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婆子脸色说不上好看,“大丫说你送二丫去镇上医疗点,咋说的?”
“到了地方二丫肚子又不疼了,她死都不进去,我们就又回来了。”李青梨回。
刁婆子对自己闺女发不出火来,只能训李二丫:“李二丫你长本事了?肚子疼为啥不早说,咱家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你非要拖成大病花大钱你才开心是不是?我告诉你,真出事了我让你自生自灭去!真是一家的讨债鬼!”
李青梨帮腔道:“娘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李二丫,读书明理,你咋还不如你奶奶懂得多?”
李二丫头垂得更低了,努力抿紧嘴唇,快哭出来的样子。
刁婆子也不好再骂了,就跟李青梨吐槽:“小六,你说咱家最近到底是咋了?先是你二嫂先兆流产花了大钱,现在二丫又天天肚子疼,我还要花钱给她治病?真是……大讨债鬼生了小讨债鬼,嫌死人了!”
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张一块的纸币,想了想,割肉似的又添了一张五块的,一股脑塞给李二丫,给完钱她人就背过身去,眼不看为敬。
“你妈说你外婆家那边有看这个病的,你让你爸晚上陪你去看去!多了还给我,敢骗我钱看我不收拾你!”
刁婆子清楚,镇上医疗点连个设备都没有,也就能看个头疼脑热的,二丫这个症状估计看不出啥,搞不好最后还是得去一趟县城,可是县里医院只要进去,十块二十那就不是钱了,所以还是听二丫娘的吧,先去她娘家找土方子试一试,听说有些还真挺有用的。
李二丫垂着头望着手里的钱票子,眼泪突然跟豆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第65章
刁婆子最近腰包大出血, 原本就不舍得掏钱,见自己都割肉掏钱了,李二丫还哭, 当即脸拉得老长。
“哭啥哭!不想看病把钱还给老娘!”
李青梨见李二丫双眼含泪, 余光却不住地往二房的屋子瞥, 心里一动, 揽住李二丫的肩膀。
“哎呀娘, 你就别骂二丫了, 没看到她脸又白了吗?肯定是肚子又疼了。咱们进堂屋给二丫倒点热水喝喝。”
李青梨就扣着李二丫的肩将人带到堂屋,按在凳子上坐下, 回身把大门给关上, 然后打开暖壶往搪瓷白茶缸倒了点水放到李二丫跟前,自己也在李二丫对面坐着, 十指交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刁婆子眼神询问李青梨,李青梨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继续盯着李二丫看。
堂屋里气氛逐渐诡异。
李二丫到底年纪小些,被看的头越来越低,下巴快戳到胸口, 肢体也越来越僵硬,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李青梨见差不多了,冷不丁一声怒喝:“李二丫!你到底瞒着什么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李二丫被吓得身子猛的一颤,下意识抬起脸, 露出一双慌张中带着害怕和纠结的眼睛。
刁婆子也被吓得直接拍胸脯,没好气地瞪李青梨一眼。
李青梨浑然未觉, 似乎真被气到了, 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眼中带着怒火,“是不是你妈又掐你了?我现在就去找她!不就是怀了娃,当我不敢教训她是不是?”
李二丫见李青梨说完就往门口冲,身子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迅速冲过去拉住李青梨的胳膊,不住地摇头哀求,“不是的小姑,我娘没掐我,真的没有!”
李青梨回过头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你吞吞/吐吐的样子,没事才怪了!”
刁婆子反应过来,抬手恨不得戳开李二丫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李二丫,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你妈虐/待你你不会说啊?还是你被你妈掐上瘾了?脑子都给掐坏了!还不快说,到底是咋回事?”
李二丫却站在原地又不说话了,她身量高,人又瘦,低着头站在那萧萧索索的,跟没家的小狗似的。
李青梨看的心头火起,对李二丫的耐心直接宣布告罄,冷下脸冷冷地道:“李二丫,我可以帮你一回两回,但是没人能帮你一辈子!你自己站不起来,别人帮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功夫!你是个好孩子没错,但是你最缺乏的就是勇气。没有勇气,你的善良帮不到你,反而可能成为别人伤害你的利器,你知道吗?”
“二丫,小姑愿意帮助你,但是你不能次次让小姑失望,这会让小姑觉得你不值得帮,因为你永远没有勇气自己站起来!你不过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原本她以为,二丫应该是所有人中最好改造的,因为她很善良,只是胆子小了一点,缺乏些勇气而已,可谁知道,她竟然是最难改造的一个。
李二丫脸色煞白,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光彩,面上一片萧索。
刁婆子左看右看,出来打圆场。
“二丫啊,你小姑也就比你大个五岁,从小到大对谁都是这副狗脾气,跟大丫大宝他们比,你小姑对你已经是好的不得了了,又是帮你出头又是帮你出学费的!要我说啊,你小姑对你比你亲妈对你都好得多,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要跟你小姑藏着掖着耍什么小心思,不然你这算啥呀?不是白眼狼嘛!”
李青梨和刁婆子不再说话,场面就这么僵持住。
李二丫的眼泪就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且越掉越快,越掉越凶,似乎有崩溃的趋势。
可是刁婆子眼泪见的太多了,李青梨则是对别人的眼泪无动于衷,两人压根没有劝李二丫的意思,就这么让她一个人默默地哭泣。
李二丫情绪终于兜不住了,一屁股坐到长凳上,脸埋进臂弯里,双肩不停地抖动,趴在方桌上闷头哭泣。
李青梨和刁婆子靠在一起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李二丫哭声小了些,只是她的情绪还是很激动,抽噎着,快断气似的说着:“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咋办,我不是,故意骗小姑的……”
李青梨行云流水在李二丫隔壁入了座,板着脸问:“到底什么事?”
李二丫哭肿的双眼盯着桌面,语气艰难地说着:“我发现我妈把买来的药偷偷倒掉了,她肚子好像并没什么事。”
李青梨倒是还罢,刁婆子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李二丫是一板一眼的性格,她说的话肯定没掺假。
“那些药肯定是假的!”刁婆子笃定地说,毕竟是活了五十多年的人精,很多事想想就明白了,一定是冯俊拿自己媳妇儿保胎买的药的药瓶滥竽充数,里头装的全是假药,冯燕那么想要孩子,当然不敢吃假药了,只能偷偷倒掉。
她越想越是呼吸急促,目眦欲裂,“你爸知不知道这事?”
李二丫头摇成拨浪鼓。
刁婆子叉腰,“那就是冯燕这讨债鬼是跟自己兄弟合伙诓咱家的钱!吃里扒外的玩意儿,看老娘今天怎么教训她?”
刁婆子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到了门口却被李青梨和李二丫一左一右抓住了胳膊。
“娘,咱们先听二丫说完,等二哥回来,再商量怎么处理这事。二嫂就在屋里,你想教训她随时都行,重点是那一百块钱!”李青梨冲刁婆子疯狂眨眼。
刁婆子及时刹住车,不住地点头:“对对对,咱们先把一百块钱要回来才是正经。等老娘拿到钱,想怎么教训她还不是全看老娘的心情!只要她还是咱们李家的媳妇儿,我就有的是办法整治她!”
李二丫急的快哭了,小声道:“娘肚子里还有弟弟呢……”
刁婆子想也不想翻了个大白眼,道:“当你娘怀的是金疙瘩呢,老娘啥都缺,就是不缺孙子!”
李青梨现在也是一肚子气,她二嫂这么吃里扒外,拿着肚子当令箭,把他们一大家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当他们一家子是大傻子加冤大头呢?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绝对忍不了!
她没忘记问:“你肚子疼又是咋回事?”
李二丫瞅瞅刁婆子,又瞅瞅李青梨,“是我妈让我熬的树根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每次喝完肚子都会痛。我妈说外婆家饭都吃不上了,她没办法,说出来奶奶肯定不愿意借钱,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从奶奶这抠点钱,反正只要停止喝那个树根水,肚子就不会再疼了……”
听完李青梨和刁婆子同时沉默了。
李青梨一脸便秘的表情,“娘,二丫不能再跟着二嫂了,不然她被养的脑子都坏掉了!她妈让她喝树根水她就喝,下回让她吃毒/药她也吃?”
转过头来匪夷所思地瞪着李二丫,“李二丫,你脑子是有毛病吗?啊?我花钱给你上高中,是指望恢复高考后你能有出息,记得孝敬你小姑,你现在脑子都快坏掉了,还上什么高中啊?有这个钱我买麦乳精买大白兔甜甜嘴不好吗,给你这么霍霍,没等到高考,你命都没了!真的是,我怎么会心疼你啊?真是浪费我感情!”
自打李青梨为李二丫出头姑侄俩住到一起以来,李青梨已经逐渐成为李二丫心目中仅次于父母的存在,现在李青梨这么痛心疾首又语气尖刻地责骂她,每一句话就如同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痛得她心脏都蜷缩到了一处。
李青梨俨然已经气得不行,任凭李二丫哭得再狠,她的心也没有半点心疼。
李青梨和刁婆子就坐在堂屋里等,等到四房人都回到家中,除了李二嫂以及不在家的李成阳,其他人都被叫到堂屋里,大门一关,开家庭会议。
大家伙见自家老娘/婆婆那的怒气中带着狠劲,狠劲中带着不屑的脸色,均是牙齿一酸,这要不是跟他们老娘/婆婆有杀父骗钱之仇,他们老娘/婆婆摆不出这么狠的神情。
而他们老娘背后,李青梨跟左右护法似的,抱着胳膊抬着下巴,表情十分高冷,高傲,高不可攀。
刁婆子屁股才碰到长凳,一掌拍在桌上,对这李老二一声厉喝:“李成勇,给老娘跪下!”
李老二脑子没反应过来,两个膝盖就已经跪到地上,没办法,三十多年练习出来的,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李老二脑子懵了一瞬,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很无辜地道:“娘,这又咋了?我最近没干啥坏事呀?”
刁婆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没有,可你娶的好媳妇有!你媳妇儿肚子压根没事,她跟她兄弟合伙演了一出戏,骗咱李家的钱来的!好家伙,嫁到咱李家十几年,没看出她有这份狗胆,老娘真是小瞧她了!”
李老二还笑了,“娘,你在说笑呢?就小燕?她哪有这个胆子?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李青梨将李二丫往前面一推,“李二丫,你跟你爸说说,你妈是怎么没病装有病,又怎么偷偷倒掉假药?又是怎么逼你喝树根水,就是为了从你奶奶这骗点钱的?”
李老二带着笑意的眼对上李二丫闪躲又愧疚的眼神,脸上残余的笑意瞬间消失的一干而尽,“二丫?”
李二丫用牙齿撕扯着嘴唇,突然头重重低了下来,瓮声瓮气地道:“爸……妈骗了我们所有人,奶奶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李老二原本直挺挺地跪着,听完这席话一屁股坐到小腿上,表情茫然了片刻,“啊?”
事已至此,李二嫂帮娘家骗婆家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李老大兄弟三个看向自己兄弟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刁婆子冷哼一声:“原本按照我的性子,我非得揍死她,再把她扔回她老冯家去!我还要带上你兄弟把她老娘兄弟给狠狠修理一遍!让他们没法在生产队做人!还要让她老娘兄弟赔双倍的钱给我,给老娘赔礼道歉,才勉强消了老娘这口气。但是老娘念在她怀了你的种,暂时忍着没动她,不过让我吞下这口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老二,你就说吧,这事你想怎么了了?”
李老二瘫坐在地上,半天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
那可是一百块啊!他们公社许多人家一大家子忙碌一年,到头来也就分个百八十块钱,他家因为有个当过兵的兄弟,日子比别人家的好过一点,但是一百块绝对算是一笔巨款了。
再者,李二哥和李二嫂自己谈的对象,情分不一样,现在他得知,自己媳妇儿跟娘家一起骗自己老娘,骗他们一大家子,也骗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这谁能受得了啊?
李老大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兄弟这么失魂落魄过?都挺不忍心的,七嘴八舌为李老二说话。
“娘,出了这事,最伤心的就是老二,您再给他一点时间缓缓?”
“娘,我还是把二哥从地上扶起来吧,您看他这样子,魂都没了。”
“二哥,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有啥抗不过去的?快起来!”
刁婆子没好气地睨李老二一眼,“真是个怂货!平时吆五喝六的,一遇到事就瘫了,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连自个儿媳妇儿都管不住!嘁……”
李老大他们见刁婆子没阻拦,就七手八脚把李老二扶到凳子上坐着,然后一大家子开始商量怎么把那一百块钱给要回来。
李老大道:“咱们直接去冯家讨要就是,老二媳妇儿是他们冯家的女儿,他们总不会不管?”
包括李大嫂在内所有人都看向李老大,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很傻很天真。
但凡冯家人替李二嫂考虑过,就不会想出这个馊点子骗李家的钱,陷李二嫂于不义。
李老四双拳握紧,死鱼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急不可耐地道:“我看还是打上门把冯俊狠狠一顿,他家就他一个儿子,咱们家五个,一人一拳都能把他揍趴下!打怕了,钱也就有了!”
李老三眉头轻皱,“揍肯定是要揍的,怕就怕他们已经把一百块给花掉了,没钱还……”
“她敢?”刁婆子狠狠拍桌子,“她老娘敢花我的钱,我就是把她家都拆了,这钱也得还!想占我刁宜秀的便宜,这人还没出生呢!”
大家伙正说着话,李老二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去墙角拿了一把铁锹,然后打开门便迅速出了院子。
堂屋外耳朵贴墙角的李大宝等人一哄而散。
刁婆子反应过来,忙道:“老大,你们干站着干啥,还不快点追上去,别让老二吃亏了!”
李老大兄弟三个忙带上家伙追了出去。
一大家子来到了门口,目送兄弟四个离去,回身时二房屋里传来李二嫂四分虚弱三分无力的声音,“二丫,你在不在?你爸去哪了?”
刁婆子杀气十足地瞪向二房屋子方向,仿佛要穿破墙壁将里面的人都戳出个窟窿,嘴里还道:“以后你们谁也不许理她,这个女人太晦气了!”
二房屋里的李二嫂霎时没了声音。
因为惦记着出去的李家四兄弟,大家伙都没心情吃饭,刁婆子难得大方一回在堂屋点一盏油灯,一家子就坐在堂屋等兄弟四个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几个小的早已支撑不住会屋睡觉了,李青梨干脆趴在桌子上打盹,迷迷糊糊都睡了一觉,李老二兄弟四个才一身煞气地从外面回来。
李老二第一个踏进堂屋,径直走向方桌,先掏左边口袋,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钱和票子扔在桌上,有几张还沾了一点红,然后又从右边口袋掏出一把面值不同的硬币放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