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脸色一白,随即又强挤出僵硬的笑容来,满脸的褶子和老人斑难看极了,他只觉得喉咙里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
“是……是虎子呀!你……你和你娘不是搬到城里了吗,今天咋回来了?”
安虎子咧嘴笑笑,“明天不是秋了吗,俺娘跟俺媳妇今天蒸了一锅月饼,让俺过来给好友送几个。”
他说着从马鞍子解下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个月饼,“还热乎着呢,是炉好的芝麻和白糖做得馅,您尝尝!”
“好!多谢了!”老崔连忙的伸出双手接过来,张着嘴咬了一口,“真香,你娘的手艺是好!”
老崔牙齿掉的差不多了,这一口根本没咬到馅,这句“真香”显然不是出自真心。
安虎子笑笑,“崔爷您客气个啥,从前俺没少吃了您家的马侯蛋!郑大叔您也尝尝俺娘的手艺,咦,今天的肉瞧着不错嘛!”
郑屠户在围裙擦了擦伸手接过,放在一旁的荷叶,笑道:“这是我昨天晚刚杀的,不大不小的两岁公猪,专门为秋节准备。从前老夫人最爱来我摊子买肉,这一块给老夫人捎去,算我老郑的一份心意!”
郑屠户说着用刀割了一条好的五花肉,拿荷叶包了利落的用麻绳缠好递给安虎子。安虎子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来,“这块肉我娘一定喜欢,多谢郑大叔了!”说着掏了一把铜钱搁在了案板。
“安校尉你这不是跟我见外了吗,斤把肉值什么,赶紧的把钱收起来!”
“郑大叔也是小本买卖,一家人都指着您养活呢,这么着做生意还不得亏死!”安虎子拱拱手,“走了,崔爷!”
“慢走!慢走!”老崔笑着拱手目送安虎子离开。
郑屠户将案板铜钱抄在手里一枚枚的数着,数完了嘿嘿一笑,“只多不少,虎子还是那个好娃子!”
虽然明日进行考试,可是报名还在继续,官道除了各地来的学子,摆摊做小买卖的,还有不少往来商客,可谓是人挤人。
安虎子却是走得顺畅无,他的身好似带着无形气场,他走到哪里人群退到哪里,闲庭信步一路到了牌坊边。
那里摆放着好几张桌子,一个唇红齿白清秀俊朗少年伏在书案后,询问报名的学子姓名、籍贯、年龄,然后填写到表格,最后又在一个木牌写一个数字交给对方,不忘嘱咐道:“这是你的准考证号,四百七十一,记得明天卯时来书院考试,会有人给你分配考场,空着手来好,切记不要带小抄,不然你一辈子完了!”
“小!小!”
除了安虎子没有谁会这么喊自己了,吴复抬起头来,果然见他站在官道的对面冲着自己招手。
吴复将手里工作叫给同窗,起身穿过官道到了对面,笑呵呵的道:“虎子哥你怎么来了!这马是你的?真是骏逸,是一匹好马!”
安虎子伸手在吴复脑袋敲了一下,“俺大老远的来看你,你不夸夸俺却夸一头畜牲,真是没良心!”
吴复嘿嘿的笑道:“虎子哥这一身也是精神,你要是不出声,走个对脸我也是认不出来。”
“这还差不多!”安虎子把马背的包袱解下来递给吴复,“这是俺娘跟俺媳妇新蒸的月饼,是你最喜欢的芝麻糖馅,给你送些过来。”
吴复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放在嘴里大大的咬了一口,“好吃,还是伯母疼我!”
“自然!俺娘给你做了一双棉鞋,等天冷的时候穿,按照从前的尺寸做的,看你长高了不少,不知道合不合脚!”
“合脚!我个子长了,脚却没变大还是从前的尺码,替我谢过伯母!”
“要谢你自己去谢,俺娘说明日秋,让你到城里和咱们一起过节呢。”
吴复摇摇头,“怕是不成了,今年不巧考试安排秋节这一天,我现在是学生会的干事,少不得要前后张罗只怕明天去不成了。”
安虎子笑笑:“无妨,不差这一天,干事哪能不干事!”
“请代我向伯母致歉,等我忙完了这两日去城里拜望她和新嫂!”
安虎子伸手在他身挠了一把,开玩笑道:“老惦记着你嫂嫂做啥!不过是乡下的糙婆娘,回头你莫要取笑行了。”
“哎呀呀!这鲜衣怒马的我当是哪个不长眼锦衣卫来书院触霉头,原来是安虎子啊!”一个书院的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过来,“吴复,我看你机灵才让你做了学生会的干事,吩咐你的事情做完了没有与人闲聊,若是出了岔子你担待的起吗?”
安虎子吼道:“俺和小才说了不过两句话能出什么岔子!”
吴复伸手拉了安虎子,“本是我的错,虎子哥你早些回去吧,过两日我再去城里找你!”
“好,你去忙你的!”
打发走了吴复,安虎子冷笑道:“听说黄兄做了学生会的主事,威风可是从前大多了!”
黄富贵拱拱手回道:“不得你呀,身为同窗从前黄某还为你的前程担心,没想到安兄深藏不露,原来是功臣之后,听说还有锦衣卫百户可以继承,那可是正六品官啊,可怜小弟没有这么好的爹,只是靠着自己苦读在书找功名了!”
得益于黄子澄的悉心教导,黄富贵的成绩还算不错,他不仅从黄子澄那里学到了知识还学了他几分的清高,至少面清高的很,对于变成鹰犬昔日同窗鄙夷的同时还有一点点嫉妒。他的话看似恭维羡慕,可是语气却满是讽刺,算安虎子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嘿嘿……”安虎子嘿嘿笑着轻声的道:“俺算什么功臣之后,真正的功臣都是要封公封侯的。俺那死鬼老爹太蠢竟跑去敌营做奸细,被人发现了可不得被杀头。当年要是能割了鸡儿卵蛋到皇跟前去当差,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黄富贵闻言脸色不由得一遍,这是他深埋心底最不愿意让人知晓的隐私,不曾想安虎子竟然知道,若是在书院传开了他哪还有脸面在这里读书,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你……你胡说八道!”黄富贵用颤抖着手指着安虎子的鼻子,脸惊怒交加。
安虎子故作无知,“黄兄这是怎么了,俺没说什么,你怎的激动成这样。”
黄富贵揪住安虎子的衣领逼问道:“你知道对不对!你要是敢说出去,坏了我的前途,当心我爹不饶你!”
“你把我的公服弄皱了!”安虎子握住黄富贵的手轻轻一扭把他推了出去,整了整衣衫冷声道:“俺不惹事也不怕事,你的闲事俺更没心思管,可要是让俺听说你再欺负小,别怪俺给你抖落出去!”
安虎子鼻子里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牵着马儿扭身走,像是他离开的时候那样,他走到哪里人自动的避退到哪里。
其有不少他认识的,见了他都是扭过脑袋装作没有看见,即使是四目相对看个对脸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没有人过来像从前那样拍着他的肩膀与他打招呼。
穿这身飞鱼服已经几个月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可是仍觉得不是滋味儿,心茫然又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接这身衣裳,算是从书院毕不了业,也能求侯爷到海军混口饭吃,现在踏进了锦衣卫想后悔也没机会了。
安虎子心里头胡思乱想,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肩头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呵斥道:“虎子你当了锦衣卫不把人放眼里了,俺家侯……公爷叫你呢!”
“哎呀!是五六大哥,哈哈……还是你最实诚和从前一样待俺!”安虎子笑着给张五六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五六甩开他,“啥时候变得这么矫情做作,俺家侯……公爷叫你哩!”说着往路边一指,只见马度正站在路边笑盈盈的看着他。
张五六带着他到了马度跟前回禀道:“侯……公爷,虎子俺给你叫来了!”
“你干脆叫我公猴得了!今天这是第十回了,一次扣一工钱!”
张五六在自己嘴轻轻的抽了一巴掌,“俺记住了,回家一定好好练!”
安虎子前一掀袍子单膝跪地拱手道:“卑职见过公爷,恭贺您封了国公!”
“你这声恭贺不诚心,该大包小包的门恭贺才是!”
“俺现在是瘟神到哪儿都招人烦,到了您府也只会添乱,可这恭贺绝对是发自真心,俺娘听说您封了国公,还多做了几样菜大吃一顿了呢。”
“呵呵……我封公你们一家做了菜关起门来大吃大喝,这是哪门子道理,好歹也给我送几样。赶紧的起来吧,又不是在朝堂。”
马度伸手在他肩头捶了捶,“换这身衣裳,总算是有点人样子了,我也算完成了对你爹的承诺,如今进了锦衣卫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你了,自己慢慢的闯吧。”
“公爷已经帮俺们娘俩够多了,要不是您俺还在滁州撑船呢。嗯,不过眼下还有一事请您帮学生解惑!”
马度笑了笑,“跟我来!”他带着安虎子往官道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跟你说不管做什么只凭良心,大丈夫做事只要无愧于心,无需管别人怎么想!”
安虎子低头想了想又问道:“那若是有违律法?”
马度答道:“自然依律行事!”
“嗯,那要是律法界定不清良心又说不过去,那又该怎么做?”
“那请示峰,按照峰的意思办!”
安虎子又沉吟一阵,咬牙问道:“可要是峰让俺作恶呢?”
马度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道:“读书的时候要是有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劲头,名师大儒你也做得!”
“只怕是晚了!”安虎子言辞诚恳的道:“还请先生教俺!”
马度叹口气认真的回道:“如果没有办法一定要作恶的话,切记把枪口抬高一分!”
安虎子闻言眼一亮,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懂了!”
马度摸摸漂亮的八字胡微笑点头,一副我心甚慰的模样,可安虎子抬头来又挠耳抓腮,“可是俺们锦衣卫没有枪啊?”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