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他们大笑之时,一个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谁?谁打老子。”那人愤怒地四下去找,才发现沈应川铁青着脸,恨不得要把他们给生吞了。
“都给我闭嘴。”
沈应川万万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林湘珺。
她不是个病秧子吗,如此天寒地冻的,跑来花园做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他随便吓唬一番便好了,可这位小娘子就有些棘手了。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碰不得打不得,偏偏还是个吓不得的主,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细语道:“林娘子,是我管束无方,纵得下人口无遮拦,还不快给林娘子磕头赔罪。”
那些下人都被打懵了,但沈应川让磕头,只能利索地跪下求饶,满嘴都是娘子饶命。
春喜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冲了过来,将林湘珺给护在了身后,“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莫要在这污了我们娘子的眼。”
沈应川自然是要走的,可瞥见沈放还躺在地上,生怕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
“林娘子不要误会,我五弟顽劣犯了事,我正替父兄教导他,如今想必已经知错,我前头还有些事要忙,便不耽误娘子散心了。”
沈应川这人惯会看人眼色,他本是想把沈放一并带走的,但看林湘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且沈放也只剩一口气,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她林七娘想当菩萨,便成全她,说完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他们走远,林湘珺憋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一时头晕气短,只能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还好有春喜搀着她,不然这会就该和沈放一块倒在地上了。
待浑身舒畅些了,就立即俯身去看沈放。
没想到的是,她不过顺了会气的功夫,这人竟然自己站起来了,期间甚至一声不吭,拖着浑身的伤将滚落在地的面具捡了回来。
林湘珺简直是傻眼了,他真当自己是铁塑的吗?
他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捂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尤为狼狈。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狼藉不堪,他身上就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韧劲,就像是雪中的翠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弯。
沈放的呼吸似乎有些急,那根挂绳怎么都系不上,直到有双冰凉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指,动作轻巧地穿过他的耳后,稳稳地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
“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捡这个,为什么不喊我呢。”
沈放动作一滞,手指微僵,缓慢地抬眼,朝她看去。
面前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勉强地与他对视,即便穿着厚厚的袄子,不施脂粉,依旧能看出是何等的纤弱娇美。
昨日他才见过她,却像是这会才看清楚,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乌黑圆润的鹿眼,美得就像悄然盛开的昙花,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气血似有不足,面色苍白唇瓣也同样没血色,手细腰也细,多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气,活脱脱一个久病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他随手都能捏死的人,为他免去了苦痛。
真真是嘲讽。
沈放竟然有些想笑,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说是笑却满是狰狞。
只是,很快他的笑也冷了下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而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拂开了眼前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摇晃着往外走。
林湘珺看着空空的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啊,是她冒着一并挨打的风险,将他救了下来,他不说一句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多管闲事?!
她林湘珺像是这般吃饱了空的人吗!他去打听打听,这京都城有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居然敢漠视她,还对她如此无礼。
林湘珺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顿时气血翻涌,气得发抖,方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无礼,都没那么生气。
春喜在一旁看着,见此赶紧拉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顺便为她鸣不平。
“娘子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奴婢之前也觉得这沈郎君可怜,如今看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这待人处事的态度,被人教训也是自己招惹来的。”
林湘珺是在生气,可听春喜这么说,好看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
不,不是这样的,沈放从未招惹过别人。
他本该是咬着金汤匙出生的龙子凤孙,锦衣玉食享受万千宠爱,偏生成了个庶子。
原可以靠自身的天赋勤勉出人头地,又被人暗害伤了脸,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也就是沈放,能强忍着活到现在,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已轻生。
况且她会救他,也是带着目的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沈放待她冷漠呢。
春喜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加了把劲,继续说沈放的坏话。
没想到林湘珺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呀,你不许这么说他,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是沈应川,是他们不肯放过他。”
说完再也坐不住,朝血滴下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放走得很慢,但他其实感觉不到疼痛。
这很疼吗?他试过比这疼上百倍的折磨,早便麻木了。
他就像是被人碾进地底的污泥,永远照不到光亮,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身腐烂发臭。
没有人会在意的。
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他其实在安府便瞧见过她。
像她那样的,恐怕很少有人能记不住。不管何时出现都是白白净净的,穿着名贵的衣裙,爱吃点心爱撒娇,声音软软的,笑起来很好看。
纯粹的让人想要毁掉。
在她眼里,他就如同路边的小猫小狗,她同情他怜悯他,但很快,她就会发现,他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丑陋的恶鬼。
而后,她就会像所有人那般躲开他。
沈放嗤笑着往前挪,每走一步他的伤口便会多撕裂一处,可他嘴角的笑意分毫不减。
眼看便要进院子,他的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喘息声。
不等他皱眉,就有个身影拦在他身前。
“你身上有伤,怎么还走那么快,就不能等等我嘛。”
她的声音带了三分急喘,还透着自然而然的娇态,不如百灵悦耳但胜过蜜糖三千。
沈放明显没想到她还会追上来,但也只是停了须臾,又继续向前,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留给她的依旧是背影。
春喜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她是既担心林湘珺身子吃不消,又怕她发脾气,只能小心地哄着她。
“娘子,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她偏不。
“春喜给我拦着他,我今儿就不信了,咱们两还奈何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春喜劝不动,可谁让她是娘子呢,咬了咬牙,跑上前将沈放拦了下来:“沈郎君,您便从了我们娘子吧。”
林湘珺也是头次干这种事,隐隐还有些小兴奋,甚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准备好来硬的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沈放,就见方才还逞强站着的人,身形晃了晃,而后缓缓地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我今天就要霸王/硬/上弓!
第12章
沈放倒得突然,林湘珺下意识去接,没想到他看着羸弱,却一点都不轻,反倒被他带着一并压在了地上。
她还是头次与男子靠得这般近,近到能看见他破裂的唇角,以及浓密的长睫。
就连林湘珺都忍不住艳羡,哪有男子的睫毛能这般密长,还有那挺拔的鼻梁和单薄的唇瓣。
不得不说沈放这张脸真是万里挑一,便是太子哥哥也不及他分毫,只是他那双眼太过冷厉,总是寒着脸叫人望而却步。
这会闭着眼,使他身上那股戾气顿消,尤其白皙的脸上沾染了血色,更添几分病弱的美,好似人畜无害的小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林湘珺盯着看了许久,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个想法,若是那宋温期,能有沈放一半俊美,没准这冲喜她也不会如此的排斥。
春喜见林湘珺被压倒,连声音都没了,吓得都快哭了,结果费劲将沈放扶起,却见她家娘子在发呆。
而且好像还是盯着沈放的脸在发呆……
难不成这沈五郎真会什么蛊术不成,不然娘子怎么每次见着他都格外的反常。
“娘子,您没事吧?”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方才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脸颊就有些发红,心虚地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磕着脑袋有些发懵,赶紧扶他进去吧。”
春喜也没再多想,两人一道将昏迷不醒的沈放扶进了院子,原想把人放下交代两句就走,可院子里根本就没人。
豆子看今儿天气好,沈放又不在,连由子都懒得找,回家探亲去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她怎么也不放心,把个昏迷不醒的人就这般丢在这。
只能卷起袖子,先把他给安顿好。
可说得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林湘珺看着床上的沈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她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自己都料理不明白,更别提照顾别人了。
但她又让春喜烧水寻药去了,走前她还自信满满地说,这儿交给她便好,若此刻把人喊回来,是不是有些太丢人了。
许是之前强撑了太久,沈放的状态看上去很差,唇色发青脸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她对此并不陌生,定是发热了,若不及时处理,没准还会烧坏脑子。
她的手伸出去又攥紧,最后深吸了口气,拈着两只手指解开了他的衣衫。
如此冬日,他竟然就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这会血凝固了大半,粘着里衣根本就脱不下来,她只能去寻了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等到伤口袒露出来,饶是她在梦里见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地倒抽凉气。
除开今日刚添的新伤,他身上还有横陈交错的旧伤,有鞭子抽打的还有利器划伤的,还有旧时留下的烧伤,才知道他这些年受得折磨有多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