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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汉世祖 第49节

井陉城关内,除了为数不多的守军之外,竟然还有一些商旅,要知道,周边的州县的局势虽然有所缓和,但距离稳定还十分遥远。不提兵灾,就隐匿于山中的匪盗,对于货值经商来说,便是极大的风险。不过,不管在什么条件下,绝不缺冒险求利之人。

刘承祐遣人问了问,基本都是些“晋商”,说着做些粮货生意。不过,很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刘承祐可没什么心思去关注这些人商旅的营生。

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锻炼,刘承祐没到一地,第一反应便是视察周边,查看地势,了解民情。在井陉这么个军事要地,自然免不了视察一般。

陶谷跟在刘承祐身边,掉书袋一般地向他介绍着井陉,这个人读的书当真不少,表述间甚至有点卖弄的嫌疑。引用《禹贡》、《水经注》之类的古书叙注,再穿插以他自己纸上谈兵般的理解,说来说去,就一句熟悉的话形容:兵家必争之地。

这句话,刘承祐听得还真是不少,感觉随便一个关口,都能用这句话形容。哪来那么多必争之地,还不是得看战情与具体形势。

……

并没有让刘承祐等太久,避过了正午前后最炎热的时期,顺着山道,在向导士卒的引路下,刘承训率着兵马出现在井陉西面。刘承祐亲自带人出关迎候,表现着作为弟弟的“敬重”。

几个月不见,大哥刘承训还是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哪怕裹在军甲下,在杀伐军阵中,仍旧不减儒气。只是看起来,一路行军走来,很是辛苦,脸被闷得通红,汗水不止。

在关城下,见刘承祐亲自来迎,刘承训似乎有些意外,有点激动地上前拉着他的手:“二郎你怎么亲自来了?”

“大哥领军东来,我这做弟弟的,自当亲迎!”刘承祐轻声道。比起在晋阳的时候,刘承祐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面容好像柔和了些。

刘承训同样在刘承祐身上打量着,有点关心地说道:“你瘦了,也黑了。不过,人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母亲在太原,可是时时担心,为你祈祷啊!”

不知为何,刘承训那一脸关切,让刘承祐心中颇有些不适。不过,想到李氏,刘承祐流露出了点矜持的动容,也带着点感慨地问道:“母亲身体如何?”

“甚好,就是记挂在心。如今,我们父子三人皆在军中,哎……”刘承训说:“所幸还有三郎替我们侍候在侧。”

听着刘承训所说,刘承祐心中倒没有额外的感触,李氏在他的印象中,可不是什么柔弱弱弱,见识短浅的女妇,不至于彼。

刘承训状态有些不对,一副缺水气喘的样子,刘承祐赶紧招呼着他进城歇息。看他表现出身体羸弱的样子,刘承祐也不由表示出关心,可是心里总归不自觉地生出些放松的感觉。

“听说你率军在栾城,击败了契丹几十万大军,还取了辽主性命?如今,你可是名传天下了!”往城关中走,至阴凉处好受了不少,刘承训的话匣子打开了。

刘承祐则表示谦虚:“传言有误,契丹军队加上杂胡也不过十来万人,又有燕兵、晋兵相助,再加辽主死,方有此胜。还有,辽主的性命可不是我军取的。不过,要不是他死了,我也不敢领军夜袭……”

听刘承祐这么说,刘承训嘴里仍旧夸奖着,满满的赞誉之辞,不过那双目中隐晦的艳羡却是一点都没掩饰得住。

“晋阳如今怎么样了?”

一路上,不止是刘承训在试探,刘承祐也在关心河东的情况。

随刘承训东来的,只有不到三千军,又将晋阳的兵力抽调了一拨,算上这些人,可以想象,太原的兵力已然薄弱倒极点了。

叔父刘崇彻底接管太原,权北京留守,以后的河东节度使,基本是跑不掉了。

不过经过刘知远这倾巢而出的进军,日后再将将士亲属徙至中原,人口流失,河东又要被抽一波血了……

第109章 治政以安军民

随着州县归附,节镇献诚,镇州以南诸道州的局势相继稳定下来,不过真定这边,聚集起来的难民流民却是越发多了。许多人,都是听说了这边的情况,把真定当成了避难求生之所,陆续来投。

这些流民中,大部分来自于北面的定、莫、泰、易、定四州。这些州县此前一直属于两国拉锯交战处,常年受到战争的侵袭,田畴荒芜,人口流失,本就没有多少人,但粗略的统计下来,此次南投的竟有六万余口,这几乎占诸州三四成的人口数量。

虽然人口一直在不断流失,但出现这种突然集中南奔的情况,显然是有异常的,并且不用怎么费脑子,便可猜测到,定然与契丹人有关。

根据细作探查与瀛州何福进那边的汇报,再加自流民口中得,刘承祐发现,上万胡骑分掠诸州,堕城池,焚房屋,毁农田,一副放弃这些州县,向北收缩势力的样子。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契丹人没有掳夺汉民丁口以为奴,甚至没怎么杀人,只是抢钱抢粮,驱逐汉民。

契丹人的行动中明显透着蹊跷,经过手下文武集中商讨,群策群力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契丹人这是在防御,针对刘承祐这支军马做御备。在幽州与镇州之间,清理出一片无人区,以防其北上袭取幽州。

随着各州的胡兵陆续北撤,幽州慢慢地集结起了大股军队,耶律阮也有些抚慰军心的手段,士气有所恢复。在这种情况下,该感到紧张的应该是刘承祐才对,然而耶律阮下此命令,显然不简单。

耶律阮准备领军北上夺取辽国帝位了!这是郭荣、魏仁浦几人的判断,刘承祐也是这么想的,这也可以解释其破坏四州的奇怪举动了。

原本,若是耶律阮能完全接手契丹灭晋之师,几十万军在手,他便有足够的实力掌控河北局势,保持威压的同时,还能调动兵马北归上京,夺取帝位。

但是,经过栾城一战,契丹损失惨重,兵力大减。以耶律阮此时手中所握实力,再想要两面兼顾,那是不可能的。如欲北去,兵马是少不了的,那么幽州的防御必然受到空虚。

虽然观天下形势,刘军北上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又不得不防。在耶律阮等人看来,刘承祐敢以八千兵袭契丹十几万军,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刘承祐派何福进去瀛州,哪怕采取的防御姿态,仍旧刺激到了幽州的契丹人。真定距离幽州,不过四百余里。

当然,为了集中力量夺取帝位,耶律阮或许可以选择放弃幽州。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些年,辽军能够充分发挥出其骑军优势,纵横驰骋,肆意掠夺,便是占了幽燕地利、无碍而南攻的便宜。

这等战略优势,契丹人中的有识之士又哪里看不出来。这么些年,契丹骑兵基本上都是摁着晋军的头打,骑脸输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到手的优势。

或者,心念家国,顾全大局,为了维持国家稳定,耶律阮可以无私一点,向上京表示臣服。但显然,耶律阮并不能做到,故他只能在争夺帝位的同时,尽量保证幽燕的安全。

耶律阮的心思如何,刘承祐管不着,但猜到了其大致行动方向,却是有些欣喜的。虽然作为敌人,但刘承祐是很支持耶律阮,北上夺取帝位的,对此,他甚至一直心心念念的。

但不得不说的是,契丹人在易、定、莫、泰四州的破坏行动,确是给刘承祐添加了极大的麻烦。大量难民来投奔,给真定带来的极大的压力,尤其是粮食压力,多了几万张嘴,想要满足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在迎接刘承训之前,刘承祐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其间,管军、管民、管政。

不是没有人提议刘承祐,驱散投奔之民,由其自生自灭,这等事情,在这个乱世并不少见,但刘承祐还是选择了顶着压力,收容之。

虽然过程会很难,但一旦熬过去,收获必然是巨大的。不说名望之类,就冲着那“活人”之恩,此事过后,他刘承祐便能增添数万拥趸,影响的会是数十万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小看民心这种看似缥缈的东西。

当然,若不是此前缴获了大量物资,使得刘承祐心里有点底气,他可不敢这么搞。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即便如此,真定的粮食消耗也加速,哪怕一直是紧巴巴地供应。为此,刘承祐也是操碎了心,节流的同时,刘承祐是绞尽脑汁地收集粮秣。

除了组织流民上山下水觅食之外,便是协调其余各州刺史、守将运粮支持,虽然各地日子同样不好过,但总归能给真定这边一些支持的,新归附的各州将吏,大多识趣地给刘承祐面子,支援了些。同时,于民间坞堡、庄园那些大户人家括借钱粮。

哪怕经过胡人的盘剥抢掠,地主家,总归是有余粮的。没有三五处秘密钱粮储库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主。相比于胡人的粗暴抢掠,杀人越货,刘承祐的手段自然很柔和,很讲道理,并且只要粮食。

说是括借,那便是借。派出了好几名“因粮使”,拿着盖着刘承祐印鉴的借条,寻大户而借。因借条乃是空白,括借之时填写数目,时人呼之“白条”。

不过,以耶律德光此前的“括借民财”政策,各州百姓深受其苦。刘承祐又来这么一遭,虽说是借,总归是让人不乐意的。因此,出现了很多“抗借”的情况。

在这个过程中,也很是自然地发生了一些士卒强抢欺压的情况。对此,刘承祐早有准备一般,十分果断将那些违反军纪的士卒全部抓起来,斩首。其后,大加宣扬,此事传开之后,官民赞之,解粮之事,果然容易了许多。

这件事,刘承祐做得很漂亮,可谓一举数得,借得粮,安得民,立得威。同时,再次肃正军纪,震慑三军。此前的扩军,虽然加整饬,但龙栖军的整体素质绝对是降低了的。

那些晋兵,虽然原本是石晋禁军,但军纪可谈不上好,被吞并的短时间内虽然有所改善,但远谈不上严明。此前为稳军心,刘承祐但以抚绥,待局势稳定,借着括粮的事厉行整饬,三军由此肃然。

家有余粮心不慌,在文武臣僚的协助下,真定始终维持着平稳的局势。在这个过程中,刘承祐的理政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虽然很累,但刘承祐甘之如饴,将十数万军民协调理顺的那种感觉,他很享受。

镇州不治,何以治天下,这是刘承祐此前一直坚定的想法。在真定,他是刷足了经验。

第110章 拉刘承训下水

在刘承祐亲迎之下,抵达真定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只余下点残阳剩霞,暖风习习而吹,倒分外舒适。

兄弟俩并辔而行,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多是刘承训主动提起话题,至于刘承祐,始终表现着一副矜持的神态。

他这个大哥,似乎突然对战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或者说对刘承祐这几月的戎马生涯,很感兴趣。

暮色下的真定城,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层次分明,人很多,显得挺热闹。以城池为中心,在外围搭设了不少暂住的难民所。灯火闪烁,有些恍眼,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梦幻。

免不了的,是嘈杂与混乱,但在混乱之中,又分明体现着秩序,似乎很矛盾,却能让人感受到那乱世中难得的安定。

虽然有不少难民、流民被刘承祐疏散到镇州治下县邑安置,但真定这边仍旧最大的聚集地,加上原本百姓、军队,人数有十好几万。一路穿过营地,刘承训发现,有许多人明显饥肠辘辘的,却不吵不闹不呻吟,哪怕暮色笼罩,仍旧能够发现许多人神采之间蕴含着的希望。

军队路过,或是出于畏,抑或是出于敬,不消警示,沿途的百姓都主动退避看。见着这么些人,被刘承祐治理得井井有条,秩序井然的,刘承训很是惊讶且感慨。

不过,一切平和的气氛中,总有不和谐的东西。在城门下,搭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台子,上边竖着好几道粗木桩子,木桩上绑着一些人,看起来都是些强壮的百姓,绳索缚身,动弹不得。一个个显得很绝望,有几人,大概是经过白日的暴晒,仍旧出于昏死的状态。

“二郎,这些是?”指着那些人,刘承训疑惑地问刘承祐。

刘承祐平静地说道:“都是些即将行刑的死囚!”

这就是一座刑台,用以处决犯人,从台子周边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可知,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见刘承训好奇,刘承祐简单得对其解释了一下。对流民刘承祐基本是进行半军事化的控制,为了稳定秩序,下了几道临时法令。偷盗者死,抢掠者死,斗殴者死,不听号令者死,至于伤人、杀人就更不用提了……基本上,将刑罚的红线降到了最低。

而刑台上的那些人,显然是触犯刘承祐的禁令,被巡检士卒抓起来,暴晒示众,隔日便行刑。

听完刘承祐平淡的描述,刘承训呆住了,吸了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方才有点迟疑地说:“如此用刑,是否太过严苛了?”

刘承祐瞥着刘承训,他这大哥,眼神中似乎带着些不忍。见状,刘承祐轻轻地回答道:“刑乱国、用重典。”

刘承训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刘承祐直接指着城关内,岔开话题说道:“我已命人召集真定文武,迎接大哥。”

看着自家弟弟那张既陌生有熟悉的平静面孔,刘承训张了张嘴,却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心里暗自猜测着,莫非是上战场,杀戮之气影响,二郎的杀心变得如此之重。

刘承祐自然不会去管他这大哥此时的复杂心思,扭头望了望那些在各营地巡逻的士卒,又扫了眼刑台上的那些人。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静。

刑罚严苛?那是一定的。但是,不得不为,城里城外,十几万人聚在一起,哪里那么容易做到和谐共处。农民、商贾、百工、妇孺,甚至盗贼、罪犯混杂其中。此前,刘承祐已然见识过那种无序、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一个严苛的秩序,绝对比无序要好,虽则简单粗暴,但效果直接有用,此时的结果,便是明证。即便有些矫枉过正,那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刘承祐既然收纳这些难民,他们就得守规矩,事实上,只要守规矩,又岂有性命之忧。而被触法被杀的,从来都是那些被不安分的人。

真定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垣显然是被修缮过的,毁坏的房屋,也在重建之中。这么多廉价民力,刘承祐是趁机好好利用了一番。

在州衙,在刘承祐的安排人,文武臣僚齐聚,拜迎刘承训,参加刘承祐准备的接风宴。宴席弄得很简单,刘承祐并不想搞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刘承训显然也表示理解。

以水代酒间,望着堂间文武,刘承训心中又有感慨了。他家二郎,如今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了……

翌日,刘承祐继续放下手中的事务,亲自做着接待工作,陪大哥在城内外视察。政、民、军,依次检视过,甚至带着刘承训到几座燕营中走了一遭。

不过,刘承训毕竟关心的,还是栾城一战的战果。他此来,可是奉了刘知远的命令,要押送南下东京。命令,刘承祐也早就收到了,若说不爽,心里自然是有的,还不小,但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反而积极配合。

刘承祐的头脑很清醒,不管是出于讨宠,还是为了国家,都得抛却私念。反倒是有些将士,发表了些怨言,早早地便被刘承祐狠狠地训诫惩罚了一顿。

以此事,刘承祐就当锻炼自己的器量,站在江山社稷的高度来看这个问题,是看得极开,甚至乐于以缴获财器缓解国家财政。

当见着城中如砂砾堆积的金银、甲械、财货,又看了看那些战马,刘承训也是迷花了眼。事实上,契丹人自中原掳掠之财,数目是何等之巨,真正被刘承祐所储积的也不过三四成罢了。余者,不是分发以作犒赏,便是在战乱中流失,另外,还有不少被契丹人输送回国,那是当初耶律德光很早便下令进行的事。

“可想而知,我国民受胡人掳掠盘剥到了何等程度!”刘承训没有表现出贪欲之色,只是长叹一声,哀民伤时。

逛了一圈,刘承训果断向刘承祐表示,他要去拜访冯道那些石晋旧臣,显得迫不及待,很重视的样子。

刘承祐则继续当着向导,引他前去,一一拜访,结果,大皇子的温和谦逊,很是赢得了一干旧臣们的赞誉欣赏。

从头到尾,刘承祐都显得云淡风轻的,只是在最后,带着刘承训一道儿,再度去拜访赵延寿。关于幽燕的计划,刘承祐是打算把他这个大哥拉下水。

第111章 动心

自待贤馆出,天色已暗,刘承祐落后半个身位以示尊重,兄弟俩默默地走在街道上,向州衙而去。刘承训背着手,蹙着眉,眼神不是瞥向刘承祐,一脸的踟蹰与犹疑。

“二郎,此事是不是有待商榷?”沉吟许久,刘承训终于开口。

刘承祐带刘承训去见赵延寿,自然将他的想法与计划和盘托出了,并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显然,他这大哥对他的计划并未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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