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钟慕期出声让对方将帽子摘下,李轻婵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这孟梯看着年纪不大,模样尚可,但脸上没多少肉,显得颧骨很高,看着干瘦干瘦的。
李轻婵瞄一眼孟梯,悄悄扯了下钟慕期,等他低头看过来,踮脚凑近他耳朵,细声道:“他看着病得比我还重呢……”
“可我不会死,但你会。”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沙砾碾磨般刺耳,听得李轻婵身上毛毛的。
她没想到自己声音这么小了还能被听到,脸上一烫,缩着脖子把脸又掩在钟慕期肩上了,倒是没把孟梯的话放在心上。
可钟慕期皱起了眉,淡淡扫孟梯一眼,后者立马改口道:“是人都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会……”
“他数年不见天日,所以看着不大正常。”钟慕期想着孟梯方才那句话,与李轻婵说话时声音不自觉轻了许多。
他动了动被搂着的手臂,道:“坐下让他给你把脉。”
李轻婵还在羞愧中,没有撒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含糊道:“……表哥你跟我一起……”
最后两人并坐,李轻婵才将手腕伸了出去。
孟梯人看着怪异,指尖也没什么温度,刚按到脉搏上李轻婵就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先前被钟慕期警示过,这回孟梯不敢再多言,装作没看见,默默给她把着脉。
小屋内静悄悄的,李轻婵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数着呼吸,感觉过了许久,孟梯还是没有结束脉诊。
最后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见他面色凝重,双目发光死盯着自己手腕,李轻婵有点心慌。
她一慌呼吸就错乱起来,越来越急,心口也闷闷的,感觉接不上气来了。
身子跟着微微晃了一下,被钟慕期察觉。
“阿婵?”
“表哥……”李轻婵觉得自己好麻烦,哭丧着脸道,“我没力气了……”
话刚说完,她眼一闭,身子就软了下去。
钟慕期迅疾将她揽入怀中,另一手接住她从桌上落下的手腕,触碰间感觉她手心凉凉的,移目看向了孟梯。
“就是累着了,没事。”孟梯起身在一旁的柜架上找了找,取出一个小白瓶递过去,“吃一颗,今晚就让她睡在这里。”
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火花,道:“我倒要看看她这脉象能怎么变!”
钟慕期取出一粒小药丸给李轻婵喂下,摸了摸她斗篷下的另一手,也很凉,不容置疑道:“去上面,我让人把烛火都熄了,等有了天光你再回来。”
孟梯满面不愿,但钟慕期没看他,已经把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到门口时再次沉声警告道:“她不是你,更不是关押着的犯人,不是你能随便用药的。”
“是……”孟梯垂头丧气地应了。
回了地面上正常的房间里,钟慕期将人放到床榻上,抬手解了她的斗篷,玲珑身段随之露出。
他扫了一眼,沉默了下,还是将手伸向了她腰间衣带,将她外衣鞋袜全部褪下,然后掀起锦被盖住了她。
不多时,侍卫敲了门将炭盆送来,钟慕期垂眸遮住眼中情绪,道:“明日把飞鸢找来。”
侍卫领命下去,换了孟梯过来。
“要解毒总得知道是什么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孟梯抱怨着,“不是说到了京城才发作的吗?那应该就是前不久中的,保不准还是身边人下的,严刑逼供不就问出来了!”
他所说的,钟慕期已在白日就让人去查了,随行下人皆没问题,唯有路上住过的客栈还没查清。
只是李轻婵这病一日一变,实在耗不起,他才会在这么冷的天冒雨来找孟梯。
钟慕期未与他解释,道:“还未查出,有没有法子先压制?”
“暂时没有,要再看看。”
屋内只用深色灯罩笼着一盏烛台,并不比地牢里亮多少,但孟梯仍包得很严实,还戴上了面罩,只露一双眼在外面。
他眼珠子滚了滚,嘿嘿笑道:“再让我看看,没有正常法子解毒,那就用不正常的……”
见钟慕期看过来,他又忙道:“不伤着她!”
李轻婵吃了那颗药丸就睡得很沉,一夜之间被按了数十次脉搏,一次都没醒过来。
天微见亮,孟梯最后一次给她按了脉,灰溜溜地回了地牢里。
而李轻婵如往常一样,醒来时已近午时,屋内明亮但陌生,她正晕沉沉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见屋内冒出一个陌生的秀气“男子”。
李轻婵脑袋一阵嗡嗡,失声道:“你——”
“小姐莫怕,属下是奉世子之命来照顾小姐的。”飞鸢急忙道。
李轻婵不认识她,她可认识李轻婵许久了。
听出她是姑娘家嗓音,李轻婵迟疑,拥着锦被问:“你是个姑娘?我表哥让你来的?”
见飞鸢笑着点头,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仅着的单薄中衣,又问:“是你给我脱的衣服?”
“不然呢。”飞鸢打着哈哈,没说自己来时她身上就已经只剩中衣了。
李轻婵不放心,不肯让她靠近,道:“你去外间,我自己穿衣服……”
床帐落下,她隔着帘帐试探着问道:“我表哥呢?”
飞鸢笑,道:“世子总不能天天守着小姐吧?”
李轻婵脸一红,磕巴道:“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第21章 能的
这一日出了太阳,风也停了,天却比昨日还冷。
飞鸢端着膳食与汤药进屋时,见李轻婵已洗漱过,正在窗口张望,问道:“小姐在看什么?”
李轻婵是在看外面的侍卫,一看侍卫装扮就知道这是还在刑狱司。
昨日她晕的突然,不知道孟梯把脉把出了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前者等会儿可以问钟慕期,后者……
她晕了,那肯定是有人把她抱回来的,可能是飞鸢,可能是钟慕期,再不然就是侍卫……还是不要问了!
“我晒、晒太阳。”她把这问题应付过去,不着痕迹地往飞鸢脖子上瞟,再次确信她与自己一样没有喉结,然后软声问,“表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呀?”
都出府一整夜了,虽说是来看病的,可她一个姑娘家单独跟男子出来,让人知道了总是不好的。
“世子没说,只说小姐你醒后让我带你去找孟梯,还要再把几次脉。”
“还要去?”李轻婵心里犯起嘀咕,不是说算不得什么大病吗?怎么又是换大夫,又是反复把脉?
这么一想,她最近确实比以前虚弱太多,最起码以前没有突然吐血和晕倒过。
别真的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她有什么想法就摆在脸上,飞鸢看出来了,想起钟慕期的嘱咐,状似随意道:“孟梯说可能是近期药方换得频繁,不小心用了药性相冲的药材才会这样。小姐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轻婵犹疑,但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一些,撑着下巴想了想道:“以前的药方一直都留着的,在听月斋小匣子里。到京城后都是太医开的,方子我没有……”
飞鸢心思转了一圈,面上依旧带着笑,“都留着就行,小姐快用膳吧,别凉了。”
虽说昨日已经见过孟梯,可那地底下的小屋子又黑又压抑,没有钟慕期陪着,与飞鸢又不熟,李轻婵还是不敢去。
她不好意思跟飞鸢说,就借口打不起精神,晚些时候再去,然后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恍惚听见有人说话,她想睁眼没有力气,侧耳听去,只能听见尖细的声调,似乎是孟梯的声音。
还没辨别出他在嚷嚷什么,又听见钟慕期说话。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淡,同样没让李轻婵听清楚。
后来脚步声渐远,耳边一静下来,李轻婵很快再次失去神智。
等真正清醒过来,已又过了半日时间,李轻婵觉得脑袋很重,脚下却轻飘飘的,魂魄被抽走了似的。
“小姐是不是闷得慌?”飞鸢看她身姿如扶风弱柳,恍然悟了当初为什么只是轻轻一撞,就能把她摔得那么重。
对于把李轻婵撞倒在平阳公主车驾前那事,她还是有些愧疚的,一边庆幸没真的摔出事,一边后怕钟慕期会罚她,等了这么久,没被罚,但被安排来伺候人了。
飞鸢有意在她跟前做好,道:“世子之前过来了一趟……”
李轻婵眼神果然亮了,飞鸢继续道:“看小姐还在睡,就先去处理别的了,说等下再过来。”
“哦。”李轻婵面上多了几分神采,坐在窗前晒着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对了,府里来人说荣裕郡主带方念去请罪了,问小姐你可要原谅她们?”
李轻婵正托腮向外看,闻言想了一想,转过身来认真问道:“表哥觉得呢?”
“小姐的事,自然是小姐说了算。”
李轻婵眉心皱在了一起,提起方念她就想起吐血前听方念说冯娴不好的事情,心口堵得慌。
真要问她愿不愿意原谅对方,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并且再也不想跟对方有任何来往。
但现在她借宿在公主府,人家上门道歉是看在平阳公主和钟慕期的面子上,她要是不松口,会不会太不给面子?
纠结了会儿,李轻婵窘迫地看向飞鸢,小声问:“还要等多久……”
飞鸢原本在侧耳听她说话,忽然抬眼看向了窗外,然后冲李轻婵努了努下巴。
李轻婵扭头,见钟慕期正从院门处走来,长身玉立,阔步而来,边吩咐侍卫什么事情。
李轻婵扶着桌子站起来,等他走近了,睫毛扑闪着喊他,“表哥——”
嗓音温软,尾音拖着,带着期盼与依赖,听得钟慕期心中陡然一暖,冰冷的神色收敛了些。他停步在李轻婵窗外,上下扫视她一番,道:“能走动的话,跟我去见孟梯。”
“能的。”听他要陪着自己去,李轻婵就不怕了,提着裙子往外去,飞鸢急忙取了斗篷跟上。
李轻婵披上斗篷,低头系着颈上系带问:“表哥,你知道——你也一起去吗?”
话说一半,她突然转头,后面一句是问飞鸢的。
飞鸢愣了一下,看看她,再看看钟慕期,犹豫道:“我……不去?”
见李轻婵脸上松快下来,飞鸢也松了口气,道:“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等她人影消失,两人往外走了几步,李轻婵才接着问:“表哥,方念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和我娘啊?我都不认识她。”
钟慕期侧目看了她一眼,“知不知道她爹是谁?”
这个李轻婵是知道的,平阳公主带她去尚书府时,侍女有说过。方念是荣裕郡主与翰林学士方息庭的女儿,据说上面还有个兄长,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公子哥。
“当初方息庭对你娘有意,去冯府提亲前几日,被荣裕郡主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逼婚。”钟慕期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说着,听得李轻婵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