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汉熹平六年,洛阳,八月二十五日,午时。
皇帝最近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勃然大怒,随侍的小宦官已经有七八个受了杖责。身边宦官、随侍的女官、宫女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地小心伺候,生怕触怒了皇帝。皇帝草草用完了午饭,漱口净手,来到正殿坐定。“可有军报到来?”他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身边的人们耳朵立刻就立了起来,这一刻是最危险的,一句话答不好就会被拉下去打板子。
“陛下,尚书台的文书刚到。”皇帝大喜:“快拿过来!”片刻间,两个宦官挑着满满一担的竹简进来了,皇帝心急地抓起一封,看看上面的标题,啪!扔到了一边,就这样随看随扔,一会儿一担竹简就全看完了。皇帝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是他即将发火的先兆,整个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落日原大捷!老奴特来给陛下贺喜!”门帘一掀,两个人走了进来,却是曹节和王甫。“终于打胜了?”皇帝喜出望外,脸上还有些怀疑。“真的打胜了?”“陛下,确实打胜了!这里是吕布、田晏、臧旻三人联名的奏疏。”曹节快走几步,将奏疏双手递给皇帝。皇帝一把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又仔仔细细从头读起,一连读了两遍才放下,脸上已经是气定神闲。
“好文章!区区数百字,竟然将大战写得栩栩如生,令人神往。”皇帝似乎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大长秋、王常侍,朝中的那些老儒整日里开口闭口天人感应,动不动说什么犯言直谏,烦死朕了,你们说怎生是好?”
皇帝的言语有些出乎王甫的预料,他知道自己行事太过跋扈,树敌甚多,所以最近很少出头。但是此次落日原大捷他不得不出来,其一,他是此次北伐的坚定支持者,此次获胜他功不可没。其二,他要出来露露脸,给那些清流们看看,我王甫圣眷依然。但是皇帝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落日原大捷一字不提,怎么就说到儒生们身上去了?一时之间他有些手足无措了,只好低头报以沉默。
曹节久经宦海,在宫中呆了一辈子,对皇帝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皇帝一开口他就明白了,陛下这是要借着大胜之威扫一扫朝廷里的灰尘。“陛下所言甚是,老奴以为,儒生们盘踞太学,整日里以独尊儒术、天人感应为借口,臧否国事。陛下念及武帝,不得不曲意优容,谁知此辈不念陛下的苦心,实在是令人气愤。老奴以为,陛下可再立一座太学,诏令于天下州郡,择优选送辞赋、、尺牍、字画有特长者入学,学业完成后授以高官厚禄。”
曹节的话一说完,皇帝大笑。“知我心者,大长秋也!此事就依大长秋之议,诏令天下。在鸿都门建造学舍,取名鸿都门学吧。此事还是要大长秋亲自办理,朕才能放心,哈哈哈哈哈!。”皇帝放声大笑,想着清流们目瞪口呆的神情,他心中万分得意。不听话?那就撂着你们,让你们无官可做!
看着皇帝欢喜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曹节不禁老泪纵横。自从汉军北伐以来,皇帝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整日里茶饭不思,觉都睡不踏实。如今捷报传来,皇帝手舞足蹈,像孩子一般欢呼雀跃,曹节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苦日子终于过去了!他暗暗用大袖遮脸,擦了擦泪水,混若无事般和皇帝叙话。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曹节的偷偷拭泪的动作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心中一酸,眼眶顿时湿了。这一个多月来,大长秋变着法儿调理饭食,找来各种把戏让自己高兴,自己担忧北伐战事,没少给他甩过脸子,可是他老脸一红,混若无事。
看看曹节老态龙钟的样子,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王甫了。他眼角扫过,王甫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样子,再看看王甫肥硕的身躯。皇帝心中一动,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他连忙上前,紧紧握住曹节的手。“大长秋,这一个多月来苦了你了!朕脾气不好,骂过你多次,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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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节一听此言,连忙翻身跪倒:“陛下此言折煞老奴了!老奴不过是陛下的奴才,怎敢怨恨陛下?”说完伏地不起,连连叩首。皇帝的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一把抱住曹节,嚎啕大哭起来。“大长秋!朕心里苦呀!清流们骂朕,世族们只知道争权夺利,这大汉江山,就在朕一人肩上。要钱没钱,要兵没兵,朕独木难支呀!”
曹节连忙起身,抱住皇帝,用手轻轻地拍打着皇帝的后背。“陛下,不要紧!不要紧!只要老奴不死,就要和他们斗到底!”王甫在一边手足无措,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好伏地不起。
皇帝这一哭直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止住悲声,在曹节的伺候下睡了。
王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了水漂,一出宫门就问曹节。“大长秋,陛下今日为何不提落日原大捷?陛下盼望大捷的消息可是很久了。”曹节停住脚,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王甫。“老伙计,你最近风头太劲,已成众矢之的,想必朝中清流们日夜都在寻你的小辫子。你千万要小心,莫要常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说完,曹节转身去了,留下王甫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满头满脸的疑惑,这风头太甚和落日原大捷有什么鸟关系?
三天后,曹雍带着首级、战利品回到了洛阳,和他一起回来的是侯成。侯成自然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五百部下,全是各式各样的异能之士,还有一大批金银珠宝、宝马良驹,这些自然是用来疏通关系的。以侯成的交际手腕,这些东西定能为吕使君争取到巨大的利益。
曹雍是钦使的身份,没有觐见皇帝之前是不能回家的,只好住在驿馆里。如今司闻曹明面上都交给了曹破石,暗里的那些仍然是他掌管。吃过了午饭,曹雍就召见属下,处理公文,一直忙了两个时辰这才忙完。他舒服地伸伸懒腰,坐起身来,正要吩咐洗澡。门一开一个人进来了,曹雍定眼一看,竟然是曹节!他连忙伏身行礼:“曹雍不知侯爷驾到,恕罪!”
曹节哈哈一笑,伸手扶起他来。“坐!我在外间听了小半个时辰了,你去了一趟边郡,成熟老练多了。我曹节的晚福看来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说完,他向外一招手:“子玉,你也进来,把那些好酒好菜端上来,咱们爷三儿今日好好聊聊。”只见一个人笑嘻嘻地端着盘盏进来,曹雍一看,竟然是侯成。
侯成将盘盏布定,是六个小菜,都是寻常时蔬,荤素各半,还有一大坛的葡萄酒。曹节坐下,端起水晶杯,饮了一大口酒,夹起一箸子青菜放入口中。“不错!清淡,味道却很好,如何做的?”“侯爷,这其实是小户人家的障眼法儿,说穿了一文不值。就是平日里熬好的鸡汤,做菜时放一点儿。我这里不过多加了些料儿罢了。”
曹节把脸一板:“子玉,少骗我了,莫欺负我年老,这里面有熊掌、人参、鸭子、鱼的味道儿。”侯成连忙赔笑:“就知道骗不过你老人家,这是在路上熬好的老汤,原想着自己享用,可可儿就对了您老的口儿。”
这话要是搁在平日,曹节定会思忖一番,侯成此举有何用意。今日不然,一则是适才和侯成聊得极好。二则是落日原大捷,要高看一眼。三则是自己已入暮年,去日无多,就想找个不相干的人说说话,那一份儿高兴劲儿是无法言喻的,偏巧儿刚才遇上了。侯成伺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顺利地讨了曹节的欢心,还讨了一个字。
“也罢,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你这遭儿。我说子玉,你拿什么来孝敬我?”曹节箸下如雨,连喝了两大杯葡萄酒,以手抚肚,满脸笑意。侯成连忙递上三张礼单,曹节拿来看过,放在一边。“让老夫猜猜,这第一张礼单,乃是公礼,比起别人重了一倍。第二张礼单,全是奇巧玩意儿,倒是很对老夫的心思。这第三张礼单,倒是亏得吕奉先不忘旧识,还记得带上曹侍郎。老夫老了,去日无多,如今看来,吕奉先倒是个念旧的人儿。直说吧,他想要什么?趁着老夫高兴儿,赶紧说。”
一见曹节高兴,侯成连忙望望曹雍,曹节的心思,曹雍自然明白。“侯爷,吕奉先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身份、年龄刚刚好。他要一片地盘儿养兵打仗,抵御鲜卑。侯爷,您心知肚明,此次北伐是惨胜,这还是使尽手段才得来的。鲜卑人缓过手来就会报复的,幽州、并州、凉州定会乱成一锅粥。与其临渊结网,不如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