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端着盘子转身便走,她的步子并不急,因为她确信宁浩不会再追上来。
宁浩果然没有再追上来。
严亦思端着盘子抄近路走在田埂上。
路过一块水田时,水田里的李大爷瞧见她,和她打招呼:“从娘家回来啦?”
严亦思没料到李大爷还在田里插秧,她望了望天色,有些惊讶:“李大爷,我走之前你就在这里插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插秧啊?”
李大爷躬起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是哩,我早上忙活了一会儿马上就回去了,现在才过来没多久,我要是待在这里一整天,这么一小块地方,早忙活完了。”
“也是哦。”严亦思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瞧见一个长得黑黑的小孩正准备往自家房子里跑。
严亦思认出来,这个小孩是那天在大田场替冯竞说话的小孩,他站出来说是常强先骂了冯竞。
不用说,这小孩肯定是来找冯竞的。
看来冯竞已经回来了,她得赶紧回去做饭,家里一点吃的都没了。
严亦思紧了紧手中的圆盘,加快脚步往自家方向走去。
眼看到了家门口,严亦思正要跨进门槛,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那小孩的声音:
“冯竞,我看李大爷还在田里插秧呢,都是你,把他牛给放走了。”
?
第15章 吵架了
严亦思脚下一顿,停在家门口。
她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屋里很快传来冯竞的回答:“不是找到了吗,第二天就找到了,真没意思。”
“可我听我妈说,李大爷那头牛踩坏了不少庄稼,给隔壁村赔了不少钱,村里被踩坏庄稼的都没找他赔钱,不过得把秧苗补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听见冯竞的声音:“踩坏了几根秧苗而已,能赔多少钱?”
“不少呢,得有六十多!”
“六十多?李大爷有这么多钱赔?他赔得起?”冯竞似乎不相信。
那小孩阴笑了一下,“李大爷家穷得叮当响,当然赔不起,不过他找人借了五十块钱。你知道他是找谁借的不?”
“谁?”冯竞不喜欢别人给他卖关子,“有屁快放!”
那小孩凑近他,小声说:“是你后妈。”
冯竞沉默了片刻,纳闷:“她哪里有这么多钱?”
“所以啊,我妈说你们家是拿着金饭碗讨饭——装穷!你想想看,李大爷把亲戚朋友家都走遍了,东拼西凑才凑出十几块钱,你妈一个人就能掏出五十块钱借给他,你们家就跟土财主似的。”
冯竞不屑地一笑:“我们家要是跟土财主一样,小爷我现在还在过这种日子?”
“也是哦,你这小日子还没我过得舒服呢。你说会不会是你妈把钱都藏起来了,故意不给你们用?反正你们又不是她亲生的,说不定她想自己生一个……”
话未说完,严亦思端着盘子从门外走进来。
那小孩做贼心虚地收了嘴。
他脸上满是懊恼的神情,抓了抓脑袋之后,他偷偷瞄向严亦思,想看看严亦思有没有听到刚才他说的话。
严亦思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笑。
她看了看这个皮肤黝黑的小孩,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冯小黑,冯竞成为一方霸主之后的得力助手。
“小黑,吃过饭没有?”严亦思亲切地问。
冯小黑因为心虚的缘故,说话竟然结巴了:“吃、吃过了。”
严亦思没说什么,把盘子放到桌上之后,她把装满糖果的袋子拉开,递到冯小黑面前,“来,拿糖果去吃。”
冯小黑不是一个内向怕羞的人,平时有什么事,他总是叫嚣得最起劲。但不知道是不是刚说了人家坏话的原因,这次他竟然腼腆地说:“我不吃。”
严亦思笑了笑,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糖果,塞到冯小黑手上,“没事的,你是冯竞的好朋友,以后多来家里玩哈。这袋糖果就放在桌子上,你想吃就自己再拿,不要不好意思哈。”
严亦思说完,真将那袋糖果放在桌子上面,然后端起盘子,转身往厨房里面去。
冯小黑盯着严亦思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凑到冯竞面前,交头接耳:“怎么回事,我觉得你妈还挺好的?”
“几颗糖就把你收买了?”冯竞脸色沉下来,瞟向他手里的糖果:“放回去!别吃她的糖。”
冯小黑立马把糖果往口袋里塞,边塞边往外面跑,“不,我就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话音未落,冯竞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两个人在大路上你追我赶,吼成一片。
严亦思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外面追赶打闹的两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她沉默着将米洗净下锅,沉默着把劈好的木头往灶肚里塞。
炊烟袅袅,从低矮的四方形烟囱中飘散出去。
不一会儿,冯厉和冯惠也回来了。
冯厉瞧见桌上的糖果,走过去直接剥开一个,往嘴巴里塞,塞完之后才含糊着问:“这是谁买的?”
冯惠没有去碰糖果,而是把头伸进房间里探看一周,转头问冯厉:“大哥呢,还没回来?”
“回来了,刚才和小黑往大田场的方向跑了,你去叫他回来吃饭。”严亦思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一盘青菜放到桌子上。
冯惠听完,转身便往外跑。
不一会儿,冯竞和冯惠满头是汗的跑回来。两人在水缸边舀了一大瓢水,每人喝了一半,才坐回到桌子上。
三个人把筷子拿到手上,边敲着桌子边沿边等饭端上来。
没想到严亦思久久不开饭,她解下围裙,坐了下来,看着冯竞,说:“吃饭前,我先问你一件事。”
三个人敲筷子的手都停了下来,饭桌上突然变得安静。
“什么事?”冯竞问。
严亦思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坦白的吗?”
“没有。”冯竞几乎想也没想地否认。
严亦思沉默片刻,决定开门见山:“李大爷的牛丢了,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冯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回答:“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严亦思看着冯竞一脸认真地模样,不知怎的,心里泛起一股悲凉。
她想起牛丢的第二天早上,李大妈坐在她家门口哭的那个场景。
那一天,李大妈大概觉得头顶上的天都塌下来了吧。
李大爷是个男子汉,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像个妇人一样嚎啕大哭,但他心里何尝不难受。
李大妈心里苦可以朝他发泄,责怪他不仔细、没留心,所以让牛跑了。但他心里的苦没人可以发泄,只能自己默默往肚子里咽。
严亦思还想起牛找到了,但是要赔钱的那个下午,李大爷坐在村委会的石阶上,满面愁容。
他借不到钱,东拼西凑只有十几块,还有五十块钱的缺口,没人肯借给他了。
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好汉,何况五十块钱。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但李大爷抬头望着的天空,应该是灰色的吧。
老两口为了这头牛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煎熬,而罪魁祸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这一切,甚至还嫌牛找到得太快了。
严亦思很难受,非常难受。
她抓住冯竞的手,把他拽到大门口,指着不远处的李大爷,大声道:“看到没有?”
“因为丢了牛,牛踩坏了庄稼,李大爷已经赔了不少钱给别人,他现在还要把踩坏的庄稼都补上。你看看这个点,大家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他还在田里忙活。你看着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冯竞力气大,手一抽,马上挣脱出严亦思的钳制。
他揉了揉手腕,撇着嘴:“我有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我干的。”
冯竞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往回走,还准备坐回去继续吃饭。
严亦思在后面冷笑一声:“怎么,敢做不敢当是吗?你准备当缩头乌龟?冯竞,别让我瞧不起你。”
冯竞的性子最受不得别人这样激他。
他猛地转过头,激动得满面通红:“对!就是我干的,你想怎么着?”
严亦思走上前,看着他,声音放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竞梗着脖子没有出声。
严亦思又细声地问:“李大爷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严亦思询问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不但不咄咄逼人,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温柔,因为她心里还是怀着期望的。
她希望冯竞做出这样的事情是有缘由的,不是无缘无故、想做就做。
做事有缘由尚可理解,如果随心所欲没有理由地干坏事,那就彻底没救了。
然而,她等了半天,只等来冯竞轻飘飘的一句:“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咯。”
“你想这么做就这做?”
“你想过你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吗?”
“你知道你的一个举动,可能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祸事吗?”
“你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