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念头,早在平湘水患未起,鳞京还带着开春凉意的时候,阮觅心中就有回平湘的想法了。
而如今平湘发大水,无数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阮觅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尽管已经运了粮食送了银钱过去,心中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打消。
“二哥,这事儿我想了很久了。一路上要做的准备已经都做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及笄后,阮觅面容以令人来不及细瞧的速度,飞快褪去稚气。
好像一颗种子在一眨眼的功夫间,便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与以往的乖巧不同,她现在看着阮祈,神情淡定,面容透露着满满的沉静自信,让人信服。
最终,阮祈只能退一步,妥协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谢二哥。”
……
只是还没等阮觅动身离开鳞京,平湘那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
灾民暴动,数位官员在这场暴动中失去踪影。
阮觅让人去查那些人的名字,仆人回来后给她带了张纸,纸上最后面的地方,写的便是三个字。
崔修撰。
崔颜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于是旁人均以崔修撰来称呼他。
看完后,阮觅平静地将纸折好。
线条齐整,没有一处多出来,最后被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直到再也无法对折。
好似所有焦虑尽数浸染在这张纸上。
她待在房内,久久没有出声说话。
……
阮祈听到消息后,肃着一张脸来找她。
“这回真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出去的。”
显然灾民暴动的消息让他放心不下,生怕阮觅成为下一个失踪的人。
阮觅一反常态,没有反驳,而是说起了别的。
“我小的时候很想离开那个地方。还在心里想,要是能离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看着阮祈笑,笑得有些傻。
“你看现在,不还是想回去?就连你们劝着我让我别去,我都不听。这是不是魔怔了?”
阮觅自小在哪儿长大的,阮祈自然知道。
那样一个地方,贫穷且封闭。
没有鳞京的繁华,也没有南泱的温柔,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若说州西之地盛产才子,文风鼎盛,那平湘便是里面的异类。
自有记载以来,平湘便是考取功名人数最少的地方。
天雨,毁田,家中无银两,家家卖女过活。于是,平湘多妓子,清高之辈连提起这个地方都觉得有碍自己的形象。
阮祈心中诸多念头,一闪而过。
半晌后,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自己魔怔了,那就别去。不看看现在局面多不好。”
说是这样说,语气中的坚定却没有刚才那般浓了。
阮觅听了出来,不正经地笑了几声。
“没办法啊,就是想去看看。而且我很自大,总觉得自己过去,能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我有大运气呢,一去平湘,那里的事情就解决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顾自地露出骄傲神情,好似真有一个中二的想法,觉得自己乃天下独一无二,集万千气运于一身的天选者。
幼稚又好笑。
阮祈没有笑,只看着阮觅。
他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青月色的直缀垂感极好,从臂弯落下好似青色的瀑布。
静静听着她那像是胡乱编出来的借口,和有些荒谬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真要去?”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阮觅点头,“要去。”
“那就去吧,我等着做功臣的兄长呢。”阮祈站起身,大手落在阮觅头顶,“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就走。”
“那我再给你些人手,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嗯……”阮觅想了想,“什么都可以?”
“……”
阮祈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出来一点不对劲,无情否决:“不可以。”
可最后阮觅离开鳞京时,阮祈还是增派了人手过来,同时又“捐助”了阮觅需要的粮食同银钱。
虽说朝廷发放粮食与赈灾款前往平湘,顺元帝不久前也查处了不少贪官污吏。
但这个朝廷存在一日,那些水蛭便会附着在上面不停的吸血。
纵然明日就是人头落地之时,天亮前的最后一刻,那些人都不会停下那贪婪吸血的动作。
铤而走险,疯狂又绝望。
到了最后,运到平湘的东西还能剩下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
……
前往平湘的途中,比阮觅先前预料的情况好上不少。
至少没有遇到灾民群,也没有碰到劫匪。
平淡地走了十几日,等到了平湘的那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日。
进入平湘后,看到的灾民比外面更多。
他们紧紧盯着马车,目光从马车上破烂的棚顶再移到马车旁边拿着刀剑的侍卫身上,瑟缩一下,脸上透露出来的某些心思才压下去。随后神情渐渐归于木然。
有些人推搡着小孩儿往马车前面凑,想借着孩子讨要些食物。
阮觅没有下车,也没有停下来让人分发食物。
她仅仅是看着他们一眼,让人下去将孩子抱开,随后又乘着马车离开了。
身后传来咒骂声,还有孩子被抽打几下后低低的啜泣声。
阮觅闭上眼,复又睁开。
而到了知州府,却发现情况远比在鳞京听到的更严重。
二皇子竟舍弃平湘逃走了,离开时将兵力带走了九成。
怪不得,怪不得会有官员失踪。
最大的目标消失不见,而平日里护在那些官员身边的侍卫都被二皇子带走。
那些剩下的官员岂不就成了灾民们发泄怒气的工具了?
这些消息事关皇室威严,顺元帝一手掐着消息没让传出去。
若不是来平湘走这一遭,阮觅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前面知州府外,围了一群又一群的灾民。
他们瞧见阮觅的车队,顿时蠢蠢欲动。而看到那些侍卫后,反应又变得同先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警惕地往后退去。
直到阮觅下马车,走到知州府门前,那些人纷纷给阮觅让开一条道。
脸上都是贪婪又畏惧的神色。
知州府内也有许多灾民,他们靠武力占据那些房间,将能够用肉眼瞧见的东西都扒拉下来。
每个人看到阮觅的第一眼,都想冲过来从阮觅身上讨些好处,可都被阮觅身边侍卫的杀气止住了。
偌大一个知州府,竟没有瞧见一个官员,魏驿蔺与阮均衣更是没有人影。
阮觅往前走了许久,停下来看着前面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她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窝在廊柱后面,极是安静。
因着没办法抢到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便只能缩在这个地方。
在感觉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后,她抬起头来。
眼中没有光,好像没有一点力气了,紧紧抱着孩子都是靠一口气撑着。
阮觅移开视线。
“把人抱进来。”
说完后,她走进前面的屋子,里面是个长相凶狠的中年男人,一看她身后的人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初为了照顾阮觅,朱雀卫里调了两个女子过去。
在阮觅吩咐了后,她们两人立即弯下腰将女子和小孩儿都抱了起来,带进房内。又转身关了门,让人守着。
一些不清楚情况的灾民连忙躲远了些,生怕殃及自己。
面前的女子和小孩儿显然是饿得脱力了,阮觅从包袱里找出干粮和水递过去。
什么也没说,等她们吃完后才问。
“原先待着府里的那些人呢?”
女子小心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