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月初九,郭嘉起得很早,匆匆梳洗了一番,吃过早饭之后,他静静地坐下来,将十月初八一天内所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很快,他便得出了结论,无论吴珂是自杀还是他杀,朝廷和昭懿夫人的处置都是公允的,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非常仁慈的。
杀人伤人的凶手按照汉律治罪,这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儿来的。即便是本朝最简略的律法,高帝入关之时的“约法三章”之中,杀人伤人都是要抵罪的。除此之外,没有牵连任何人,甚至连商人们的罢市都没有追究。涉及此事的太学生们经过廷尉府的问讯之后,也取保回家了。看朝廷的意思,此事儿是按照恶性治安事件处置的,而不是太学生干政。
可想而知的是,太学将迎来史上最严格的整顿和监管。在明眼人眼里,早就应该这样做了,至少在明面儿上和这次风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毕竟朝廷花钱养着太学生,花钱的人决定钱花到谁身上是天经地义。提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样的太学生朝廷绝不会要。
可是,世家大族和太学生们会就此罢手吗?郭嘉思来想去,终于有所领悟了,朝廷如此措置,显得有些软弱甚至是姑息纵容了。按照常理来讲,占据优势的一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定然会得寸进尺,继续把事儿搞大的。如此一来,朝廷和昭懿夫人将会如何措置呢?
突然,郭嘉的后脊梁打了一个寒颤儿,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昨日和少府荀攸的一席长谈,言犹在耳,大司马和世家大族的对决已经不可避免了。莫非是朝廷有意示弱,故意放出香饵钓金龟?等到世家大族们们自认为胜券在握之时,再痛下杀手,将反对的世家一齐根除?
显而易见,如今洛阳城的当家人是大司马吕布的发妻严嫣,若是朝廷真的是如此措置的,严嫣的政治智慧是何等高明?想想洛阳城中的局势,再想想自己的政治抱负,郭嘉顿时便有些颓然了。大司马的意愿和自己截然相反,自己是该改弦易张,还是该另投明主呢?
眼看到了辰初时分,郭嘉定了定神,吩咐府令,将家中的细软装车,去追赶父母。“大人,您这是要准备迁居吗?”府令满脸疑惑地问道。“我的假期有一个月,假期过后,有可能请长假,好好儿地陪伴一下父母。毕竟他们都年事已高了,如此一来,就不能不做迁居的打算,好在回乡住上几个月还是要回来的。”郭嘉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着实有些酸楚了。
“诺!”府令终于听明白了,长史的身子一向不好,趁着没事儿,多休息上几个月也好。
送别了府令之后,郭嘉便安步当车,袖中带了些银钱,出了家门,向着国子监的方向一路迤逦而来。对于目前的局势,他心中着实有些放心不下,还是自己去亲眼看看的好。老话儿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别人的眼睛和耳朵儿,自然比不了自个儿的眼睛和耳朵儿。
走到国子监的时候儿,已经是辰末时分了,看热闹的人少了许多,只有数百个闲人。太学门前的偌大广场上,正中间停着吴珂的尸首,身上穿得还是死去时穿得那一身儿衣服。只不过脸上蒙着一面黑巾,看不清楚面容。吴珂尸身的周围,满满地围了数十人,一共三层。
这是昨日太学和廷尉府商议的结果,在没有验尸之前,需要防止有人损毁尸体。故尔,廷尉府派出了十二名守卫,再加上太学中选出的十二名师生,二十四人分四班儿轮流看守。每班六人之外,外围执役的都是长安县的衙役民壮,他们腰里挂着腰刀,手里拿着棍棒、铁链、手铐,脸上黑得像紫茄子一般。这些人也分为四班,轮流看守,这才刚刚换了班儿。
郭嘉闲庭信步,走到一座酒肆的三楼之上,凭着太尉长史的身份儿,要了一个临窗的桌子。他缓缓地坐下来,抬眼一看,偌大的广场之上,一切都尽在眼前了。“哎呀呀!郭大人,原来是您呀!数日不见,您老的身子骨儿强健多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酒肆掌柜的。
((百度搜索:全/本/书/屋/看更多好看的免费全本小说和txt下载))
“托您的福儿,日子还过得去。”郭嘉为人一向谦逊,看看无人,便和掌柜的攀谈起来。
时光飞逝如电,转瞬之间,便到了巳正时分,广场上的人便陆陆续续多起来了。放眼看去,都是刚刚起床的太学生。太学生们素日里养尊处优,朝廷和官府的供奉又厚,起居便有些不节了。每日里通宵达旦,纵酒欢歌,次日起的晚了,便派人递个假条儿,向教习们请假。虽然教习们头痛不已,还是捏着鼻子批了。不批又如何?这些公子哥儿着实得罪不起。
昨日的那一场大事儿,太学生们睡得便更晚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纵酒高歌,而是在议论时局。一来是吴珂尸骨未寒,不便饮酒,总要为死难的同窗留下些脸面。二来是他们发现了此次朝廷的措置似乎十分有趣儿,不但是优容,甚至是有些姑息了,该不该继续闹下去呢?议论之后,有了两种意见,一种是偃旗息鼓,就此罢手,一种便是继续大闹特闹,趁着朝廷软弱姑息之际,攥住朝廷的小辫子不撒手,定要仗势欺人,逼迫朝廷取消赋税新政。
主张偃旗息鼓的领袖是吴珂的同窗,李翰字子文,和吴珂一样,都是丙舍三班的学生。支持李翰李翰主张的,都是一些出身小世族,见过世面儿,识得轻重的太学生。主张大闹特闹的的头领是卫卓,他是卫十三的堂兄,族中排名第八,单名儿一个一个卓字儿,字长雄。支持卫八意见的,都是一些出身世家大族,年轻气盛的纨绔子弟,素日里都是一些没事儿还要挑三分礼儿,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赋税新政关乎他们的腰包儿,能咽得下去这口气儿吗?
“诸君!自从这赋税新政一颁布,我老爹就告诉我,日后我的用度,要减少七成儿,何也?家里没钱了!”一个胖头胖脑的太学生叫起了撞天屈儿来了。“就是!我家老爷子也是如此这般说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呀?”胖子的话立刻便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大家伙儿的心里都窝着一股子闷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赋税新政既然危急到自己的荷包了,那自然是恶政无疑了。恶政,必须要发动同窗故旧,大家伙儿发一声喊,群策群力,给它搅黄了才好!
看看火候儿到了,卫卓拍案而起了:“诸君,明日我等在国子监的广场上聚会,祭奠吴珂,发动天下清议,声讨恶政,要求废除赋税新政,回归旧例!”“对!”“说得好!”“八兄此言大善!”“可有人为我们说话了!”一听这话儿,肚子里窝了一口气儿的太学生们立刻便一哄而起,以掌击案,慷慨激昂地表示支持了。
“哼哼!卫八,你们这样做是自寻死路!你以为朝廷是吃素的吗?如今朝廷正在打仗,供应浩繁,每日里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可是国库空虚,财尽民穷,不实行赋税新政,哪里来的钱财打赢这一仗?”在人群之中,一个人连连冷笑了,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李翰。
一看众人都怂了,卫八连忙大声喊道:“诸君!我依我之见,朝廷是绝对不敢动手的!当今洛阳城中当家作主的是昭懿夫人严嫣,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才干和见识?诸君不信,看看昨日的处置便知道了。绝对的胆小怕事儿,简直就是姑息迁就,一心想着息事宁人。”
太学生们都是聪明人,略略一想就恍然大悟了。卫八兄说得对,看朝廷的措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诸君,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朝廷都怂了,软蛋了,我们为什么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发动清议,逼迫朝廷做出决断,一举推翻赋税新政呢?这是青史留名的大事儿!”
“八兄说得对!”“说得好!”“八兄,从此刻开始,你便是首领!”顷刻间,众人立刻便掌声雷动了。太学生们最关心的有三件事儿,第一件儿便是仕途飞黄腾达,第二件儿是荷包鼓鼓儿,家财万贯,田地跨州连郡。如果前两样儿都有了,那就剩下青史留名一件事儿了。
“蠢!蠢不可及!这是杀头诛九族的事儿!笔杆子如何斗得过刀把子?我李翰不做,也奉劝你们不要去做!明日,我在学舍之中读书,信我的跟我走!告辞!”李翰长身而起,一拱手告辞而去了,支持李翰的百余个太学生也一齐起身,簇拥着李翰大步流星,昂然而去了。
看看留下的太学生还有两三百人,卫八冷笑一声说道:“走了更好!走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了?诸君,不要听李翰那厮妖言惑众,把你们的心都放到肚子里!太学生是什么人?天子骄子,即便给严嫣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手!来来来,我们来计议一下明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