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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大帝 第291章 律法无情

幽暗的屋子让王琼内心里感到无比的恐慌,他的恐慌来源于他不知道皇帝要把他怎么样。

“我交待,我承认,我是收了南京工部尚书周用的好处,所以才有意向陛下进谗,好把罗祥调回来,可我绝没有和魏公公有任何来往,我荐举他,是因为听闻魏公公性格素来比罗公公温和,且愿意和做些发财的事,我也只是听闻,但我真的没有不臣之心啊!”

王琼说着就呜呜直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对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以致于,他即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哭,也只能是捂着脸哭,害怕至极。

“陛下曾再三严令,各级官员不得收受贿赂,你身为内阁首辅,为何也犯此错误,你应该明白,收受贿赂是什么罪!”东厂督察司的人问道。

“我,我是没忍住,可是,收炭敬、冰敬从来都是在京官员常做之事啊”。

王琼很想说你们东厂督察司的人也有收过贿赂的,但他知道现在自己直说出来只会令东厂督察司的人把自己灭口,因而也就没有直说。

东厂督察司的官员此刻也是心情复杂,这种在京官员收孝敬的确是常例,即便是他们当中也有人收过孝敬,虽说大家都不算穷人,甚至有靠投资开商号富甲一方的,但身在其位不谋其财自然是少数,大多数人是有贪性的,即便是大明对贪污的律法规定的很严。

如今若不是皇帝朱厚照下诏让他们调查内阁首辅王琼,他们还真不会主动来调查王琼,毕竟,王琼这个内阁首辅对同僚都算客气,也极为做人。

但现在,朱厚照要整肃朝纲,而且已经杀了一批干事不力、违法乱纪、不够忠诚的锦衣卫,他们这批东厂督察司的人如果不恪守本分,履行自己维护纲纪的职责,自然也难免被杀。

正因为此。

在审讯王琼时,他们也不能有半点偏私之情。

王琼的问话很快就已经结束,唯一可能成案问罪的便是收受贿赂的一条。

在皇权面前,王琼不敢有半点隐瞒,很坦诚地交待了自己所有的问题。

于是。

按照朱厚照制定的大明现行司法制度,王琼被押到了都察院,由都察院立案,行文吏部对王琼革职,再由刑部审判定罪。

但是,按照大明的律法,贪污受贿情节严重者是要被枭首示众然后被剥皮实草的,

不过,对一个内阁首辅如此处置,对于大明的很多官员而言,是无法接受的。

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大明毕竟还是一个人治的社会。

无论是士大夫还是民众,其法制意识都不强烈。

当然,如果朱厚照不是穿越者,而只是这个时代的皇帝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法制意识。

“陛下,王琼虽说收受贿赂,但到底只是私德有亏,为官有私,若真按大明律法处置,枭首示众且剥皮实草,岂不太过严苛,且王琼乃四朝元老,劳苦功高,仅因受贿而被枭首示众,剥皮实草,是否也有些不近人情!是故,臣特来请示陛下,如何处置?”

刑部尚书林俊此时便不得不来请示朱厚照,他对王琼没有私情,但作为儒家官员,他素来信奉的是宽刑慎法,他不认为一个对大明有功劳的内阁首辅因为贪污受贿而值得被枭首示众,剥皮实草。

“《大明律》是如何规定的?”朱厚照只问了一句。

“官吏受贿枉法者,赃一贯以下杖刑七十,每五贯加一等,至八十绞;监守自盗仓库钱粮等物者,赃一贯以下杖刑八十,至四十贯斩;官吏贪污至六十两银子以上者枭首示众,并处以剥皮之刑”。

刑部尚书林俊回道。

“宪法大纲早已明确规定,一切罪责俱按律处置,不可有所偏私!”

朱厚照就知道刑部的官员没法对同属于文官的内阁首辅王琼处以枭首剥皮之刑,为了培养大明官员的法治意识,他现在也只好再强调一次。

“陛下,大明律实在太过严苛,臣认为当更改之!”林俊说道。

“宪法大纲已规定,更改律法乃至立定新律法,只有皇帝才有这个权力,也就是说,朕才有这个权力更改,但是,如果要朕更改也可以,你林俊得上一道奏疏建言”,朱厚照笑着说了一句。

刑部尚书林俊还真不敢上疏提议,因为这样就相当于他在带头违背祖制。

朱厚照见林俊没再说话,陷入了为难之中,也只淡淡一笑,他相信这些朝中的官员或许到现在应该都能意识到法制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也应该意识到立法权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朕知道你是担心自己会因此得一个违背祖制的不好名声,你既然不愿意违背祖制,那就不必更改律法,但朕希望你能通过这件事明白,到底是祖制重要还是律法重要!”

朱厚照说了一句,他相信林俊等朝廷官员能逐渐明白什么是立法权,什么是司法权。

“臣谨遵陛下教诲,臣告退!”

林俊现在的确在思考这些,他现在越发强烈的感受到陛下至始至终都像是一个良师,在教导着自己这些官员如何去正确认识大明帝国,如何统治大明帝国,因而,陛下才确立了宪法大纲,才在宪法大纲里规定了立法权、司法权、行政权。

但是,林俊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这些官员的思想还未完全跟上陛下的思想,自己这些官员依旧没有在意识里去把统治帝国的权力细分,只本能地认为天下是皇帝的,而自己这些官员百姓的生命与财产都是由陛下决定。

正因为此,他才会来请示皇帝朱厚照,希望皇帝朱厚照是不是要对王琼从轻处罚。

可皇帝朱厚照的行为让林俊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皇帝也不能对王琼从轻处罚,只有律法里规定了该不该对王琼从轻处罚,才能决定该不该对王琼从轻处罚。

林俊只得依照律法现有的规定来,因为王琼收受贿赂达三万银元,故判了王琼枭首示众,剥皮实草!

顿时,此消息一出,便是舆论大哗。

百官们虽然怕朱厚照,但不怕林俊,因而纷纷指责起林俊来,言林俊是公报私仇。

御史乔进便上疏弹劾林俊公报私仇,治罪太严,要求朝廷对林俊立案审查,甚至还得到了都察院从佥都御史到都御史的一致同意,而得以到了朱厚照的案前。

但朱厚照对此是很郁闷的,都察院的监察权如何使用,他已经申明了无数次,但他没想到这些都察院还是有很多官员依旧胡乱使用自己的监察权,他不得不直接在乔进的奏疏里申斥起来:

“没有任何证据佐证,就弹劾刑部尚书林俊公报私仇,另外,你说林俊治罪太严,他林俊审判王琼之罪是没有按照大明律哪一条律法,也须指出来!再敢如此滥用公权,朕必将你革职!”

大明的科举制度还没有完全取缔,依旧有许多旧式儒家教育的士子通过这条路进入仕途,因而法治意识也依旧很淡薄,乔进便是这样的一例,而朱厚照的批复则给他上了一课,当他受到批复后倒也颇为惊讶,一开始还真的要去翻大明律,却发现人家林俊是完全按照律法来处置的,完全没有治罪太严一说,至于公报私仇更不用说,自己这个御史也找不出证据来。

大理寺卿赵鉴也做了复审,他发现他也无法推翻林俊的审判决定,因为王琼贪污受贿之数突破六十两已是事实,自己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驳回林俊的审判决定。

但也因此,帝国的文官们在这次事件后深刻地意识到了更改律法的重要性。

本来他们是没把律法当回事的,毕竟刑不上大夫嘛,皇帝不追究的话,谁还会追究。

但偏偏现在的皇帝就是一位一切要以法治国的主儿,不更改不合理的律法,自己这些官员就不会好过。

可立法权在皇帝手里,如何让皇帝更改律法,又是一个让帝国文官们头疼的问题。

“诸公,大明律必须更改呀,不然,这天下将来因贪赃而枭首者当不知凡己”,在刑部尚书林俊主持的一次聚会上,大理寺卿赵鉴便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文官也纷纷称是,但却没有一个敢说自己站出来修改大明律。

因为能和刑部尚书林俊接触都是朝廷高官,高官们都很在意自己的乌纱帽,他们是害怕自己一旦提出更改大明律,而被下面的官员的攻讦。

不过,大理寺卿赵鉴最终见没人肯出头,还是毅然出头,说道:“既然无人敢首倡更高大明律,那么,便让赵某来首倡吧!诸公中,可有愿意联名奏请陛下更改大明律的。”

一时间,倒也有几名官员愿意联名。

朱厚照收到这道奏疏后着实为难了一下,他其实也还没确定如何行使自己的立法权,毕竟,大明的官员们还没习惯建议皇帝行使自己的立法权,但如今,王琼的案子明显让一干文官意识到了更改律法的重要性,而自己是否行使立法权遂了这些文官们的愿把大明律更改一下似乎还是个问题。

“既然律法为治天下民众,那朕是否行使立法权更改大明律关于贪赃的处理条例,便交由皇明报向天下士民征集意见,是否更改大明律,对贪赃者从轻处罚,同时,令各省巡抚选按士、农、工、商、军分界,各界选代表三人进京,投票确立是否更改大明律!注意这里的士包括官员与教师、工匠。”

朱厚照说道。

这道旨意一下,整个文官集团就炸开锅。

“向天下士民征集意见,各省选各界代表进京投票,更改大明律为何要如此麻烦!立法权不是在皇帝手里吗”。

大理寺卿赵鉴有些不甘心地说了一句,现在的他为了跟上时代步伐,又把宪法大纲啃了几遍,他本以为自己几个官员联名上奏,皇帝直接从善如流,然后同意更改就可以了,但他没想到皇帝陛下却是要天下人来做决定,这让他这个大理寺卿很不适应。

不过,刑部尚书林俊却不这么看,只笑道:“陛下此举才是英明之举,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律法非天家之家规,你们既要陛下更改律法,陛下自然不能擅用立法权而擅自更改,自然要问天下人之意见!不然,岂不容易生乱!若天下人皆如你我一样,认为贪赃之罪治罪过严,陛下自然会更改,我等所想也是顺应天下大势!但如果天下人不这样认为,则说明我等与天下人之思想已大不同,那我等只怕也不适合辅佐陛下治理大明江山!因为民心已于我们所想不同。”

赵鉴也无话可说,他倒也希望天下人的看法和自己一样,甚至想了一会儿,也笑起来:“细想想倒也有意思,天下事天下人说了算,陛下此举之伟大之处,似乎已远超历代圣祖明君!”

刑部尚书林俊听后只是淡淡一笑:“陛下是明君不假,可百姓不一定是明白的,即便是你我这些朝臣不一定是明白的,陛下似乎比我等早知数百年,此事一告知天下,陛下或能预料,只怕你我不能预料。”

犹如林俊所言,赵鉴等文官要更改大明律的提议一被朱厚照公之于众后,整个文官集团内部就先起了争议。

毕竟整个文官集团也不全是支持主张宽刑轻罚的,也有刚直到眼里揉不得沙子,甚至嫉恶如仇的官员。

“臣认为大理寺卿赵秉等官提倡更改大明律之贪赃罪甚为不妥,甚至是别有用心之言!吏治乃国之大防,对于贪赃枉法之辈岂能轻易饶恕!且祖制本不可更改!赵秉等人居心叵测,意图为贪官减轻责罚,即便不是贪官也是昏官,应去其官职!”

“臣亦认为大理寺卿赵秉等不配执掌三法司,意图为贪官减轻责罚,是有意害我大明纲纪!亡我社稷!”

一时间,朝廷许多中下层的年轻官员皆纷纷上奏弹劾赵鉴等提倡更改法律的官员,把赵鉴等官员骂的是体无完肤。

朱厚照对此也只是感到好笑,他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官员们有时候是真的可爱,有要更改法律减轻刑罚的,有要不准更改律法的,更有要求更改律法加重刑罚的,这和历史上崇祯朝陈新甲议和之事,百官明知议和是良策也要纷纷弹劾陈新甲一样,如今许多官员也明知赵鉴所做之事是大多数官员心里所想的,但也有许多官员要反对,有时候是为反对而反对,有时候只是太年轻有股热血。

但也因此,搞得现在赵鉴是直接气炸了:“建言更改律法又非是只为我赵某自己!怎么就成了我是贪官!”

朱厚照没有时间去管这些文官间的争执,在他看来,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受贿官员,甚至从轻处罚,自己这个皇帝倒也可以从了天下人的心愿,但明显这是不可能的,有些罪,注定是不能被这个世界的正直人宽宥的。

现在,正坐在监牢里等死的王琼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要让他说自己为何在明知律法对贪污受贿的惩罚如此严酷的情况下还要受贿,而且是在自己已经富有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只能自认自己是贪心不足。

王琼现在只渴望着朱厚照能利用自己皇帝的权力违背律法宽宥自己,所以,当朱厚照来看他时,他只朝朱厚照磕着头,求饶起来:“陛下!老臣自知有罪,可老臣对您真的是忠心耿耿啊,老臣不想死!老臣求您了,陛下!”

“王琼啊,非朕不饶你,是律法不能饶你,你说说你参股了基建局,收入不菲,为何还要收受底下的贿赂,朕倒想替你开脱,可一旦开脱了你,岂不是将来其他官员再犯罪,朕又得替他们开脱,那我大明律法之威严何在?”

朱厚照说道。

王琼见朱厚照如此说,也只好止住泪水,向朱厚照拱手一拜:“老臣明白了!老臣犯国法在先,已无可饶恕之理由,而且,老臣欺瞒陛下在后,也有不忠之处,老臣只愿来世再做陛下之臣!做一清清白白之臣!”

“你能如此想就好,你放心,朕会记得你的功劳,你死之后,谥号与追封依旧会有,这些是你应得的,毕竟你也为大明财政之改革做了贡献!”

朱厚照说着就离开了监牢,有时候和一些近臣相处久了,的确也会有些感情,此刻见王琼如此落寞,他也有些不忍,也很想网开一面,毕竟作为皇帝,他对于底下的官员的贪污似乎不那么的恨之入骨。

可朱厚照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不能圣母,不能有妇人之仁,自己必须保持理智,律法只能修改但不能违背!自己必须这样去践行!自己如果徇私谊原谅王琼,只会让破坏律法的威严,只会让其他和自己关系好的臣子肆无忌惮。

有时候作为皇帝,就得无情些才好。

除掉内阁首辅王琼不是朱厚照在感性上想要的结果,因为王琼除了爱耍小聪明糊弄自己外也不算一无是处,甚至还会逢迎自己,很注意和自己相处的方式,比起某些所谓的直臣,更让自己这个皇帝喜欢。

但在理性上,朱厚照知道自己非除掉王琼不可!内阁首辅这个位置是不能有任何异心的人来做,至少不能对自己有异心,不能带头违背律法,不然的话,底下的官员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陛下,刑部传来消息,王琼刚刚买通狱卒在牢里服药自杀了!”

这时候,戚景通来到朱厚照这里回道。

朱厚照手中的笔不由得停了下来,许久后才说道:“也好,免得受断头之痛!”

说着,朱厚照又对谷大用吩咐道:“着内阁,下钧旨于礼部,按例追谥,同时,下诏吏部,按例追封!”

谷大用应了一声“是!”暗中也感叹陛下对一个人的功过倒也分得清楚,王琼的过让刑部按律治罪,而王琼的功也让礼部与吏部奖掖。”

……

杨一清此时也知道了王琼的死讯,头发一夜间几乎全白的他也吓得不轻,毕竟,他作为内阁大学士,也收过底下官员的孝敬。

杨一清知道就算是内阁首辅的受贿之事被发觉都没有饶恕,自己这个内阁三辅只怕也不可能被饶恕,律法无情啊!

于是。

杨一清决定自首,因为朱厚照曾在问案条例(对大明律的补充,历史上弘治时期就有)立明新规,自首者给予从轻惩罚。

朱厚照倒也挺愿意看见杨一清自首,毕竟他也不想因为贪污受贿之罪把这些所谓的能臣都处死。

对于整个大明官场而言,官员自首算是第一例,也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不过,都察院也通过了杨一清的自首申请,且给予了立案,刑部也按照大明律法,以杨一清自首从宽处理为由,判杖责七十。

杨一清虽说已过花甲,但好在筋骨强健,又得刑部官员照顾,虽说被杖责七十,倒也没有被打死,只是从此以后只能坐轮椅出行。

但杨一清这样做也开了个好头,自此以后,一旦官员被御史弹劾贪墨,许多胆小的官员皆主动自首,把贪墨的钱上交,但也有心存侥幸的待事发之后才后悔不迭。

杨一清的内阁大学士之职也被革掉,毕竟内阁阁臣是不能被允许有半点污点的。

一时间,两个内阁阁臣倒台,这在大明也算是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但朱厚照可并没有要因此结束,他要整肃朝纲是要全方位,而且朱厚照也知道,真正的帝国蛀虫,自己还没挖出来,在江南敢直接唆使巡按御史擅自对四品官动刑,在边镇敢勾结内宦让火药掺泥沙,明显已经在说明,暗地里还有许多腐蚀着帝国的蛀虫。

“朕早就说过,都察院的御史作为风宪官,不可因为有监察大权就滥用权力,这个南直隶巡按御史胡侍言兵备副使兼松江知府熊浃偏私枉法,贪墨渎职,那么,他偏私枉法,贪墨渎职的证据在哪里!”

朱厚照把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叫来直接训斥了一顿。

“那依陛下的意思,是要驳回?”金献民问道。

“你说呢?”朱厚照没好气地回问了一句。

“臣明白,臣这就去批复,让他胡侍拿出实证来!”金献民忙回道。

朱厚照点了点头,又将马永成叫了过来:“东厂督察司派个得力的人去一趟南直隶,让这胡侍交待一下问题,问问他,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敢直接对朝廷官员动私刑,还直接停职,他是不是想做南直隶的皇帝,把南直隶的官员任免权、审判权、监察权都给兼了!

朕早已下过谕旨,各省巡按御史只有监察权,而审判权是在按察使手里,官员任命权在巡抚手里,这些地方的官员还真是不把朕的谕旨当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