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虽然思维在前世受过良好的训练,仍担心有所遗漏。所以他一方面专门将事情掰开揉碎了,写在纸张之上,从各个角度,各种可能进行分析;
另一方面,他还专门聚集起麾下的文臣武将,逐个听取大家的建议,甚至还专门让张慎言、宋献策和吕维祺等人组成一个团队,专门站在洪承畴的立场上,模拟其如何决策。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五省总督洪承畴倒也不冤。
所以,当洪承畴发觉中计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要撤退。这倒不仅仅是官兵实力不足以应对义军,而是官兵的处境实在是不妙。
之前洪承畴之所以率领官兵死磕洛阳城西北角,便是因为洛阳城地形易守难攻。
其三面分别被涧河、洛河和瀍河围了起来,而东北角又是义军所建的紫微星堡。如此一来,唯有洛阳城西北角较为开阔,可作官兵展开阵型之用,即便有所挫败,亦可及时撤出战场。
而如今洪承畴为了求变,突袭拿下洛阳城,便冒险率大军来到了洛阳西门。
此地南为洛河,西为涧河,东为洛阳城,唯有北门可供官兵出入。若是果然让义军切断了北面退了,他麾下这两三万官兵可就要被堵死在此地矣。
好在洪承畴做事谨慎,前往洛阳城西门之前,早已经命令临洮总兵管王承恩占据了义军遗弃在西北角的营垒,权作防御之用。
那王承恩身为宿将,听闻义军从北门尽出,欲断官兵退路,不由一边连忙下令士卒谨守营垒,一边向义军方向鸣炮,以示阻拦之意。
当义军听闻到洛阳城西北角营垒发出来的炮声的时候,顿时知道若是不能拔下此处,断然无法断绝洪承畴大军撤退之路。
好在义军有“飞骑铁炮”,火炮机动性远胜官兵。李十安一声令下,百余门火炮迅速展开,布下炮兵阵地,向义军原本的营垒进行炮击。
可怜王承恩手中只有一些弗朗机、灭虏炮、虎蹲炮之类的小型火炮,哪里是李十安手下炮兵的对手?
幸好一来有夜色掩护,火炮准头不成;二来有营垒作为防御,官兵虽然被动挨打,还能坚持一时半刻。
他想坚持倒官兵全军撤离,张顺岂会让他如愿以偿?既见官兵坚守营垒,张顺早命城中丁壮拖拽过来城中剩余火炮,一并命士卒用破布包裹了炮弹、霰弹,向城下俯射。
原来这义军丢弃的营垒,在建造之初便考虑过万一被官兵攻破,如果对敌的问题。
所以这三营营垒,面朝城外方向固然是固若金汤,但是背朝洛阳城方向,却是被动挨打的设计。
这里一面是夯土垒石,一面是木板帐幕,岂是防守之处?
那临洮总兵管王承恩率领五千官兵,黑灯瞎火的摸了进去,如何知晓其中虚实?
他本道占了义军营垒,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之地矣。义军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三刻也难突破自己的防御。
可他万万没想到,营垒背后居然有破绽,而且还是那么大的破绽?
占据义军营垒的官兵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很少点燃灯火,以免为义军火炮所趁。
结果城上的义军根本也不管有没有灯火,只管往营垒中军大帐位置开炮。
只听得一阵炮响,不知多少实心弹、霰弹打碎了中军大帐背后的木板,飞射到大帐之中,将其中的桌椅灯具打了个稀巴烂。
幸好临洮总兵管王承恩命大,刚巧躲在一处角落里。他虽然挨了几发霰弹,幸好有铠甲阻挡,倒无大碍。
王承恩擦了一把冷汗,连忙趁着义军火炮射击的间隙,连忙连滚带爬爬出来中军大帐,好容易捡回了一条性命。
结果,还未等他重新恢复指挥,便听到营外杀声四起。原来义军竟然趁着官兵黑灯瞎火,又被义军火炮吸引了注意力的机会,早身披双铠摸到了营垒跟前。
为首之人不是别人,真是沉寂了许久的蒋禾。此人所领刀盾兵却是一绝,手中的盾牌换作添加了两层老棉的藤牌以后,可以抵御大多数铅弹。
所以,这一次为了快速解决王承恩部,张顺便再度放出了这张王牌。
好在双方本就黑灯瞎火,视线不清,官兵只放了一轮火铳、火炮便被蒋禾率刀盾手摸到了跟前。
蒋禾不由一跃而起,一刀砍翻了一名炮手,高声喝道:“官兵已中计矣,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第307章 夜战八方
且说蒋禾率领刀盾兵与官兵短兵相接,由于野战视线不好,官兵也无法列阵而战,只得一阵混战。
刀盾兵本来就颇为擅长捉对厮杀,官兵手中长枪大戟施展不开,一时间被义军打的节节败退。
张顺在城上看了片刻,不由摇了摇头,急命城中丁壮寻了些柴草、破布团作一团,沾了油料,点了投掷下去。
这些燃烧物伤害倒没有什么伤害,但是一旦沾染到营垒背后的木板、帐幕等物便燃烧了起来。
这一烧不要紧,顿时把城下的营垒照的通明。原本怕误伤了自己人的城上炮兵,等到蒋禾与官兵短兵相接的时候便停止了炮击。
如今城下如同白昼一般,城上炮兵哪里还不知道张顺的意图?连忙将早已经装填好的火炮推了出现,俯击城下官兵。
官兵腹背受敌,哪里抵挡得住?左右不由拉着王承恩的衣服大哭道:“总兵赶快下令撤退,稍迟我等皆死矣!”
王承恩闻言扭头往西看了看正在撤退的官兵主力,不由掷长刀于地,破口骂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既为官兵,有死无生矣!如今大军未曾撤退完毕,有再敢言退者,立斩无赦!”
左右闻之骇然,只得抓起武器,硬着头皮迎向蒋禾的刀盾兵。在王承恩的鼓舞之下,一时间倒也打的难解难分,张顺度不能急下此营垒,连忙命羽林营遮蔽此地,其余官兵腰击洪承畴撤退大军。
洪承畴此次除却攻打东门的副总兵艾万年五千人,留守营地的白广恩五千人,以及防御义军营垒的王承恩部五千人以外,尚有两万大军正在洛阳城西门。
这两万人马行动起来岂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之事?更何况官兵遇袭,人心惶惶,到处人慌马惊,相互之间不添乱就算不错了。
洪承畴只好让大军一字排开,以左光先为首,柴时华为腰,贺人龙为尾,呈一字长蛇阵沿河向北面逃窜而去。
而义军再度列为棱形阵杀来。其首为萧擒虎麾下猛虎营,左侧为李信率领的“乱世营”,右侧为高一功率领的“高营”,河南总兵王绍禹则率领手下的卫所兵在后面呐喊助威。
你道当时那洪承畴如何看到义军有三四万人马?原来一则靠义军多张旗帜、多点火把;二则靠王绍禹在后面带领四五千卫所兵滥竽充数,大张旗鼓。
竟在夜幕遮蔽之下,万余人马生生被张顺使出了三四万人马的气势。
而那洪承畴数度中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焉能细查?只知如今天时不在自己,地利不在自己,那人和亦不在自己,迟则全军覆没矣,只好慌忙而逃。
他这一逃不要紧,刚好被萧擒虎率领猛虎营击中在“腰”中柴时华部。
这甘肃总兵官柴时华虽然也称悍勇,奈何尚不及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和参将贺人龙。
那萧擒虎身为张顺义兄,本就如狼似虎,麾下“孩儿营”更是精挑细选,最为精锐。
他这一扑不要紧,简直如同猛虎扑食一般,正中官兵要害。
往日那甘肃总兵柴时华尚且还能和萧擒虎的猛虎营过上两手,如今全军汹涌而来,仓皇而去,士卒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如何是那萧擒虎的对手?
一时间甘肃兵大溃,有不少走投无路者,竟直接跳入涧河,也不敢迎敌。
洪承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亲率标营赶来,迎战萧擒虎。任继荣但借着些许火光,隐隐约约看到了官兵的中军帅旗,不由大声呼道:“孩儿们且随我来,洪承畴在此!”
任继荣麾下的“孩儿营”闻言不由大喜过望,纷纷叫嚷着:“洪承畴还在,快快受死!”竟然士气大振,悍不畏死的直向洪承畴中军扑去。
五省总督洪承畴不由心神一震,便有了几分惧意。
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洪承畴身为督抚,手下绞杀的义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往日彼辈虽然悍勇,终究是垂死挣扎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再遇到悍不畏死之辈,心中居然有几分胆怯。因为,他这一次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官兵结局不妙了。
夫战勇气也,关键时刻文臣出身的洪承畴焉能如哪些贱命草民一般拼死一搏?
洪承畴心中稍怯,便命令标营沿河向北退避些许。他这一退不要紧,萧擒虎、任继荣皆觑得官兵虚实,不由大声呼道:“官兵败矣,洪承畴走矣!”
柴时华麾下的甘肃兵早已经溃败,好容易才被他聚拢了一些,闻言不由如同惊弓之鸟,竟然转身便向北逃去。
甘肃兵这一逃不要紧,顿时如同洪水一般直接冲向洪承畴的标兵营。
洪承畴猝不及防,麾下标兵营顿时被溃兵冲乱了阵型。萧擒虎、任继荣趁机掩杀。
洪承畴连忙指挥着标兵营进行抵御,奈何他心中纵有千条计策,万般办法,依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就千疮百孔的标兵营,被萧擒虎以“孩儿营”为锋锐,轻轻松松便切成了两段。
洪承畴一看大事不好,连忙在左右护卫着转身便走。他身为中军统帅,这一走不要紧,顿时官兵士气大跌,全军皆溃。
跟随在猛虎营左右的李信、高一功一见又便宜可赚,哪里可放过?顿时,也纷纷追了上去,痛打落水狗。
而洛阳城西门的曹文诏部,本来准备防止洪承畴大家狗急跳墙,暂且留在城上防守。一见官兵中军大溃,哪里还肯守城?
于是,在曹文诏的带领下,连忙打开了城门,直击官兵尾部贺人龙部。
贺人龙一看前路断绝,后路又有曹文诏夹击,自度不能胜,便连忙高呼道:“曹将军何在?我素来敬重你的勇武,可肯一叙?”
曹文诏闻言不由一喜,心道:这贺人龙作战悍勇,又号称“贺疯子”,若肯为我所用,不失大功一件。
他便连忙笑道:“曹文诏在此,汝有何话要说?”
贺人龙闻言不由哈哈一笑,亲率百余骑冲将过来,大喝一声道:“曹文诏,纳命来!”
第308章 鏖战贺人龙
“贺疯子”不愧是“贺疯子”,哪怕对手是曹文诏这样的悍将,依然敢亲自带兵反冲。
由于古代通信手段原始,士卒素质相对低下,很难瞬间聚集起足够的人马对对方进行打击。有时候趁一方立足未稳进行反冲锋是一种很有效的战术。
特别是如果一方的将领胆怯稍退,很可能发生全军崩溃的之事。
曹文诏身为宿将也经常玩这种冲锋、斩首的手段,如何不知“贺疯子”的想法?
他不由冷笑道:“好个‘贺疯子’,居然连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看来需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了!”
曹文诏身边的亲卫皆是他厚养的家丁,他整建制投靠张顺以后,张顺并没有动他和曹变蛟手下的人马,是以叔侄二人实力犹在。
曹文诏一边命令侄子曹鼎蛟指挥布置士卒,一边大喝一声,亦率领百余精骑迎了上去。
那贺人龙真的是疯子吗?当然不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要是真正的疯子尸体都不知道凉多久了。
他之所以胆敢如此,不过欺负曹文诏年纪较大罢了。贺人龙如今三十左右,年轻力壮,正处于身体的巅峰时期。而曹文诏已经四十余岁,身体状态当有所下滑。
只是这战场之上乃是斗众的场所,而非单打独斗的擂台赛。其中个人武艺颇为重要,但是更重要的乃是左右家丁亲卫的水平。
两部人马两马相交,贺人龙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寻到曹文诏所在,只得左右刺下了两员家丁,方杀透了曹文诏的亲兵。
贺人龙掉转马头,不由破口大骂道:“好一个曹文诏,不过是一个无胆鼠辈,缩头乌龟!有胆,可敢与我一战?”
曹文诏也不作声,更不担心影响麾下士气,只是冷静的指挥着手下人马调整好阵型,继续向贺人龙冲了过去。
本来夜色已深,骑战又无法挑灯而战,双方只好闷着头再度冲过去,又打了一个回合。期间究竟有多少人被刺下马来,又有多少人失了马蹄摔下马去亦不可知。
贺人龙连续两个回合不曾和曹文诏打个照面,心中不由有几分焦虑。他不由继续叫骂道:“这便是曹文诏么?好大的名声,好怯懦的将军!”
曹文诏继续不作声,只和他缠斗起来。双方黑灯瞎火,战了五七个回合,一时间不知道失了多少人马。
“贺疯子”被冷风吹了一会儿,不由冷静了下来。他心道:如今官兵被贼人断作两截,我又战曹文诏不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贺人龙拨马要走,不曾想一箭飞了,只把他身边的一员亲兵射下马来。
贺人龙扭头望去,只见曹文诏身着黑漆铠甲,冷笑道:“贺傻子,你方才不走,此时还走得了吗?”
原来曹文诏并非惧他,只是念在麾下士卒刚刚出城,尚未来得及展开布阵,故意逗他玩玩,以拖延时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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