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先是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再走到母亲跟前,单膝蹲下,仰头看她:“阿娘,是不是吓坏了?”
薛夫人忍着泪水摇摇头:“阿娘不怕,阿娘担心……”
当时那几人来泼秽物时,还说了些污言秽语,无非是羞辱她们母女的,薛夫人只要想到小儿子为了自己跟女儿,先是脱离穆家,随后连国子监的资格都让了出去,便心如刀绞。
是她毁了儿子的前程。
谢隐转过头对妹妹说道:“无垢,快去看看哥哥给你买了什么。”
薛无垢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香香甜甜的味道,小姑娘还是喜欢吃甜食,她打开油纸包,亮晶晶的大眼睛满是星星,谢隐又摸摸她的头发,有点想笑。
往日在穆家,有成群的仆役,阿娘也好妹妹也好,都有人伺候,如今只剩下自己,她们连发髻都梳的不咋地。
“哥哥出去一下,等会回来给你重新梳个头发,好不好?”
薛无垢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哥哥会梳女郎的发型吗?”
“等哥哥回来你就知道了。”
见他转身要走,薛夫人不由得唤住他:“无尘!”
她欲言又止,满是忧心:“没事的无尘,这不算什么,娘跟你走时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忍一忍也就算了,他们做得还不过分,万一你因此跟他们交恶……如今咱们不在穆家,已无人能护着我们了。”
薛无垢听了,眼睛也黯淡下来:“是的哥哥,没关系的,我、我跟阿娘都不委屈。”
“那以后呢?”谢隐温和地问,像是怕吓到她们,他的语气格外轻柔,“难道你们要一辈子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吗?一味的忍让是换不来和平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今日是在门上泼秽物,明日便能齐聚一起闯进我们家中,阿娘,无垢,你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这些愚昧的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最后说了一句,转身跨过了门槛。
薛夫人猛地站起来,想把儿子拉回来,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让他不要反抗的话。
薛无垢年纪小,她从前与父兄都不亲近,这些日子因着“失贞”一事,谢隐保护她、带她走,这些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哥哥全都办到了,所以和曾经是主母的薛夫人不同,薛无垢对谢隐更有信心,哥哥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于是她拎起裙摆追上谢隐,薛夫人在原地坐了片刻,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薛家大门由内而开,名叫无尘的少年站在仅存的洁净之地,却宛如神o散发着光芒,令人自惭形秽。
他缓声问着:“是谁做的?”
环顾一圈,无人应声。
可能还有人心里在想,没人承认,看你怎么办?有本事告官去啊,京兆府就离梨花巷子不远,你去啊!这种泼粪的小事,人家府尹大人可不会管!再说了,又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不承认是吗?”
等着看好戏的人发现,这少年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倒露出了笑容,他让母亲与妹妹在门里不要出来,二话不说,奔着对门那家就大步走过去。
那家女人本来站在门口看笑话,见他过来吓了一跳,正想转身进门,却被谢隐一把抓住狠狠抻在地上!
让人不敢相信这斯文瘦弱的少年是哪里来这样的力气,竟将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轻轻松松放倒!
谢隐不打女人,他将女人甩到地上后,一脚踹开了她家虚掩的门,将她家中与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儿子抓了出来,在其腿弯处一踢,对方惨叫一声匍匐在地,整张脸都与地上秽物严丝合缝。
这实在是太脏了!
可谢隐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抬脚踩在了对方的后脑上,淡淡地命令着:“舔干净。”
女人自己被甩开还不怎样,看到儿子被这样对待简直要了她的命,不管不顾就要朝谢隐扑来,谢隐冷冷地看着她:“你敢放肆,我就让他将这全舔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冰冻一般,不敢靠近。
被摁在地上的男孩还想挣扎,谢隐更用力踩住他后脑,地面上甚至已经看到了血迹,那妇人见状,大哭出声,谢隐却笑了:“你为何要哭?我只是将你家的东西还给你罢了。”
“是我泼的,是我泼的!你要怪就怪我,你别害我儿子!”
谢隐笑意更深:“如今家家户户以夫为天,从夫从子,你儿子在家中,却不知阻止不知劝诫,任由你做下这般恶事,我自然要找他算账。”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令人如沐春风,只是自今日过后,怕是再也没人敢小瞧他了。
谢隐说着话,不疾不徐,确保每户人家都能听到:“我兴许白日会不在家中,但我阿娘和妹妹在,她们受了委屈无妨,因为我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到欺辱他们的人身上,大家都有心爱之人,对吧?阿娘和妹妹便是我的至爱,谁对她们出手,我便要对方全家生不如死,不怕的尽管来试试,我必奉陪到底。”
说着,一脚将男孩踹开,那男孩舔了许多秽物,又受足了惊吓,哇的一声嚎啕不已,谢隐瞥他一眼,他又吓得浑身哆嗦。
其他人家听了,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回家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妇人搂着儿子泪流不止,她刚才被这少年甩开,感觉对方力大无穷,要说她儿子也算是人高马大,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她哭着说:“不只是我!她们也干了……她们也干了!”
谢隐竖起食指抵在薄唇上:“嘘,我不需要你告诉我,现在我不想看到你,明白吗?”
妇人疯狂点头,带着儿子回家去了,不敢像其他人家那样用力关门,但也立刻把门栓了起来。
紧接着,谢隐精准地又踹开一户人家的门,当着那家泼粪的女人的面,将她的男人和儿子拽了出来,同样摁在地上,一共有五户人家泼了粪,没有一家逃得过。
他对女人和小小年纪的少女没有动手,这些妇人如此恶毒,更多的原因是她们从出生起便注定了命运,可男人不同,男人既然要做一家之主,要当女人的天,就得在女人闯出祸事时代妻代母受过。
其中不乏有人家的汉子做粗活,练出一身腱子肉,自然不依,可打起来根本不是谢隐的对手,最后只能无比屈辱地趴在地上被迫将自家的东西舔回去。
即便如此,这门与墙也是不能要了。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是谁干的!
原本还觉得人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以后说不定能占占便宜,现在才知道,人家敢离开家族出来,没点真本事,难道真的只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
悔不当初啊!该再观察两天的!
薛夫人跟薛无垢都看傻眼了……她们原本以为谢隐是要跟人讲道理,或者是报官,可结果他却以这般可怕的手段镇压住了所有人,甚至都没人敢扬言去官府告他,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点小事官府不爱管,平民百姓对官府天生惧怕,再说了人家虽然被除名,可跟百姓比起来肯定还是有面子。
退一万步说官府受理,那又如何?顶多是关几天就能放出来,那薛无尘被放出来之后,岂不是、岂不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惹不起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谢隐将最后一人踹开,语气温和:“回去洗干净,叫上其他四家人,带上工具,过来干活,明白吗?”
那汉子被吓得小鸡啄米一般狂点头,连滚带爬的回去了。
谢隐对待母亲与妹妹时,又是极度的温柔,他搬了两把椅子在院子中,净了手,让妹妹坐下,给她梳头。
小丫头一开始还害怕,后来见哥哥这样能打,佩服的不行:“哥哥哥哥,我也想学!”
薛夫人连忙道:“你一个小女郎,学这些喊打喊杀的做什么?”
“好啊,哥哥教你。”
小丫头偷偷朝娘看过去,做了个鬼脸,薛夫人好气又好笑,半晌轻轻一叹:“无尘,辛苦你了。”
她生了三个孩子,在穆家过了十五年,却是生平头一回知道被人无条件的庇护是怎样的幸福,她的心现在像是泡在一片温水中,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谢隐轻笑:“阿娘不必客气,您的福气还在后头,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
他灵巧地给妹妹梳了两个可爱的小揪揪,没有名贵的宝石翡翠,他用彩绳穿进妹妹的头发中,然后打成流苏,又给她分别戴上两朵小绢花,小女郎愈发显得玉雪可爱,像菩萨座前的小玉女。
薛无垢喜欢的捧着脸对着水面照来照去。
随后谢隐把薛夫人也摁到了椅子上,她很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拒绝,谢隐将她一头长发松开,为她梳了个漂亮的堕马髻,只是薛夫人不适合用彩绳,那太孩子气,不符合她温婉美丽的气质,所以他直接掐了院子里月季花簪在她发髻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一朵盛放的月季。
这月季还是他们搬进来后,谢隐从外面移回来的。
薛夫人感动的都要哭了。
而那五户人家扛着镐头锹铁锨在外头老老实实等,谢隐给母亲和妹妹打理完才搭理他们,让他们将门和墙全都砸了。
这墙本身就太矮了,不安全。
薛夫人忧心忡忡:“无尘,这太浪费银子了。”
谢隐给了这些人一个没齿难忘的教训,却也不会真的把人逼入绝境,他希望以后母亲和妹妹能在梨花巷子生活,并不是真的要给她们树敌――是的,他能把所有看不起她们,对她们有误解的人都杀了,可那有什么用?
人类终究是要融入社会生活的。
所以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让他们干活,给工钱,重新搭建墙壁的石料也谢隐自己出钱买,他们背来也给钱。
谢隐能打,出手又大方,即便被家族除名,仍旧让人看到了世家郎君的气度,梨花巷子里的人总算是不敢再闹了,他们可亲眼瞧见了……那运来的一块大石头,这薛家小郎君,直接用手就给捏碎了!
之前他闯入人家寻仇时,还有人想用铁锨菜刀赶他,结果人被揍一顿,铁锨菜刀也毁了,不知道这少年的武力值究竟在哪里,没人敢乱动。
早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谢隐习惯性地先锻炼身体,才发现自己脱离了那种“到达新世界必定会受躯壳限制”的束缚,简而言之,就是他的神魂更加强大,已经超过了肉体凡胎,所以无需隐忍,也能做到常人不能为之事。
他对母亲说:“阿娘不必担心,我们还有很多钱。”
他不需要穆家的东西也能解决生活问题,“欲望”世界里的物品,他渐渐可以取出来,而不是被动地只进不出,这说明“欲望”已经被他吸收的差不多了。
换来的钱虽然不足以富可敌国,但日常生活绝对够用,谢隐没打算真就坐吃山空,人活着就得有个目标,若是让薛夫人跟薛无垢离开穆家后仍旧守在后宅,那么他带她们离开的意义是什么?
有谢隐督促,围墙和门的重建进程非常快,第二天下午就已经完全弄好了,谢隐亲自在墙上插了许多尖锐碎石,虽然他没说,但都知道是防谁的,想来以后是没人有胆子再爬墙偷窥了。
他每日待在家中也不着急,外头的流言蜚语怎么沸沸扬扬,终究会过去,他先是在家里种了花,院子分为两块,中间青石板路从门口通往正屋,两边繁花似锦,靠墙跟花线之前是菜田,除此之外,谢隐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株果树,桃树枣树柿子树跟无花果树,靠近门口那块,他搭了个葡萄架子,又给妹妹做了个秋千。
鸡鸭是不会养的,臭且脏,倒是买了一只雪白的大鹅回来,这大鹅十分漂亮,还很通人性,且凶得很……谢隐好吃好喝地养着它,喂的这大鹅愈发膘肥体壮羽毛油亮,堪称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家里的活儿也基本都是他做,薛夫人压根不会做菜,她强烈表示自己想学,有谢隐看着还差点儿把厨房给烧了,着实吓人。
他在家里时便是他做饭,一日三餐营养美味,吃得无垢足足胖了一圈!
哥哥什么都会,没有能难得倒他的,哥哥哪里都好,惟独是早上总拉她起床逼着她学武,无垢很委屈,很后悔,当初就不该嘴那么快……现在阿娘都不帮他了!
薛夫人没有问谢隐以后的打算,儿子比她聪明,懂得东西也很多,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是的,薛夫人猜得没错,谢隐还真有,他是要科考的,当年穆昶只考中进士,排在六十名开外,他自然要证明自己不比他差。
但读书不需要刻苦,每日只拿出两个时辰,劳逸结合,剩下的时间,他在写通俗小说。
时下通俗小说并不流行,因为卫道士大加批判,所以买书的大多私下偷偷看,人们的精神食粮太少了,谢隐不认为自己吼个两嗓子,就能让他们清醒。
他希望女人们以后能够走出家门正常交际与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123章 第十枝红莲(五)
“哥哥哥哥!”
伴随着小姑娘稚嫩清脆的声音,梳着花苞头的薛无垢从正屋门口飞奔而去,欢快地朝刚进家门的谢隐扑去,被谢隐接住。
薛夫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笑:“无垢,你轻些,你哥哥还在长身子呢!”
谢隐稳稳地挡住这枚小炮弹:“没事的阿娘,无垢很轻,我接得住。”
他还是单手接的,另一手拿了个小包裹,薛无垢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
她伸手去拿,谢隐也给她,薛无垢把小包裹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这也是谢隐弄的,平时一家三口会在石桌上一起下棋或是读书,再不然便是喝茶吃点心,果树原本很容易生虫,薛夫人跟薛无垢都怕这个,但她们家的果树是哥哥负责照料的,从不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