贱的,越去贴他他反倒越不愿理会,要引得他来主动。
第130章 英雄救美的美人
祁国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原因无他,皇上竟然立了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做太子!更离谱的是这孩子的亲娘是皇上抢来的,人家有原配,原配依旧在朝为官,是正儿八经的中书侍郎。中书侍郎的夫人入宫时便身怀六甲,生出来的孩子是谁的傻子也知道。
朝臣们知道皇上不靠谱,但他将中书侍郎的孩子立做太子,将中书侍郎的夫人立为贵妃这种行为还是让他们很窒息。
更窒息的是大臣们也联系不上皇上。
姜琰快乐地公布了这个消息后人就不在宫中,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过去大臣们还会长跪在殿外逼他出来见面,后面发现姜琰铁石心肠,根本没有道德,绝不受道德绑架,也不在乎御史怎么批他后世怎么看他,随这群老臣们想跪多久跪多久。大臣们也就不跪了。
威胁只能用于在乎的人身上,像姜琰这种巴不得带着大家一起死的皇帝,威胁他等于自讨苦吃。
朝上依旧在吵,姜莞则几日不曾约见新郎君,只在府上休息,闭门谢客。
郡主府外依旧有许多郎君排队盼着见她一面,她这时候很是一视同仁,一个不见。
姜莞躺在榻上,面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玫色花膏,只有一双眼和一张嘴巴露在外,看上去十分吓人。
零零九看着她这样害怕,躲在意识海里不肯出来,闷头问她:“你不是说姜琰已经上钩了吗?怎么这几日又没了动静?”
姜莞闭目养神:“我不出门,他当然没动静咯。”
零零九后知后觉:“你故意的!故意不让他接近你?”
姜莞慢吞吞道:“他本来就是贱骨头,你越冷着他,他就越要倒贴。譬如你看他那时候对谢明月,到手后也不过泛泛。只有谢明月不理他时他才稀罕人稀罕得不得了。你说他对谢明月有多少真情?也不见得。他最后动手杀谢明月时可没有半分迟疑。”
“他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指望他爱别人?”
姜琰自毁倾向严重,世上万物都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他以决绝的姿态要带着整个祁国慷慨赴死,怎么可能爱人。
姜莞觉得脸上开始发紧,伸手一摸,花膏果然凝固。她抬手一撕,一层人脸形状的玫色薄膜便被她揭下。她坐起身来赤脚踩在长毛地毯上行走,顺手将薄膜丢掉,用清水洗脸。
八珍给她端来炖好的桃胶雪燕,顺口闲话:“郡主,外面又下雪了。”
姜莞晾着手上的水道:“那不是很好?我喜欢下雪。”她有诸多奇怪的习惯,譬如手湿了就不乐意碰东西,要等干了再摸。
八珍为难:“可是,可是外面还有好多郎君在等着,他们若是生病,只怕他们的娘又要来找郡主的麻烦。”
姜莞浑不在意:“冷了不知道走,那是他们脑子有病。亲娘不去带他们治治脑子,过来寻我麻烦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把他们的腿打断了让他们在府门前不走的。说到底他们在外集聚还挡了我的门,让管事多修书几封,请他们的娘将他们带走。不然有新的郎君来约我去玩,他们还挡路了。”
她渣里渣气,只惦记着新郎君,旧郎君在门外被风吹雪打,她连眼都不眨。
她待手上差不多干了,才端起碗慢慢吃起东西:“对了八珍,你去将我的花名册拿来。”
“哎!”八珍折身喜气洋洋地去给她拿花名册去了。
姜莞手上这份花名册上满是京城优秀的青年才俊,薛管事提前来京城打点一切之余顺便为她备下了这样一份名册。
她递名帖时便是按着名册来的,约哪家郎君出门也是从名册上随意点人,颇有种女皇帝翻牌子之感。
零零九见她拿花名册出来,好奇:“你终于肯给姜琰一个接近你的机会了吗?”
姜莞好整以暇地翻阅着京城男子图鉴,从中找了个模样顺眼家世不高的点了点:“让人去给这位御史中丞家的周小郎君递帖子,我邀他元宵佳节同游。”她语气强势,完全不考虑周小郎君会拒绝她的可能性。
“是。”八珍记下照做。
姜莞这才拨冗对零零九解释:“吊他吊得太久他就没耐心了,该收网了。”
周小郎君得了姜莞的邀约自是欢天喜地,莫说拒绝了,他恨不得张扬地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如今整个京城的郎君都以得到云中郡主的邀约为荣,其余未见过姜莞的郎君得知她约了周小郎君,嫉妒地说酸话。
再怎么犯酸,元宵夜还是如约而至,人永远阻挡不了时间的脚步。
不少未见过姜莞的郎君都想趁着此日一睹郡主芳容,见过的也想再见她一面,元宵当日郡主府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他们注定失望,姜莞前一日就已经从府上离开,他们必然是要扑空。
日落月升,到了元宵夜,整个京城才真正热闹起来。雪也很识趣,在这元宵这日突然停了,只见积雪不见落雪。
街上千树开花,花灯相连如昼,灯下是歌舞百戏,杂耍卖艺,叫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焰火纷纷将天照得通明,拖着尾巴坠下宛若星雨。五陵年少,千金贵女,呼朋唤友,前仆后继。
周小郎君只身一人站在桥头紧张极了,他不时左右环顾,心中七上八下,静静等着那位郡主到来。他又不确定她是否会如约而至,他知道她有多受人欢迎,万一被人牵绊脚步……
胡思乱想之际,周小郎君但感肩头一动,下意识转过身来,就对上一张近在咫尺戴了半张狐狸面具的娇容。
面具后的人眼儿弯弯,笑时倒与狐狸有些不谋而合,狡黠明快。
周小郎君脸涨得通红,下意识退远两步,那股甜香也淡了些。他结结巴巴开口:“你……”
姜莞下半张脸并未被面具遮挡,唇角上翘:“戴上。”她伸出手,手里是张同样遮掩上半张脸的玄鸟面具。
周小郎君顺从地将面具戴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甚至不知道狐狸面具是不是他等的那个人,但他心跳得好快,连周围焰火的砰砰声都成了背景音,他只能听到狐狸面具的说话声。
“你怎么呆头呆脑的呀?”姜莞噙着笑问,眼睛比天上炸开的焰火还亮。
明明有面具相隔,周小郎君却感受到她的明艳,不敢抬头看。他无比确信这就是郡主,能牵动京城千万郎君心的云中郡主。
他更加确定今日之后自己也会成为郡主府外的一员。
“我……”周小郎君平日也算嘴皮子利索,这时候倒真像只呆头鹅,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
姜莞轻笑:“我到京城以来还不曾在京城街头好好逛过。我长得太漂亮了,到哪里都容易引起轰动,是以不能轻易出门……”她说着一蹦一跳地从桥上下来,周小郎君急忙追上她。
周小郎君走在她身旁,耳边是她清越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此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无怪那些郎君都对她念念不忘,她实在太可爱了。
“你怎么也没点儿反应?”姜莞问他。
周小郎君脸一红,无比庆幸自己戴了面具:“你说得对。”
姜莞问:“啊?什么对啊?”
周小郎君:“你漂亮。”
姜莞愣了一下,开心地笑起来:“你嘴甜,很会哄人,我很喜欢。”
零零九听得皮笑肉不笑,她又来了,花言巧语。
周小郎君听了她这话果然连该怎么走路都不清楚了,喝了酒般在路上同手同脚:“我,我说的是实话。”
零零九更加唏嘘,无论是个中老手还是懵懂少年,总会被她三言两语骗得心花怒放。偏偏姜莞就是个说话不走心的,在感情一事上昨日说的话今日就可能忘,好听话都是用来哄人的。
二人很快在姜莞的刻意引导下熟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