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安接过匕首转身,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郑公公的视线,李酉站在蔚姝的左侧,正好也挡住了另一个小太监的余光。
“拿碗。”
清冷的声线低且沉。
李酉领命,拿过托盘上的空碗接在蔚姝的手腕下,蔚姝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低头紧咬着下唇,左手用力攥紧,腕间的手筋根根绷起,昨日被划过的伤口看着已有愈合之像。
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花,唇边抿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柔意,他握住蔚姝的手腕,锋利的匕首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迅速划过。
血顺着伤口流进瓷碗。
蔚姝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心尖就像被一团团棉花死死地堵住,泛着绵绵的痛意。
谢秉安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的朝她使了个眼色。
看着温九面具下漆黑的凤目,蔚姝抿紧唇畔,又谨慎小心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酉,李酉低着头,好似眼前的事他压根看不见。
蔚姝氤氲在眼眶里的水雾落下,在心疼温九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药引子的血必须是她的,可今日却换成了温九的,万一陛下喝出个好歹来,她和温九都得死。
血流了半碗,谢秉安用指腹沾上血在蔚姝的伤口上轻轻涂过,他用衣袖护住手腕,转身将匕首交给郑察,李酉也将半碗血双手递过去。
郑察将盛着血的瓷碗放在食盘上,看了眼蔚姝满是鲜血的左手腕,笑道:“娘娘好好养着身子,老奴明日再来。”
蔚姝:……
天天这么半碗血,再好的身子也遭不住。
她抿紧唇畔,脸颊上的泪痕与薄颤的身子让郑察没有怀疑,直到郑察离开,蔚姝才哭出声来,她握住温九的手臂,催促云芝:“快去拿剪刀和细布来!”
“你坐这别动。”
蔚姝拽着温九坐在椅上,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酉,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李酉先一步开口:“娘娘放宽心,奴才曾经受过杨老将军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奴才有幸侍奉在娘娘跟前,自当尽心尽力,乐明宫的事,奴才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言罢,转身离开了寝殿。
蔚姝心中记挂着温九的伤,不疑有他,轻轻撩开袖子,看到温九的腕上横着一道伤口,皮肉外翻,一小会儿的功夫血就糊满了袖边,比她的伤口可重多了。
“谢狗伤我时都没这么深。”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泪珠子滴滴滚落:“你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她:“没控制好力道。”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又急急忙忙的打了一盆热水,看到温九手腕的伤,吓得直皱眉头:“这要是割在小姐身上,怕是都能把小姐的手给割下来。”
蔚姝身子一颤,眼泪流的更凶了。
谢秉安睨了眼同样哭红眼的云芝,又听云芝道:“不行下次郑公公来了,小姐就让他在外面候着,奴婢放自己的血给陛下,奴婢身子好,不怕流血。”
蔚姝摇头:“不行!”
她不能为了苟活,将身边在乎的人都推出去为她挡命,想到一件事,她又问道:“温九,陛下若是喝了你的血……”
“无事。”
谢秉安止住她的话音,续道:“我略懂些岐黄之术,日日以血为引的药方,不过都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蔚姝怔住,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怔怔的看着温九:“温九,你、你说会不会是、是谢狗干的?李道长从未见过我,怎知我的血能成为陛下的药引子?莫不是谢狗故意要将我磋磨死,是以,暗中与李道长联手欺瞒陛下?”
谢秉安:……
他垂下眸,回了两个字:“不知。”
蔚姝愤愤道:“一定是这样!那谢狗一定长得凶神恶煞,丑陋无比,所以才带着面具不敢示人,哼!心恶毒,人也是个恶毒的!”
云芝在边上附和道:“小姐说的对!”
谢秉安:……
处理完温九的伤已亥时末刻。
云芝给蔚姝的脖子与手腕上也上了药,看到蔚姝腕上换了新的细布后,谢秉安才起身离开,见他要走,蔚姝急声问道:“你做什么去?”
谢秉安:“如厕。”
蔚姝:……
她红了脸,就连耳尖上也漫上来淡淡的粉色,软糯的嗓音又轻又低:“李酉给你收拾了一间罩房,你日后就住在那。”
“嗯。”
谢秉安开门走出去。
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蔚姝松了一口气。
夜色浓深,巡监司内烛光灼灼。
谢秉安闲散的坐在椅上,指腹摩挲着左手腕上包扎好的细布,暖黄的烛光将他的半张侧脸映在明处,眼角眉梢布上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东冶站在原地,垂首低眉,心里忍不住的啧啧起来,心想着等明日见了潘史,定要把主子今晚的反应尽数告诉他。
当初主子说过不在意蔚小姐的,可现在呢?生怕被蔚小姐知道了掌印的身份,故意扮做小太监待在蔚小姐身边,就连乐明宫里的下人也都是巡监司的人,这是彻彻底底的将蔚小姐归属于他自己名下了。
他想起一件事来,敛了心思:“主子,奴才有件急事禀报。”
谢秉安:“说。”
东冶回道:“今日廉阜来找奴才,说郑察发现了他在承乾宫的动作,想要除掉他。”
谢秉安的指腹细细碾磨着细布边缘,鼻息间似乎又萦绕出一丝淡淡的海棠花的味道,独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他懒散的掀了下眼皮,问:“他在承乾宫几年了?”
东冶道:“三年了,这三年他笼络了不少承乾宫的人心,被郑察察觉到,怕廉阜夺了他的权,便想要除掉他。”
夜幽静深黑,唯有外面时而响起蝉鸣的叫声。
谢秉安捻着细布的动作轻柔缓慢,狭长的眼尾挑着几分凉薄:“那就让廉阜顶替郑察的位置罢。”
东冶眉头倏地一跳,看来郑察三番四次的为难蔚小姐,将主子惹怒了,这世上怕是留不得他了,这日后整个承乾宫与长明宫也都在主子的手中了。
谢秉安将一封信函放在案几上,指尖轻点:“交给李醇览,郑察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见主子离开巡监司,东冶跟上去,疑惑皱眉:“主子要去哪里?”
“乐明宫。”
东冶:……
他就多余问!
蔚姝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皇帝出个好歹,东厂的人再将她与温九抓入诏狱去,一夜辗转反复,天色将明时,她更没了睡意,索性披衣下榻,在殿外吹吹凉风醒醒神。
李酉一整夜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蔚姝问:“温九呢?”
李酉道:“回娘娘,温九在罩房呢,奴才领娘娘过去。”
乐明宫的罩房比尚书府的大多了,院落也干净敞亮,将明未明的天色笼罩在皇城之上,透着阴沉沉的凉意,廊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烛火通明摇曳。
蔚姝看着三间罩房,不知道温九住在哪一间。
“娘娘这边请。”
李酉走向最左边的罩房,抬手叩门,声音里带着旁人察觉不出的恭敬:“温九,娘娘找你。”
须臾,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蔚姝:……
她看了眼站在一边李酉,他低着头,对温九的行事作风好像从未有过惊讶之色,不由的皱了下眉尖,李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蔚姝,转身又叩了叩门,声音里带了几分厉色:“大胆!娘娘乃金贵之躯,亲临罩房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多时,罩房门从里面打开。
谢秉安身着白色寝衣,骨节修长的手掌搭在门扉上,搭着眼帘看站在门外的蔚姝:“娘娘大清早的找我何事?”
蔚姝:……
李酉:……
他悄悄觑了眼蔚姝的脸色,鼓起勇气,朝谢秉安厉色道:“大胆!在娘娘面前该自称奴才!”
谢秉安:……
他乜了眼李酉,眉峰清寒。
李酉吓得身子绷紧,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若不是怕引起娘娘怀疑,就算是给他千个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主子不敬。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蔚姝看到温九搭在门扉上的那只手,手腕上的细布早已被血染红,她忍住想要迫切查看他伤势的举动,对李酉吩咐:“你让云芝带细布与剪刀过来。”
李酉如释重负道:“奴才这就去。”
待李酉走后,蔚姝才拽着温九的袖子走进罩房,按着他坐在椅上,双手捧着温九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解开染成血色的细布,看到狰狞的伤口时,呼吸陡然凝滞,抬起洇湿通红的水眸看他。
“疼不疼?”
蔚姝问完,凝聚在眼眶里的泪也盈盈落下。
伤的这般深,怎能不疼?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温九怎会平白无故的受这一刀。
谢秉安看着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两行泪痕,冷白的薄唇轻抿了须臾,启唇道:“疼。”
他喜欢看她哭。
喜欢看她明澈的眸底溢满独属于对他的眼泪。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打了一盆热水,有过昨晚的经验,蔚姝第二次为温九包扎伤口时顺利了许多。
谢秉安的眸落在那双在他腕间轻撩而过的柔夷,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肌肤,因她的动作,两边袖子往后滑去,露出脆弱且纤细的小臂,在他眼前上下翻覆,罩房里忽然盈满了香甜的海棠花气息,像是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蚕丝穿透他的肢体,将他极力隐藏的欲//念/根根扯出。
他的眸轻抬,落在蔚姝的肩上。
原本披在女人肩上的木槿色外衫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寝衣,寝衣下的身姿纤细玲珑,腰肢盈盈一握,她微倾着身子,衣襟微敞,他只需垂眸一眼,便可瞧见被绯色小衣裹住的白//圆。
若隐若现。
谢秉安眸色陡地暗下,眸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他伸手按在蔚姝脖颈的红痕处,那里是他之前用力后留下的痕迹,到现在还未消下去。
他想,这痕迹可以换个地方了。
蔚姝包扎好温九腕上的伤,这才后知后觉到他的手在她的脖颈处徘徊,平静的心底忽然间就被搅乱,一股难言的酥麻再次从脚底袭遍全身。
她怔怔抬头看向温九,被他眸底深邃的暗色惊住,喃喃道:“温九,你、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