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张五六无意间戳破自己潜藏心底的懦弱自卑,袁九黎难过许久。可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在经历短暂的消沉之后,他又重新的振作起来。
这次不是著书也不是科考,学问上的看来这辈子是没什么长进了,他觉得应该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那就是赚钱。
皇家书院附属女校校长的名头还是很好用,他开始带着名帖出入应天的豪富之家,向一个个的土豪兜售女校。
“皇家书院的名声想必员外也是知道的,里面多是勋贵家的千金小姐,另外还有两个小公主,教书的都是名师大儒,还宫里的嬷嬷调教礼仪规矩,在女校读了书还怕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这是袁九黎常用的说辞,土豪们都很吃这一套,巴不得有机会沾沾皇家的贵气,也让原本勉强收支平衡的女校多了不少的进项。
女校赚的钱财袁九黎并没有留给女校自用,而是将大部分都拨到了小学,只为着来年可以多招收几个没钱读书的贫农子弟。
有人骂他也有赞他,可他这么不计毁誉依旧继续。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也不对,可是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话的公爷却对他竖起大拇,还说他对那些土豪下刀太轻,学费应该再涨一倍才成。
不管旁人怎么说,袁九黎自认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书院里面可没有哪个先生如他这般大热天的还出来跑“业务”的。
“多谢刘员外好心恕袁某不能在府上用饭,这些礼物也万万不能收受,员外还请留步吧,等过了中秋节员外带上府里的千金去女校报名就好了,袁某告辞了!”
“先生别急,等家里的车夫套好车马送您回方山吧。”
“不必了,书院为了袁某往来方便专门配了马车,就在旁边的巷子停着呢。呵呵……告辞!告辞!”
袁九黎一甩袍袖背着手潇洒的转身离去,胖员外啧啧嘴道:“真乃名师风范敦厚长者!”他用仰视的目光一直看着袁九黎进了隔壁的巷子,这才回了府。
可是巷子里头并没有什么马车,倒是有个妇人推着粪车出来,还差点撞在他的身上,粪水溅了满地臭不可闻。
“你这老头咋走路看天不看路!”
袁九黎一个读书人自不跟女人见识,嘀咕了一句,“无知泼妇!”便穿过巷子往秦淮河的码头去了。
他没有专车刚才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个时间没有火车只好坐船了。码头上密密麻麻的停着不少的船只,一个插着杏黄小旗船只十分明显,八成是书院派来接学生的。
“船钱省了!”袁九黎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书院衣服的年轻汉子坐在船头,有点流里流气,船舱里面还有几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学子像是外地来应考的。
他开口问道:“是往皇家书院去的船吗?”
“嘿嘿……是了!是了!赶紧的进来,咱们就是皇家书院派来接人的。”年轻汉子一伸手就把袁九黎拉上船,“赶紧的坐好马上就要开船了!”
不在书院教书,现在连书院的学生的学生都不认得他了,袁九黎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有点后悔没在那刘员外家里用饭,“那就早点开船吧!”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走!”船头的学生随口敷衍着。
坐在袁九黎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问道:“老先生可是饿了,我这里有些干粮可以果腹。”
袁九黎扭头看了看,这学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正从包袱里面拿出一块干粮递给他,袁九黎实在是饿了不客气的接了,还忘夸赞那学子两句。
年轻学子又拿个一个水囊递给他,并轻声的问道:“先生应该不是到皇家书院应考的吧?据我所知皇家书院只收年轻学子的。”
袁九黎喝了口水轻声的笑道:“你这孩子有眼力老夫自不是往书院应考的,老夫是书院的先生,顺道搭船回方山的。”
年轻学子闻言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那我可就放心了。”
袁九黎摸了摸胡须上的水迹,把水囊递还回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晚生瞧着船头那人流里流气的不像是读书人,心里头一直犯嘀咕。”
“呵呵……那你就少见多怪了,书院什么奇奇怪怪的学生的都有,不过学问都好着呢。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假冒,这可是皇家书院哩!”
码头上又有一个穿着书院服装的汉子快步上了船,“李老二赶紧的走,他们来了!”
李老二随手将船上的杏黄旗扔到水里,一撑竹篙船就离开码头,与一条插着杏黄旗的船只擦肩而过出了水门。
解缙手搭凉棚在码头上扫了一圈,扭头对划船的杨士奇道:“怎得没有人呢,往常都是这里人最多。”
“八成都去坐火车了吧,人少也好,咱们也能少跑几趟,我这两条胳膊都快木了!”杨士奇划着船缓缓靠岸,一面杏黄小旗被木浆从水里翻了出来,“咦,旗掉了?”
杨士奇伸手捞起来那面小旗,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煌家书院”。
船出了水门逆流而上没有多远就停了下来,李老二跳到岸上喊着:“赶紧的下船书院到了。”
船舱里面的几个学生各自提行李下了船,袁九黎终于发现出不对了,“弄错了,书院在秦淮河的东岸还有二十里呢。”
李老二笑道:“没错,书院就是在这里,我是书院的学生我会不知道。”
“你是书院学生老夫还是书院的先生呢,在方山住了大半辈子老夫会不知道,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李老二看你办的事,这下子栽了吧!”
“这老头主动送上门的,我寻思着不要白不要,谁知道他的来路,留着正好让他教书。”
几个年轻学子终于明白发生什么,想要逃离已是来不及,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差役模样人将他们制住,堵上了嘴巴押到不远处的一个破烂农庄里头,大门旁边还有一个破烂木牌上面写着“煌家书院”。
有幸来这个书院就读的不只他们几个,已经有一百多个学子比他们提前一步入学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显然伙食不太好,硬件设施更烂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可是安保措施相当的不赖,有二三十个差役和青皮的将小小院落围的密不透风,难得是还有先生,一个没了牙齿脑袋不停打晃老头便是了,现在有袁九黎的加入师资力量会更加的雄厚。
李老二敲着一个破烂海碗,“都过来我这里交束!”
“你们这群强盗快把我们放了!”一个年轻学子指着他的鼻子愤怒的嘶吼。
“别胡说八道,咱们可是在正儿八经的办学,好好教教他规矩!”
当下就有几个差役将那学子按倒地上一阵暴打,待差役收了手那学子已是鬓发凌乱满脸血污,看着好不凄惨。
新“入学”的几人立刻怕了,开始打开包袱缴纳束修。这时候读书人一般家境都还不错,再者穷家富路出门带的银钱也算不少,铜钱银锭将一个破旧的海碗堆得满满的。
可对方却不满足又让他们往家里写信,只说考上了书院让家人稍钱过来,这套路马度一定会觉得很熟悉。
李老二亲自给袁九黎松了绑,顺便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以后有您加入,咱们这书院便更像个样子了!”
老愤青袁九黎早就怒不可遏,“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冒充士子官差强抢民财,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你这先生难道不识字,看好了咱们是‘煌家书院’,他们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差,都是江宁县正儿八经的官差。”
袁九黎看向一旁的差役,“你们真的是官差?怎敢渎职枉法勾结这些烂人行不法之事!”
那差役冷笑着回道:“咱们是江宁县的官差不假,可是官差也要吃饭。朝廷不许咱们收黑钱,难道还不能闲暇时给人打工弄些贴补。”
“无耻!老夫要到县衙去告你们!”
“嘿嘿……去县衙做什么又没人坐堂,要找县尊老爷也该去土地庙!”
李老二搓着手笑道:“老先生好好在咱们这里教书,不会亏待你的。要是你不配合的,咱们也只能对你不客气了,您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几下拳脚!”
“士可杀不可辱!”袁九黎背着手仰天颂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啊!”
当年书院学生喝退锦衣卫的雄文似乎没有什么用,那江宁县的官差一巴掌就将他抽飞了,“他娘的,嘟嘟囔囔说的什么玩意儿!”
袁九黎趴在地上吐出两颗断牙来,满嘴鲜血向天吼道:“我早晚要离开这个没有公平、是非和正义感的烂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