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眼却让他哪哪都不对劲。
说幽怨又不像,说失望也不完全是,似乎更多的是,厌嫌。
瞳孔瞪大几分,裴屿舟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世子,家中粗陋,恐无法招待,如今还未到宵禁,您不若早些回城吧。”
指尖轻轻抠着衣袖上精致的刺绣纹路,若梨用最柔软的声音,说着委婉的,于裴屿舟而言却甚是刺耳的逐客令。
他不必向她们交代行程,但他来的是若梨的家。
屋内静得只剩少年深浅不定的呼吸声,像是在极力压制某些濒临爆发的情绪。
小白眼狼,小白眼狼。
裴屿舟在心里连骂了两声,后牙槽咬得发疼。
最后他狠狠吐出口郁气,若无其事地提了个小马扎往桌边一放,就坐了下来。
不过因着凳子太矮,还不大牢靠,裴屿舟不仅跷不了二郎腿,还有些无处安放,便只得将长腿半岔开,尽可能不动。
饶是姿势不算雅观,可他看起来并不粗鄙,且是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少年单手支起下颚,另一只手撑着腿,慵懒地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这话显然是问若梨的,她也不想让春枝再被他数落,便闷闷地说了一个字:“面。”
挑了挑眉,裴屿舟的眸中划过几分痞坏笑意,语气无赖:“那本世子就将就将就。”
“来一碗吧。”
第22章 困芳华
他理所当然的样子让若梨无言以对。
虽不明白裴屿舟为何会来找她,但她如今不愿理睬他。
唇瓣微动,昏暗的烛火下,少女白皙的脸庞泛着柔暖的光泽,只见她轻轻扇动着眼睫,极为小心温吞地挪了挪小脑袋,与紧挨着她的春枝对视一眼。
而后便故作自然地垂下眼帘,柔软的唇瓣皱了皱,像是在斟酌语气。
将她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裴屿舟的笑意深了几分,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腿,他先开口断了若梨的念头:“本世子刚看了一眼。”
“米面油盐备的不多,勉强能维持半个月。”
磁性慵懒的话音落下许久,屋内才响起若梨低低的咳嗽声,她又看了一眼裴屿舟,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委屈和憋闷。
半晌,少女闭了闭眼,小声道:“春枝,去煮碗面给世子吧。”
“是。”
余光悄悄扫过得逞后神色颇为畅快得意的少年,春枝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她离开后,屋中只余他们二人。
谁都不曾开口。
多少有些不自在的裴屿舟把玩一番马鞭后便起身去堂屋,给若梨的父母上香。
接着,少年又撩起锦衣笔直跪下,和七年前一般从容利落,神色说不上十分严肃,却也是少有的沉静。
因着有夜色遮掩,瞳孔里的情绪忽明忽暗,深邃难辨。
他磕了三个头。
起身前,又深深看了牌位一眼。
他很多时候也看不透母亲,但她向来骄傲。
若与过去毫无关联,她绝不屑于为难若梨一个孤女。
如今大概也只有父亲能给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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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不敢太怠慢裴屿舟,怕他再因此为难自家姑娘,所以一碗面做得甚是丰盛,有菜,有鸡蛋,还有牛肉,色香味俱全,又给他炒了两个小菜。
吃的都端上来后,她又悄悄与若梨对视一眼,忍着担忧和无奈,默默退出去,将简陋昏暗的小厢房留给二人。
裴屿舟吃饭,若梨则坐在床头打络子。
这原是张翠家的活,她和春枝揽了些过来,为他们减轻负担。
张叔虽捡回了命,但被毒蛇咬过的腿已经不良于行,如今几乎都卧在床上,而张广要准备殿试,地里的活,还有家务事都落在母女俩身上,她们自是有些不堪重负。
这里环境简陋,食物与国公府也是天差地别,但裴屿舟不知不觉就将面和菜都吃得一干二净。
耳畔除却窸窸窣窣的风声,便只余若梨清浅绵软的呼吸。
虽静,却安宁,让人不忍破坏。
所以裴屿舟吃完后就将碗推到一边,托着下颚,慵懒地盯着坐在炕上,身上搭着被子,轻靠泥巴墙,半垂着小脑袋专心打络子的若梨看。
感受到他直接的目光,她浓密的眼睫轻颤片刻,渐渐的,习惯以后若梨便只专注手中的事,没再在意他。
二人就这样一个做,一个看,时间经过他们时似乎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若梨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迟钝,困意源源不断地涌着,将她的小脑袋搅得混沌起来,酸沉不已。
原先只是眼帘开合,可没能坚持多久,若梨的头也点了起来,白皙的手指间缠绕的色彩缤纷的绳结随着她的动作点点脱落。
最后团成一团和她的小手同时砸在被子上。
依旧神采奕奕的裴屿舟看她这副困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的可怜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嗓音磁性,毫不掩饰戏谑。
像是一道惹人厌的绳索,将就要倒进被子,睡过去的若梨漫不尽心地套住,拽回来。
她困得厉害,漂亮清澈的眼软软地半垂着,朦胧一片,昏黄的烛火下,神色亦是乖顺而无辜。
“世子,家中简陋,无法留宿,你还是早些回城吧。”
“莫要让长公主殿下忧心。”
松开手中的绳线,若梨揉了揉眼睛,挤出为数不多的神智,努力看向坐在桌前的少年,声音满是倦意。
落入耳中倒多了几分勾得人心间酥痒的娇气。
眼神微晃,裴屿舟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说不定母亲更忧心你。”
他的语气和平常并无二致,又像是别有深意。
奈何此刻若梨泛着迷糊,只下意识地回答:“殿下怎会忧心我,她多半是觉得,我更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便如蚊蝇般细小,常人根本无法听到,但却一字不落地钉进裴屿舟心底。
“更该什么?”
少年追问,语气难免比刚刚凌厉,破开了若梨脑中的混沌,让她清醒了几分。
只见少女摇着头,柔软的唇瓣也并得紧紧的,很是畏缩。
果然,他险些成了母亲手里的棋,被她摆布。
她想让他厌恶若梨,让她失去在京城里最后一点依靠。
这样日后若梨真出了意外,不幸离世,除了远在边关的父亲,大概也没有人会在意了。
瞳孔中的墨色起伏不定,浓沉而凌厉,不等它完全平息,裴屿舟便又敛起情绪平静道:“本世子今晚不回去。”
“什么……?”
小脑袋又不由自主耸耷下来的若梨听到他的声音本能地看过去,只是视线中的人模糊不清,而他的话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你睡你的。”
留下这一句,少年起身往门口走。
高大的身子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短暂地将若梨拢在其间,又慢慢松开。
待到她感受到一阵劲风,再次睁开眼时,便只看到合起的木门。
屋内的烛火已被他熄灭。
困得不行的若梨没再管他,强撑着蜷缩进被子后,便合上眼睛陷入梦乡。
简陋发硬的炕于她而言却比国公府的紫檀木床还要踏实,就连有些粗的棉麻被盖着也比绫罗绸缎自然舒坦。
这儿才是她的家,就算许多年没住过,依旧熟悉的让她心安。
裴屿舟没推那扇陈旧的篱笆门,他飞身而起,下一刻便落在院外。
夜风拂动,吹得少年鲜色的锦衣猎猎作响,背影挺拔,贵气夺目,却也多了让人畏惧的压迫感。
“出来。”
他淡淡开口。
声音落下没一会儿,面前就并排站了六个人,皆是整齐地朝他抱拳行礼。
“你们是谁的人?”
“属下誓死忠于英国公府。”
领头的人反应还算快,只可惜依旧慢了半拍。
所以他们潜意识里的答案并非如此。
唇角勾起,裴屿舟的笑意在这夜色中不甚明朗,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危险戾气。
“程若梨也是国公府的主子。”
“若她有半点差池,我要你们的命。”
他没上过战场,双手也还没染上血腥,可此刻的气势已是不弱,假以时日,磨砺之后超过他的父亲也并非没有可能。
首领心思百转,多少对这看似纨绔的世子有了几分忌惮。
只是他们的命如今还没真正落在他手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