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没一个先生不夸她聪明的。
就算她以前没读过文章,但今儿不是已经学过了嘛,不过是转述,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可能做不好。
沈放见她抿着唇笑,那模样就像是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若是她有根尾巴,这会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他从小在郡王府长大,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东西,多得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喜形于色之人。
高兴得意生气,好似所有情绪都不需要伪装,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他想到那盒椰蓉酥。
一口咬下去甜味便在唇齿间溢开,瞬间甜到心里。
三岁习字五岁通读文章,七岁便能吟诗作赋的沈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为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络呀,五哥哥不认得吗?”
沈放看着纸上明晃晃的貉字,愣了一下,好吧,络和貉长得确实有些许像,他挑了挑眉也没点破,“今日才算认得。”
林湘珺还真信了,甚至忘了他给沈应川写诗的事。
这会正过着当先生的瘾,大手一挥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了他两句:“五哥哥没事的,我之前也不认得,先生说了我就记着了,以后我每日都来教你。”
沈放扯着嘴角努力扬了扬,扬了扬,最后落了下来。
她每日都要来?
“不必。”他去不去听学都另当别论,会点头也是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陪她在这过家家。
可林湘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正为手中的文章发着愁。
“这段话的意思是……”她方才想得很好,不过是重复一遍先生课上说的,怎么讲着讲着就忘了呢。
她苦恼地看着书册上那些字,明明她都认识,怎么拼凑在一块就读不明白了呢。
沈放在等她说,却见她嘟囔着嘴,眉头都皱成小山了,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这样的文章他五岁时便会读了,等了许久,他的耐心到了尽头。
冷着脸,伸手扯过她手中的册子,指着那段话,用最为易懂的话语通读了一遍。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将书册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拧眉看向她,言外之意很显然,就她这能力,还妄想教别人,实在是有些好笑。
果然就见林湘珺一副愣住的模样,乌黑浑圆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放见此嗤笑声,正打算开口讥笑两句,就见她仰起头双眼水亮亮地看向他。
不偏不倚,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
他听见她满是惊喜的声音道:“五哥哥,原来也会说这么长串的话呀。”
“五哥哥好生厉害,不用听先生讲学都能通晓文章,那我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五哥哥吗?”
沈放:……
作者有话说:
放放:这个读什么?
林七七:一丘之络!
第15章
林湘珺坚持将那篇文章都读完,碰到不会的就问沈放,美名曰温故而知新。
温故完还要把自己的书册拿出来,温习明日的文章。
等到日落西斜,天色不早了,她才慢吞吞地起来收拾东西。
她发现这个读书确实管用,至少沈放今日没再冷眼相待她了,而且说得话也多了,她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她定能与他成为知己好友。
临走的时候,她摸到了荷包里的小桃酥。
这还是早上春喜给她装,早上赶着去书堂,她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只喝了半碗牛乳。
春喜怕她饿着,给她荷包里装了好几块小桃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吃。
她的嘴小胃口也小,桃酥做得只有铜板大小,精致又可爱,对她来说两三口一个正正好。
但她不能多吃,只偷偷吃了两块,这会还有小半袋,她将桃酥倒在小碟子里,推给了沈放。
“这个桃酥是我最喜欢的,给五哥哥当做今日的谢礼。”
不等沈放开口,就见严嬷嬷从外头着急地走了进来,“娘子,这会风大恐怕晚了会下雪,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林湘珺只好把多余的话吞回肚子里,任由春喜给她裹紧斗篷,抱上书册,挪着小步子朝外去。
期间沈放一言未发,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好似对她的来去并不在意,至于那桃酥就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待他正要翻看下一页时,走到门边的林湘珺突得停住了,回过头来问他:“五哥哥,我明日还能来吗?”
沈放的动作微顿,抬起头正好瞧见金黄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罩了层莹亮的光,明艳脱尘,美得不似凡物。
他的心跳仿佛有一瞬间停滞,蓦地低下头,一边利落地翻过书页,一边带了几分不耐地道:“吵死了。”
“那我便当五哥哥答应了,我们明日见。”说着不等他再回答,就被人拥着出了院子。
林湘珺走后,院子也随之冷清了下来,仿佛之前那些叽叽喳喳的声响,只是一场梦。
书册搭在膝上,过了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
沈放自然能把人赶走,更能让她别再来了,可每次对上她那双水亮的眼睛,有些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对着她那张脸,好似多说上两句重话,都像在以大欺小,他向来不屑于此。
罢了,就当是给她机会动手,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演到何时。
“郎君,该用膳了。”婢女名叫红炉,便是沈放醒来瞧见那个,先前是针线房的粗使婢子,刚来那几日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那日过后,她就发现沈放好似不如想象中那般凶戾。
他的房内不需要人近身伺候,只要送膳送药,反倒比她之前的日子轻松多了。
而且五郎君不戴面具的那半边脸,实在是俊美无双,每次瞧见都叫人看直眼,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所有婢女里最勤快的那个。
但她发现,今日的郎君好似与之前有些不同,往日他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可这会他却枯坐了半晌。
手中的书未翻,余光若有似无的落在院门的方向,是林娘子的缘故吗?
沈放没说话,红炉默默地摆好膳,看到了案桌上的桃酥,摆放的人很随意,七零八落地堆在盘子里,她不记得今日的茶点里有过桃酥。
看着沈放也不像喜欢的样子,便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收拾,想要将案桌清理干净。
没想到她还没碰到盘子,沈放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谁让你碰的。”
声音冷冰冰的,似有浓重的戾气,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红炉浑身哆嗦着跪下,“郎君恕罪,奴婢只是想替您收拾桌子。”
“出去。”
红炉不敢再有别样的心思,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到屋内彻底没了人,落日的余晖也殆尽最后一丝光亮,他细长的手指才拈起一块桃酥,拧着眉看了两眼。
这玩意,真的好吃?
闻着味道倒不叫人讨厌,便当是试试有毒无毒,他轻轻一抛丢进了口中。
入口是浓郁的核桃香,上面还洒了层芝麻,酥脆间透着淡淡的甜香,等到沈放再回过神时,碟子里的桃酥已经见了底。
他神色如常地拍去指尖上的碎渣,心想,病秧子的喜好也不过如此。
不管沈放同不同意,总之林湘珺每日一散学,便雷打不动的过来。
沈放不搭理她,她便自说自的,写了字还要一副求表扬得给他看,遇上不会的便眼睛水亮亮地看着他,十次里总有八次能被她得逞。
有了沈放的默许,林湘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安妙语不放心还跟来看过两回。
见他们真的只是在读书,且沈放浑身是伤,常常是坐着不搭理人,反而衬着有威胁性的是她家七娘。
安妙语本来是不愿多管闲事的,可她自从怀了孩子后,瞧见谁都多了几分善心,又见林湘珺的气色也变好了,就不再禁着她。
但还是要求她每次去,多带些下人,瞧见不对劲便离他远些。
如此小半月来,沈放的伤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从只能坐着到可以简单的走动。
恢复速度快得令林湘珺惊喜不已,算命的果真没有说谎,真龙之血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日难得的天气好,出了太阳,先生不仅提早散了学,还说明日休沐一日,想着终于可以回家见祖母,她的心情很好,准备去小院找沈放说这个好消息。
没想到还没出门,宋温期便喊住了她:“七娘,明日休沐,我要去书斋逛逛,顺便看看新到的徽墨,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温期从第一眼瞧见林湘珺起,就喜欢她了,再加上知道八字的事后,总有种两人天生一对的感觉。
林湘珺不收他的东西,讲学时答不上题,在他眼里都是率真可爱,而且他也能感觉到,她不如之前那般抗拒他了。
只是她每日都跑得很快,一散学便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等到休沐,寻了个由子想与她多些接触。
怕她误会他的意图,又立即解释道:“我还约了观棋和六郎,你可以同四娘子一道,人多热闹。”
林湘珺鲜少有机会上街,听说去书斋她也很心动,可她都快半个月没见到祖母了。自然是见祖母要紧,而且这里头也没沈放,到底对她的诱惑力不够。
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明儿我得回家一趟,辛苦宋郎君照顾我三弟弟。”
说完她便急着要走,留下宋温期满脸的失落,她若没人,还去什么书斋啊。
而这些都被一旁的沈清荷看在了眼里,她想起前些日子偷听到,母亲说要为她择亲事,咬了咬牙上前拦下了宋温期。
“宋二哥哥想不想知道,七娘最近散了学,都去了哪儿?”
宋温期的眼里顿时露出了些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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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这个时辰,沈放都是在房中看书的,可林湘珺到时,他正坐在院中削竹子。
林湘珺想起,她头次来小院,也是碰见他在削竹子,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为何一直要和竹子过不去呢。
严嬷嬷对竹子有阴影,怕沈放又发起疯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湘珺,看她安然无恙地在沈放身旁的小凳上坐下,也不敢放松警惕。
还好今日无风,日头晒着人很舒服,她能在院子里多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