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针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男子一阵慌乱:“等等,我可不可以……唔——”
男子身子一僵咬住了被子。
——
本朝的乡试时间还是与前朝差不多的,都在八月,不过为了早早地去省城落脚,一些偏远地区的考生六月便陆陆续续从家里出发了。
萧六郎这边有林家的千里马车驾护送,倒是不必如此着急,但也不能太晚动身。
二人在灶屋做早饭。
顾娇问萧六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萧六郎说。
“冯林也去吗?”
“嗯,也去。”
“挺好,路上有个照应。”冯林办事顾娇还是放心的,他可以不把自己照顾周到,但一定会把萧六郎照顾周全。
想到什么,顾娇又问:“会路过松县吗?”
松县是冯林的老家,萧六郎与他娘还有哥哥也在松县住过。
萧六郎摇头:“不会,方向不一样。去京城如果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路过。”
松县有一条运河,朝廷两大盐运,其中一个就在松县附近。
顾娇哦了一声。
除夕夜,冯林思家落了不少泪,若是能回一趟家应该会挺宽慰。
顾娇道:“那就祝他乡试中举,来年进京赶考,顺带回家一趟。”
这话没有内涵任何人,可说完顾娇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忘了,黎院长告诉过她萧六郎不愿进京赶考的事。
她从没劝过他什么。
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选择。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到了萧六郎远赴省城这一日。
周管事早早地将马车赶来了村子,知道要装行李,他直接让马车停在了顾娇与萧六郎的门口。
林家是省城首富,盐运霸主,他们家的马车比侯府的更奢华,足足四匹高大威猛的千里马,比成年男子的个头都高。
按规矩,商贾之流是不能享用这么高规格的车架的,是皇室给林家的特权。
车厢也够大,里头还放了一张柔软的小榻,妥妥古代版房车。
坐这个去省城,顾娇还是比较满意的。
村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是都碍于护卫与千里马的气势不敢靠近。
唯独总在隔壁长草的狗娃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劲地往马车上爬。
薛凝香尴尬地要把人抱下来,狗娃不干。
周管事笑道:“无妨,让他上去坐坐,您给看着点儿别摔着就成。”
薛凝香明白自己这是沾了邻居的光,她是村里的小寡妇,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有时人性不恶,可环境残忍,当一种恶成了习俗,好人也会举起手中的屠刀。
不过今日,她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小寡妇,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儿子坐在乡亲们根本不敢靠近的马车上。
她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回去的时间有点久,顾娇给准备的行李便有点儿多,冯林跳下马车帮她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听她交代每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小净空又找到自家姐夫,与他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地点依旧是茅厕。
萧六郎都无语了,小和尚是有什么怪癖,非得脱裤子和人说话吗?
小净空威武霸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桶上,不知道的还当他坐的是龙椅,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他严肃地说道:“又要离家了,这次去的比较久,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担心。”
萧六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小喇叭精的声音。
小净空接着道:“还有,你是一个成熟的考生了,不要指望谁激励你,要学会自己考第一。”
萧六郎:“……”
难道每次是你帮我考的第一?
“好了,话就怎么多,保重。”小净空说罢,探出小手手,打算像个长辈一样拍拍坏姐夫的肩膀,奈何他忘了自己是坐在小马桶上,这么一拍,只拍到了萧六郎的屁股。
扭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屁股的小手,萧六郎:“???”
今天私塾不上课,顾琰是个赖床的人,不过他依旧让顾小顺把他摇醒,起来给姐夫道了个别。
随后又回屋困觉去了。
“就这些了吗?”冯林拿上最后一个包袱,问顾娇。
顾娇点头:“嗯,六郎的东西就这些了,我还做了点酱菜你们带在路上吃。”
“好嘞!”冯林开心地去灶屋搬酱菜了。
看着他抱着一大坛酱菜出来,周管事心说林家好歹是省城首富,还能缺你们一口好菜吃了?
不久,等周管事尝过酱菜的味道之后就开始埋怨冯林为啥没多抱两坛子了。
这下是真的收拾完毕了,顾娇送萧六郎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正要离开,多日不出现的周氏与顾长海却带着顾大顺奔了过来。
“娇娘!娇娘啊!”周氏一改往日的冷脸,换上了无比谄媚的笑容,“你们这是要去省城吧?”
说话间,周氏已经与顾长海来到了顾娇的面前。
顾大顺有些不情愿过来,抱着包袱落后了几人十几步。
萧六郎眉心微蹙,顾娇放下车帘,示意他不必下来。
顾娇转头看向周氏:“你们来做什么?”
“嗨,瞧你这话说的?侄女婿要上省城赶考了,我能不来送送么?你瞧,这是大伯母的一点心意!”周氏说着,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到了顾娇手边。
顾娇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没伸手去接。
周氏尴尬,她冲自家那口子使了个眼色。
顾长海轻咳一声,对顾娇道:“娇娘啊,这次去省城赶考路途遥远,六郎腿脚不便,不如让大顺与他一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谁照应谁?”顾娇毫不客气地问。
萧六郎哪怕是个小瘸子,平日里干的活儿也比顾大顺这个四肢健全的人要多。
顾大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念书啥也不会,带上就是累赘。
顾长海噎了一把。
他是顾大顺亲爹他还能不明白,顾大顺出了家门根本就是个不能自理的,他在书院的衣裳都是带回家来清洗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求到顾娇这里,让萧六郎把他捎带上呢?
原本顾长海是打算自己带顾大顺去省城的,可家中日子艰难,已经付不起两个人的路费了。
他也听说了萧六郎最近给人补习的事,对方是省城的大户人家,不差钱,大顺给了他们,不仅路费省了,一路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自个儿掏银子。
他苦口婆心道:“娇娘啊,大伯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大哥没得罪过你不是吗?你大哥一心念书,对咱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并不知情,也没掺和过。你爹娘在世时不知多疼你大哥,你咋就忍心看你大哥受苦呢?”
顾三郎夫妇在世时的确疼爱顾大顺,可被他们疼爱过的顾大顺又是怎么对待顾娇娘的呢?
顾娇娘受欺负的时候,顾大顺站出来说过一句维护妹妹的话了没有?
甚至在那个梦里,顾大顺还为了一己之私诬陷自己的妹夫萧六郎,他最终没这么做不是他良心发现了,而是顾娇提前干预了。
所以就算撇开顾娇与长辈之间的恩怨,顾大顺也绝不无辜!
周氏帮腔道:“是啊娇娘,你就让他们把大顺带上吧!你瞧这大马车多宽敞,多一个人也不碍事!你就让大顺坐坐吧!”
“地底下的棺材也挺宽敞,你咋不进去躺躺?”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乡亲们噗嗤一声笑了,六郎姑婆的嘴皮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周氏给噎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咋说话的?”
老太太摊手:“用嘴说话的,难道你是用屁股啊?”
周氏气了个倒仰!
乡亲们笑得打跌。
这是在讽刺周氏放屁呢,不过也怪周氏自个儿挖坑,她难道不知天底下就没老太太接不上的段子?
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后宫三千粉黛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一个周氏算哪根毛?
“都不是你顾家的孩子了,你还赖上我们是咋回事啊?”老太太指了指不远处的顾大顺,“真要捎上他也可以,但事先说好了,六郎腿脚不便,他不是去给六郎做大爷的,是去照顾六郎的。”
顾长海客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能上车就行,真去了大顺不照顾六郎,六郎还能把大顺给赶下来?读书人最重名声,萧六郎真敢这么干,他们就去衙门闹,把萧六郎的名声闹臭!
老太太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小顺,拿笔来。”
顾小顺去西屋拿了笔来。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写清楚,顾大顺每日寅时起,给六郎买好早饭,烫好衣裳,叫六郎起床,伺候六郎宽衣,洗脸水漱口水一样不能落下,都得他亲自送到六郎面前。六郎的衣裳他得洗干净,六郎的夜壶他也得倒干净。”
周氏脸色大变:“怎么还有倒夜壶?”
老太太没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天气热了,他得给六郎打扇;蚊子多了,他得给六郎打蚊子。六郎睡着了他才能睡,六郎若夜半醒了他也得醒。总之我家六郎有任何要求,他都得无条件满足,还有不许顶嘴,不许不听话,否则六郎可以揍他!”
“你……你……”周氏给气得心口都痛了,她几乎要靠在顾长海的身上,然而顾长海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周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乡亲们给评评理啊!这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拿我家大顺当下人使唤!”
老太太一脸无辜:“咦?这就是下人啦?你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对三房遗孤的,我还以为你们顾家就兴这么照顾人呢!”
周氏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与丈夫、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顾娇家。
顾娇挑开车窗的帘子,把一个钱袋递给萧六郎:“里头我装了些碎银和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