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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梨园小花旦 七十年代梨园小花旦 第44节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村干部们当然不会反对。

刘爱芳第一个支持,“对对对,叶知青是专业的唱戏师傅,咱们的戏迷班,就请她来当班主!”

突然从叶师傅晋级为叶班主的叶知青:“……”

第36章 编戏

老树湾大队成立了业余戏迷班, 但是,让叶龄仙当班主?她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大队的戏迷都是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大哥大姐,和学校里的小孩子不一样, 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媳妇儿,管一堆大人肯定不合适。

更何况,现在都快七月中旬了,很多政策都在破冰, 高考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叶龄仙必须收起心思,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学习上,哪还有时间再去管戏迷班。

但是戏曲文化能在大队推广,肯定是件好事, 叶龄仙也乐见其成,所以她最终决定, 做不成班主,但是可以做顾问,教戏迷班练嗓, 帮他们排戏。

刘主任当然同意, 业余班的最大问题是会唱戏、但唱得不好,如果有了叶师傅, 把基本功练好了,再排一出好戏, 逢年过节,他们也能在大会上演出了。

“那就这么定了!叶知青, 哦不叶师傅, 每个星期天学校不上课, 咱们戏迷班, 就去学校练戏!”刘主任一锤定音。

到了星期天,叶龄仙本来以为老乡们来上七、八个就不错了。谁知男女老幼加起来,起码有五六十个。除了戏迷,里面还有不少年轻人,比如马冬霞,比如红星小学的孩子们。

他们有人是来看热闹的,也有人是真想来学点新东西。

农村的文化娱乐生活本就贫乏,没有歌曲、影视、小说、广场舞的年代,戏曲本身就是对真假故事的另一种演绎。老百姓们爱听戏,听得多了,自己跟着唱,也是对精神财富的追求。

叶龄仙没有区别对待任何人,她大大方方分享了自己的戏本,以及唱戏时的发声方法。渐渐的,不止星期天聚会,就连平时走在路上,有人起个头,身边一堆人都会跟着唱。

叶龄仙不紧不慢地教大家练基本功,表面上淡定得很,私下却头痛,该编一出什么样的戏,才能既好看,又让大家都满意呢。

连续几个晚上,她在家里抓耳挠腮,又是翻戏本,又是回忆过去看过的戏,甚至连正在复习的文史资料都用上了,总算写出来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故事。

剧本大概讲的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利用文化知识,和当地队员积极劳动、建设农村,最后成功参加高考,调回县城的事。

程殊墨是第一个看到故事雏形的人。

“殊墨哥,你觉得怎么样?”叶龄仙心里忐忑。

程殊墨翻了翻,鼓励她:“我觉得挺好,你们唱得开心就好。”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等于白问。

于是,叶龄仙去了趟东山,迫不及待把自己构思的故事,讲述给秦婵君奶奶。

秦奶奶可诚实多了,听到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她,那嫌弃的表情,简直快要翻白眼。

不过,秦奶奶什么也没说,反而直直盯着叶龄仙手上的录音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叶龄仙想说,她还没对自己编的戏发表意见呢。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哪敢教她做事?

叶龄仙很狗腿地把录音机打开,播放起了《剿匪记》。

秦奶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枯槁的双手也跟着打起了节拍。

在山上居住,自然是不通电的,好在叶龄仙准备好几节电池,中间录音机没电,还又续了一次。

秦奶奶完完整整地听完了《剿匪记》,她沉默了许久,眼圈也红了好几回。

叶龄仙这时建议,“秦老师,这机器还能录音,我也给您录一段吧?”

叶龄仙本以为,老人排斥新兴事物,会拒绝她。没想到,秦奶奶居然从柜子里找出了一把二胡,自顾自己地拉了起来。

叶龄仙后知后觉,这就是愿意录音的意思了。

叶龄仙急忙换上空白带,按下录音键。

秦婵君奶奶演唱的曲目是《目莲记》。

《目莲记》说的是孝子目莲,看到已逝的母亲在地狱挨饿、受苦,于是历经辛苦,在佛祖点拨下,消除生母业障,救赎母亲的故事。1

而这个典故也是《地藏经》盂兰盆节的由来。

《目莲记》特殊性在于,这部戏最早记录于宋代《东京梦华录》,可以说是传统戏曲的鼻祖。后来流传的版本很多,但因为题材问题,渐渐销声匿迹,叶龄仙也只听教戏先生说过大概。2

秦奶奶今天唱的,是最经典的那段《轮回》。

她唱这段戏时,声音格外哀婉、悲凉。叶龄仙不禁猜测,秦奶奶是在唱给她已逝的母亲听吗?

都知道秦奶奶是思母才回老树湾的,而现在,秦奶奶的老母亲长眠在东山脚下,而她秦婵君的姓名,甚至不能写进族谱里。

这段戏虽然只有一把二胡伴奏,但是编曲简单,戏词也简单,很有大道至简的意味。

当年,秦婵君是靠天嗓在栖凤班立足的,无论腔调还是台风都很正,一点也不输磁带里的音效。

叶龄仙静静听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杂音录进去。

她听得意犹未尽,甚至想听老人多听几段,但是秦奶奶唱完这一曲,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肯唱了。

这一刻,叶龄仙更加体会到科技发明的好处。天涯难觅是知音,但有了科技,更多的声音、影像得以留存,自然不愁找不到知音。

离开的时候,叶龄仙又提议,把录音机留下,让秦奶奶多听几天。

像是心愿达成,秦奶奶表现得毫无兴趣,挥挥手让她带走。

秦奶奶又叫住她:“龄仙,你的机器再高级,也只是个玩意儿。唱什么戏、发什么声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归根到底,戏是人唱的,不是机器唱的。”

叶龄仙点点头,“老师,我明白了。”确实,录播的磁带再好,哪有现场演唱来得真情实感呢!

“你明白个屁。”这次,秦奶奶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就你编的那破戏,你们知青倒是自娱自乐了,可这戏由谁来唱,由谁来听,你认真考虑过吗?”

这话简直醍醐灌顶,叶龄仙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编的戏别扭,这戏是给戏迷班编的,唱戏的人和听戏的人都是老树湾的村民,谁会喜欢看知青读书的戏呢?

艺术源于生活,戏曲当然也不例外,要编好这出戏,还得立足农村,从村民们的日常入手。

当晚回到家里,叶龄仙熬了大半夜,写了一个农村妇女反抗家暴,打官司离婚,最终靠自己的努力,带着孩子进城,当上供销社正式工的故事,剧名就叫《进城记》。

农村姑娘进城,在十几年后是非常普遍的事,现在说起来可能有些不现实。但是艺术总要高于生活,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戏里涉及了农村女性的婚姻自由、孩子教育、同工同酬,还有普法等各个方面。又从侧面展示了,大队十几年来的发展变化、建设成就。叶龄仙觉得老,树湾大队的人,至少女同志们,一定会喜欢。

程殊墨看完之后,很认真地问,“后来呢?”

叶龄仙茫然:“什么后来?”

程殊墨:“大结局,戏里的女主角,当上供销社会计以后,就不能再找个好男人嫁了吗……比如,和初恋破镜重圆什么的。”

程殊墨这几年下乡插队,经历了不少事情,成长了很多。但他毕竟是温室长大的男孩子,就连看过的外国电影,大结局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他对待感情始终是纯粹的。

叶龄仙却笑:“女主角经历了这么多,哪还有心思再去管别人。她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种成就。婚姻并不是女人的标配,再说了,也不是每个男人都重情重义,会用一辈子去等一个女人。”

“那样的男人,总是有的。”程殊墨闷闷道。

尽管遗憾,程殊墨还是认真多看了几遍戏稿,帮叶龄仙完善了不少逻辑、常识。

第二天,叶龄仙又去了一趟东山,把新戏说给秦奶奶。

这一次,老人家问了很多细节,在戏词、编曲方面给了不少建议。她甚至拿出二胡,现场直接顺了一遍,最后总结,“有点意思,拿到台上不丢人了。”

秦奶奶平时很严肃,几乎很少夸奖人,她能这么说,已经是对叶龄仙莫大的肯定。

回去之后,叶龄仙又研究了三天,把细节完善了一下。最后,戏迷班的人拿到正式定稿时,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没有一个人不赞叹的。

故事非常接地气,实实在在唱的都是大家的生活。尤其以马冬霞为代表的女同志,争着抢着要演主角,甚至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班主”刘爱芳不好偏向自家亲闺女,只让大家先练嗓,等把戏顺下来,到时候再公开投票,谁唱的好,就让谁当主角。

戏迷班练戏期间,叶龄仙仍旧正常上课。

她常常把录音机带到学校,变向地给孩子们上音乐课,陶冶他们的情操。儿歌、诗词、成语故事,内容可以说丰富多彩。

为了支持叶老师的工作,程殊墨少不得多跑几次县城,寻找各种各样的磁带。

有了录音机,孩子们更喜欢上学了,就连有些大人,周末没事也来“蹭课”,只为了多听几首样板戏。

这其中来得最积极的,还是要数马冬霞。

公社大汇演以来,这马冬霞也是迷上了唱戏。她格外喜欢叶龄仙编的新剧本,怕自己唱不过那些三四十岁的大姐,便厚着脸皮来找叶龄仙,别扭地请她帮忙开小灶。

叶龄仙却奇怪:“马冬霞,以前也不见你喜欢唱戏,怎么去了趟公社,回来就变了你?”

马冬霞突然脸红了,支支吾吾,最后赌气道:“我学唱戏怎么了?许你们知青唱戏,就不许我们农村老百姓唱吗?再说了,以前咱俩又不熟,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唱戏?”

这倒也是,过去在农村唱戏,其实就跟后来的小青年喜欢唱流行歌曲一样普遍。只不过,前几年政策严,会唱戏的人都藏着掖着。现在政策宽松了,老百姓也敢大声唱了。

唱戏总归是好的,谁还没有个精神寄托呢?

从前马冬霞老挤兑她,都是因为程殊墨这个“蓝颜祸水”。自从她和程殊墨结婚后,马冬霞愿赌服输,和程殊墨保持了距离,至少没向李青荷那样,有事没事跳出来作妖。就冲这一点,叶龄仙可以不计前嫌帮她一回。

当然,“学费”还是要收的。叶龄仙的要求就是,马冬霞必须来学校代课,给孩子们教数学。她现在是老树湾大队的会计,数学水平自然不在话下。

“教数学就教数学!”马冬霞也是个爽快人,为了学戏,咬咬牙就答应了。

头几天,马冬霞刚站上讲台还有些不习惯,但试了几次,很快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和孩子们打得火热。

叶龄仙觉得很欣慰,开小灶之余,又暗搓搓拉她旁听语文课,品德课。数学都会教了,其他科目还会远吗?

经过半个多月的训练,到了七月底,戏迷班趁着群众大会,举行了一场小型的戏迷擂台赛,十几个戏迷轮番上台演唱拿手曲目,由相亲们不记名投票。

唱票结果当场出来,果然严师出高徒,马冬霞还真高票胜出,成了新戏《进城记》的主演。

进入八月,最热的月份过去了,戏迷班那边开始风风火火地排戏。一到晚上,村口纳凉、嗑瓜子的闲人没有了,都跑去看戏迷班的热闹。

就连男女知青也没闲着,主动帮戏迷班制作唱戏的道具和布景。

叶龄仙没往人前凑。

她和程殊墨约好了,夫妻俩一下工,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书、刷题。叶龄仙学习比以前更用功,就连秦奶奶那边也去得少了。

而在她刻苦学习的八月份,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上面陆续召开了教育工作会议,决定优待知识分子,甚至讨论了高校复课,以及后续的招生等工作。

这些东西还处于研讨阶段,在乡镇农村自然没什么水花。但是再往上,相信很多人,都已经听到春花绽放的声音。

一个月后,到了九月初,戏迷班已经排完《进城记》,甚至带妆联排了好几次。叶龄仙却闷在家里,越来越焦灼。

再有一个多月,等到十月中下旬,高考恢复的通知就会正式下达全国各地,到时候会有无数人人,比她学得更苦,学得更疯。

叶龄仙是“艺术生”,文史学得还不错,就是太偏科,数学基础薄弱。她不是程殊墨那样的既有天赋、又有后天家教培养的隐藏学霸。

程殊墨丢掉的知识随时可以捡起来,但是叶龄仙必须笨鸟先飞,才能在接下来的高考大军中,成功挤上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