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在苏家小院待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苏源批完所有的文章,一抬头惊觉落日西斜,才打发他们离去。
学生们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与苏教习告别。
杨牧抱着上面满是批(缺)注(点)的文章,这一下午他被打击得不轻,闷声说:“教习我们回去了,祝您明日琼林宴大展风采。”
苏源心说他已经足够风光,六元及第的消息恐怕已经朝京城外各个地界传去了。
若再在琼林宴上扬名,恐怕有些人很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掌心向内,往外挥了挥:“好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送走松江书院的学生,苏源用过晚饭,洗漱后直接进了自习室。
在里面看了三本书,其中一本是超厚的游记,出来一看时间,约摸只过了一刻钟。
就挺厉害。
苏源翻了个身,如实评价道。
虽说他已科举上岸,但往后学习和工作的日子还多着呢。
别人花一两天二十来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公务,对他而言不过一个时辰。
二十倍速,简直是超大金手指,嘎嘎乱杀的程度。
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苏源嘴角的笑弧半遮半掩,很快陷入沉眠。
次日,琼林宴。苏源、岳坚、周修身着红袍,其余进士仍旧是蓝罗袍、进士巾。
按照传胪大典所唱的排名,依次有序入场。
上首的主席为弘明帝专座,左下还置有一席,是属于钦命内大臣的。
众进士入场后,状元一席,榜眼、探花共一席,其余进士则四人共一席。
不多时,读卷官身着象征着各自品级的官服,相携入场。
苏源掀起眼皮,发现读卷官少了一人。
也没多想,许是临时被派了任务,不得脱身。
席间一片寂静,连细微响动都不曾有,肃穆得令人头皮发麻。
苏源索性再度垂眸,瞅着桌面纹路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读卷官及进士起身,行叩首礼。
苏源鼻尖蹭着冰凉的衣料,听见窸窣而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最终停下。
“众卿平身。”
苏源跪坐回去,不经意间抬眼,发现弘明帝身边除了以内侍装扮的中年男子,还有八个男子。
这八人锦衣华服,为首之人更是一袭四爪蟒袍,与其他七人很好地区分开来。
苏源瞬时了然。
这位应该是东宫太子。
其余几位,都是太子同父异母的皇子兄弟。
思及昨日刚得到的消息,诚王不知犯了何事,被罚禁足,不知他来了没有。
思潮起伏间,弘明帝已赠诗两首,言辞间不乏阔朗之意。
作完诗,皇子们争相称赞,几乎把弘明帝捧到与圣人并肩的地步,哄得弘明帝朗声大笑。
苏源嘴角微抽,真是哄死人不偿命。
再看太子,即便兄弟们轮番表现,他始终笑意不改,从头到脚都体现出作为储君的温厚大度。
弘明帝看在眼里,那叫一个满意,当即大手一挥,让太子也赠诗一首。
毫不掩饰他对太子的看重,成功让七位皇子绿了脸,暗自咬牙。
太子迈上前一步:“那儿臣就献丑了。”
储君赠诗,进士们再次起身行礼,以示感激。
后面就到了新科进士的赋诗环节。
经历过鹿鸣宴,苏源早就准备好了诗作,弘明帝一声令下,便起身吟念。
“忆昔琼林宴御筵,讲堂高敞集群贤。云开翠盖千门晓,万户争夸七宝烟。”
最后一字落下,不出意外赢得满堂喝彩。
苏源耳根有些发烫,轻咳一声坐下。
在他之后是岳坚,苏源一边听,一边给这些进士的诗作打分。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赋诗环节结束,弘明帝带着八个儿子退场,由钦命内大臣负责接下来的琼林宴。
帝王离场,席间的气氛和缓许多,至少敢低声讲话了。
钦命内大臣吩咐下去,众进士开始悠然宴饮,欣赏礼乐。
进士们于席间自由走动,与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苏源与岳坚、周修各自喝了一杯,就去找松江书院的学生喝酒谈天去了。
他在尽其所能地降低存在感,谁曾想这样也被人盯上了。
“苏状元曾在松江书院担任过教习,莫非这些都是你的学生?”
第74章
苏源一手执杯,缓缓抬起长睫。
面前之人颇为眼熟,仔细回想,原是传胪大典时站在他身后,位列第二的崔璋。
两人一站一坐,崔璋仿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苏源摩挲着酒杯外壁,尚未摸清对方的意图,没有在第一时间应答。
崔璋喝了点酒,嫉妒与不甘啃食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上前一步,足尖踢到桌腿。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酒壶倒下,清冽的酒液飞溅出来。
苏源和松江书院的几个学生围桌而坐,躲闪不及,红袍上被酒液浸湿,洇出深色的痕迹。
苏源眉心一跳。
席上其他人听到动静,三三两两看过来。
见苏源几人手持酒杯,而崔璋立在桌前,似乎在对饮,也并未多想,继续与人吟诗作对。
崔璋迟迟没等来苏源答话,语气很冲地说:“想必苏状元也知道,陛下最讨厌结党营私之人。你与他们是师生关系,又在琼林宴上这般亲近,可别太明目张胆了,真以为考上状元就能一路高升了?”
苏源:“?”
这真是没茬故意找茬了。
忽略衣摆上扑鼻的酒香,苏源口吻淡漠:“崔进士可能误会了,他们并不是我的学生。”
再者,要论结党营私,恐怕谁都比不过崔璋的阁老爹,继永安伯之后的第二个坚定守旧派。
崔璋表情一愣:“什、什么?”
莫不是他真喝多酒,幻听了?
没等苏源重复,身旁一人率先开口,字里行间满是怒意:“不知崔进士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你怕是被诓骗了。”
另一人接上,义正言辞道:“我们并非苏教......苏源的学生,他只给童生讲习,我们称呼他为教习,只是出于尊重。”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苏源是有先见之明的。
昨日杨牧明里暗里表示想做苏源的学生,被苏源轻飘飘打发了,今日就有人拿所谓师生作文章,企图刁难他。
松江书院的学生们大为庆幸,苏教习没松口答应杨牧的请求,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两人先后义愤填膺的发言,再度引起周遭进士的注意。
这回他们可不觉得双方只是寻常喝酒了。
苏源身畔几人脸上带着隐忍的怒气,而崔璋跟木桩子一样呆愣愣地杵在那,很明显双方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为人知的争执。
好在上首的钦命内大臣正和几位读卷官宴饮,并未留心到宴席角落里的这一幕。
落在身上的视线无比扎人,崔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苏源抬手扶额,语重心长道:“崔进士莫要人云亦云,我只在松江书院讲习半年,从未收过学生。”
松江书院的那些个学生十个有九个年纪比他大,被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称呼“老师”,苏源想想觉得浑身不对劲。
再者,他自己还未度过瓶颈期,哪来的心思为师收徒。
震惊与打击之下,崔璋的酒意散去大半。
涨红着脸,哼哧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
苏源嘴角抽动,这崔璋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崔璋方才提及之事,若不及时解释,确实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他带来困扰,还会成为某些人攻讦他的理由。
想到这么个可能性,苏源也没再搭理面前坏气氛的人,避开桌沿滴答流淌的酒液起身:“这里有些闷,不若咱们出去逛逛?”
其他人也正有此意,纷纷应和。
苏源同崔璋颔首示意,十来人先后离席,
崔璋臊得慌,一口闷了酒,灰溜溜回到座位上。
刚坐下,旁边的进士就迫不及待地问:“崔兄,如何了?”
崔璋往喉咙里猛灌酒,喝猛了直咳嗽,边咳边问:“你不是说苏源身边那几个人都是他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